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鈞寧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身邊的裴珩早已醒來,他左手撐著頭,目光牢牢鎖在右手,麵色有些奇怪。安鈞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在他的右手上看見了一塊小小的玉,玉體通透,泛著梨花白,摸上去冰涼柔軟,觸感奇特,中間刻著一個小小的兔子,蜷著身體像是在沉睡,裴珩見過很多玉器,這玉是絕頂的好玉,十分罕見。安鈞寧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懷中,沒有東西。她抬起眼,看見裴珩死死盯著這塊玉,眼神是從未見過的專注。“你什麼時候醒的?”安鈞寧湊過去,輕輕問了一句,裴珩似是沒有聽到,目光一直聚在手中的玉上麵,眼中的情緒閃閃爍爍,表情很是異常。“這玉,是你的?”裴珩將玉放到掌心,眼中的柔情消失殆儘,似是一眼要望穿她所有的心思。安鈞寧有些驚到,裴珩這種目光她見過,當初不小心看到李弋袖中的萬民書,他就是這樣的目光,冰冷,警惕,夾雜著一絲複雜。她愣愣看著他,回過神來正待開口,耳邊卻傳來一陣聲響,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僵局。安鈞寧轉過頭,這才發現房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打開,而飛盞正站在門口,目瞪口呆,腳下是潑了一地的水盆,雙手還維持著端盆的姿勢。他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床上躺在一起的二人,哆哆嗦嗦半晌了雙唇,卻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裴珩眼神一淩:“出去。”飛盞應聲而出。她突然有些同情飛盞。李嵐清走進玉寧宮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一聲熟悉的撒嬌聲,殿前的老太監衛忠趕緊迎過去,正準備去通報,李嵐清抬手製止了他:“不必了,本王自行進去。”玉寧宮殿中的軟塌上,親昵的靠著兩個人,正趴在塌上垮著臉撒嬌的,正是他的妹妹,李嵐夏,而旁邊眉目含笑雍容華貴的婦人,正是他的母妃,趙貴妃。“母妃。”李嵐清輕喚一聲,趙貴妃應聲轉過頭,麵上笑容更盛:“嵐清,你來了。”趙貴妃不同於她在外界手段淩厲的傳言,反而有一張極其和善溫婉的臉龐,目光盈盈,舉止端莊,倒是顯得有些與世無爭的仁善。她緩緩起身,伸出塗著蔻丹的手撫上李嵐清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心疼。“本宮聽說了,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孩兒沒事。”李嵐清伸手,將趙貴妃的手握在掌心,自責道,“孩兒這些日子沒能及時來看母妃,請母妃見諒。”“你我母子,談什麼見諒。”趙貴妃拉著他坐到旁邊,見嵐夏爬起來,眨著大眼睛也看著李嵐清。“王兄,你不知道,這些日子,王嫂和母妃沒少為你揪心,聽說是因為你犯了大錯,父皇才罰你的?”“夏兒。”趙貴妃轉過頭,眼中有責怪,“你還好意思說你王兄,你自己呢,前些日子聽說將裴相的人擅自帶回宮了,還跟芸嬪鬨得不和,要是你父皇知道了,非得罰你。”聞言,嵐夏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趙貴妃無奈地扶住額:“宮裡教你禮儀的嬤嬤都換了五個了,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以後還有誰敢娶你呀。”嵐夏臉一紅:“他們娶,我還不嫁呢。”李嵐清看著二人之間的玩笑話,眯起雙眼,卻是了然的一笑,他看著趙貴妃:“這件事母妃就不必擔心了,嵐夏心中自有人選,是不是?”說完,看了一眼一旁的嵐夏,嵐夏一張小臉漲得更紅,她瞪了一眼李嵐清:“要你說!”趙貴妃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關切地拉著嵐夏:“告訴母妃,你看上哪家的公子了,莫不是今年的新科狀元莫子玉?母妃看你在樓上見到他的時候,眼神閃爍心思不寧的,問起的時候,還打翻了手邊的果盤。”聞言,李嵐清朗聲笑起來,嵐夏有些惱怒地瞪了一眼趙貴妃:“母妃說什麼呢,莫子玉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我才不喜歡他呢!”李嵐清伸手拿起一片糕點:“母妃,你可記得,當時新科狀元旁邊坐著誰?”趙貴妃擰著眉頭,細細回想了一下,而後眼神一頓,試探著道:“裴相?”一聽這兩個字,嵐夏忽然站起身,氣鼓鼓地捶了一下李嵐清:“我誰都不喜歡,我也不嫁,一輩子留在母妃身邊!”扯著長長的裙擺,嵐夏胡亂地將趙貴妃給自己的首飾抱在懷裡,跟隻被惹惱的小貓一般,忿忿地跑開了。望著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趙貴妃移過目光,嘴角溢出一絲無奈的笑意:“你說你們兩個,明明都是我親生的,怎麼性格差這麼多,嵐夏要是有你一半的穩重,本宮也就放心了。”李嵐清撫摸著一旁桌麵雕刻的花紋,淡淡道:“孩兒慚愧,讓母妃失望了。”趙貴妃稍稍動容,她揮了揮手,一旁的老太監連忙遣下眾人,隨後也自行退了。趙貴妃皺著眉,看著殿外細碎的陽光:“這事我也聽說了,太子雖然在此事上扳回了一些局麵,但眾人的心還是向著你的,隻要你接下來不出什麼差池,來日方長,勝負誰又可知。”“母妃說得是。”李嵐清點頭,忽然道,“但是母妃,孩兒想請母妃幫個忙。”頓了頓,他突然笑道:“不,不應該說是幫我的忙,而是幫我和嵐夏。”“此話怎講?”“母妃剛剛不是得知,嵐夏喜歡的人是裴珩麼,那為什麼不成全了嵐夏的心願呢?”趙貴妃抬起眼,看了一眼李嵐清,突然一用力,重重拍了下手下的檀木桌:“清兒,母妃雖然支持你爭奪皇位,但是決