安鈞寧也不想耽擱時間,見二人沒回答,於是準備拔腿過去自行尋找,卻見二人上前,用身子抵住了她道路。安鈞寧皺了皺眉:“讓開。”“我們收到命令,守在這裡,誰也不能經過。”安鈞寧後退一步,這才注意到是兩張陌生的臉,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沉下臉:“我讓你們滾開!”二人紋絲不動。安鈞寧又急又氣,上前用小小的身子撞著他們,試圖強行過去,但是二人死死守住去路,始終不讓她通過,安鈞寧擠在他們中間,一直焦急地看著後院的方向,忍不住大喊:“奴娘!”突然,她看見後院有兩道黑影匆匆地抬著一個人走過去,雖然隻是一瞬間,但是她依舊認出了那被抬著人的墨藍色的衣裙,在暗夜中如此紮眼。安鈞寧隻覺得身體裡的血一下子湧到了腦門,她幾乎是嘶吼著喊了出來:“奴娘!”順勢而出的,是滾落的兩行淚。麵前的兩人死死擋住去路,她掙脫不開,便胡亂從頭上拔出一枚金釵,狠狠紮進了一個守衛的胸膛,隻見他吃痛一聲,後退了一步,安鈞寧使出渾身力氣撞開了束縛,跌跌撞撞地向後門的方向跑去,但是手臂立刻被人重新抓住,順勢帶倒了她,她跌坐在地上,瘋狂的用金釵紮著麵前的二人,也不知道掙紮了多久,到最後她終於聽見一個冷豔的聲音響起:“住手。”安鈞寧睜開眼,看見麵前的二人退開,而後流蘇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安鈞寧如獲大救,她的眼淚洶湧落下,連滾帶爬地衝過去,抓著流蘇的肩膀:“快,快去救奴娘,她,她剛剛……”說到最後,她已經泣不成聲,但是對麵的流蘇紋絲不動,一雙杏眼落在她的身上,不起一絲波瀾。安鈞寧下意識地鬆開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你知道?”流蘇沒說話,隻是吩咐剛剛的那兩個人:“把她帶回房間。”說完,補上一句,“彆傷了她。”安鈞寧手中的鞋子應聲而落,旁邊的二人上前,準備架住她胳膊的時候,安鈞寧又怔怔問了一聲:“奴娘呢,流蘇,奴娘去哪了?”流蘇平靜地看著她:“不在了。”“不在了?”安鈞寧撇了撇嘴,露出一個不知苦笑的表情,“什麼叫不在了?”流蘇似是不想看見她這個樣子,她蹙著眉,看著麵前的兩個守衛:“你們是聾了麼?”二人趕緊上前,將安鈞寧架住,帶著她去回去的方向,安鈞寧就像是個脫線的木偶,一直怔怔地看著黑暗中的流蘇,任由二人拖回去,半晌,她喃喃道:“我以為她會幸福的……”她一路喃喃,到最後成了聲嘶力竭的哭泣:“我以為她會幸福的!”到轉角的走廊處,安鈞寧伸手握拳,突然狠狠砸了一下回廊的欄杆,手中翠綠的鐲子應聲而斷,在漆黑的夜裡支離破碎,隨之湧出的,是她手腕鮮紅的血,落在地上星星點點,一路蔓延到無邊的夜色,透露無力的悲憤與痛苦。安鈞寧是被惡夢驚醒的。夢中她看見奴娘被人刺死在夜色中,鮮紅的血順著她光滑白皙的脖頸流下來,奴娘半張著嘴巴,似是要說什麼。安鈞寧顫抖手腳,想救她,想握住她微微抬起的手指,但是卻似是被什麼禁錮住,困在原地不能動彈。醒來的時候,枕頭已經濕了一片,汗水與淚水交織在一起,使她完全沒有了睡意。或許是聽見動靜,房間的門被打開,流蘇走了進來,她還是穿著那件曳地的紅裙,半個肩頭露在空氣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冷豔逼人。安鈞寧一直以為她是外冷內熱,雖然偶爾有凶狠的一麵,但是終究是善良的。但是現在,她有些看不懂了。“是你殺的嗎?”“不是。”流蘇平靜地開了口。“可是你也是幫凶……你眼睜睜看著她死!”安鈞寧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隻覺得胸口一滯,有種被最親的人背叛的絕望感。“她有孩子,你知道嗎,她懷孕了……”安鈞寧抬起頭,冰冷地看著她,聲音帶著一絲嘶啞,“趙芝行容不下她,你就幫他除之而後快,我以前隻知道鳳棲樓賣藝,如今看來,還替人賣命?”流蘇站在床前,明豔的臉上看不出喜悲,隻是平靜道:“賣藝如何,賣命又如何,安鈞寧,你不知道這個世道究竟有多艱險,是你的幸運,有時候,彆人僅僅是為了活下來,就已經拚儘全力。”她伸過手捏住安鈞寧的臉龐,使她麵看著自己,“你不要忘記你有今天這樣的生活,是誰給你的,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譴責我的過錯,唯獨你沒有資格!”安鈞寧對上她的雙目,明明滅滅的火光搖曳在她冰冷的眸子中,帶著陌生的寒意。她伸手抓住流蘇的手,有些厭惡地甩開:“是,我是沒有資格譴責你,可是奴娘有,被你傷害過的那些人有,如果我是你,我寧願去死,也不會這樣陰暗地活在這個世上!”流蘇站在床側,聽到她這句話時,臉上有一瞬間的蒼白,而後,她似是冷笑了一聲:“陰暗麼……若是能活在陽光下,誰又願意這樣苟活於世呢!”流蘇憤然揮掌,將桌上的燈芯給打翻在地,淡淡的月光透進來,安鈞寧看見她美麗的雙眼中,驀地滾下兩行清淚。她愣住了。安鈞寧坐在床上仰著頭,流蘇垂著眼,二人互相看著對方,帶著萬般複雜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安鈞寧埋在內心的記憶幡然蘇醒,那些她一直可以忽視的細節,此時赤裸裸地展現在麵前。小時候一直來看她的神秘人,被殺的老夫婦,飛速崛起的鳳棲樓,深夜負傷的隱水與習以為常的流蘇……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她,這些年平淡的日子,一直籠罩在無形的陰霾下。她呆呆地看著流蘇,忍不住問道:“我是誰?流蘇,你告訴我,我是誰?你是誰?還有……隱水又究竟是誰?”她看著她,一字一句,但是流蘇沒有回答她。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不過片刻,目光又如之前一般平靜:“你是安鈞寧,這輩子都是,你隻需要記住這點就行了。”說完,流蘇拂袖而去,安鈞寧的目光緊緊隨著她的背影,看她打開房門,又重重關上,而後聽見她對門外的兩個守衛厲聲道:“從今天起,除了鳳棲樓,她哪裡也不能去,要是人沒了,你們就拿命來見我!”安鈞寧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雙臂抱膝,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她會死。流蘇會死,她也會死,鳳棲樓的人,都會死。這種可怕的念頭一直環繞著她,像是暗夜裡長出的一顆種子,在悄無聲息的角落裡越長越大,直到將自己完全吞噬。安鈞寧抱緊手臂,感覺到胸口有一絲的疼痛,她將手伸入懷中,看見了那塊玉,那塊純白通透的玉。說起來,這塊玉,又是誰給我呢?靳王府內,李嵐清與靳王妃文婉兒正在房中下棋,李嵐清握子凝神之際,門外的長興踏入房中:“王爺,國舅爺來了。”李嵐清抬起眼,見文婉兒放下棋子,識趣地退下:“王爺,妾身先下去了。”李嵐清讓人將棋盤撤下,沏上兩杯茶,不稍片刻,便見趙良提著自己的朝服,緩緩踏入房中。他行禮之後,徑直坐在了李嵐清的對麵:“靳王許久不曾見我了,今日讓人喚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不過多日未見,想念舅舅罷了。”李嵐清將茶推到他的手邊,“如今六部有兩部在我手中,剩下的工部、吏部與兵部一直是皇上牢牢把控,至於戶部……”趙良抿了一口茶:“戶部這麼大的梁子,讓趙啟那個庸才給挑了,著實可惜。”李嵐清微微笑了:“趙啟這人雖然沒有什麼才能,又膽小怕事,但是看局勢可是清楚地很,竟然也讓他混到了該退休的年紀。”頓了頓,他繼續道,“近日他一直在請辭,皇上不久後估計會讓他回鄉養老了。”趙良的眼神微微亮了亮:“戶部尚書的位置空缺,可是個好機會。”李嵐清沉默了片刻,而後道:“父皇雖然年事已高,但是還沒糊塗,咱們打的什麼主意,他一清二楚,朝中兩部已經是我的人,如今我再想拿下戶部,幾乎是不可能,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太子的人上去。”提及李弋,李嵐清的臉色有些沉了下來:“太子軟趴趴地在東宮這麼些年,本王還以為他這輩子就這樣給窩囊了,沒想到他倒是起來得挺快。”似是回憶起往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意,“本王一直還當他是個孩子,那天突然發現,他都快與本王一般高了。”趙良沉聲道:“初生的虎崽,再怎麼凶猛,也比不上成熟的獵手,靳王不必過於憂心。”“未雨綢繆,總會沒錯。”李嵐清皺了皺眉,“如今我在父皇眼前說什麼,必然都會引起他的猜忌,本王覺得,要換個合適的人去說。”趙良看著他:“你是說……裴珩?”李嵐清看著屋外,淡淡一笑:“讓我這位新晉的妹婿去說,不是再合適不過了麼,說實話,他與嵐夏成親一事如此順利,本王反倒是覺得不踏實。”趙良看著掌心的青花瓷杯,突然想起什麼:“靳王,你記不記得,鳳棲樓的那個丫頭?”“那個罪臣之後?怎麼突然提起她了?”趙良頓了頓,而後道:“我在宮中的眼線同我彙報時,提及了此事,太子親自帶著人去芸嬪那裡將她救了出來,說是裴相進宮向他要人,當時我沒在意,但是如今想起來,覺得有些奇怪。”李嵐清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嵐夏將人帶走,他定是會找你幫忙,而巧的是,那日你正好不在府中,他便親自去東宮找太子要人了,你說,什麼樣的丫鬟,讓他一刻也等不及了,就急匆匆地直奔宮中?”李嵐清擰著眉:“不錯,確實不像裴珩的作風,以前我隻覺得,因為那丫頭是鳳棲樓的,裴珩想在她身上套些什麼出來,便對她有些另眼相待,但是如今想想,對待一顆棋子,確實有些反常。”“若此事是真的,那麼這個丫鬟對於裴珩,意義可就大了。”李嵐清愣了一下,而後笑了起來:“雖說裴珩的舉動確實有些奇怪,但是你若是說他對這樣一個丫頭……本王倒真的覺得有些荒謬。”趙良的臉上卻沒有笑意:“靳王,隻要是人,就會有軟肋,即使是裴珩,他也有,寧可多個心思,我們也不能放過任何細節。”李嵐清眯了眯眼,略略陷入了沉思,腦海裡回憶起那個丫頭的模樣,他輕輕笑了:“鳳棲樓的那丫頭一無所知,若是真的攪入這場局裡,那可就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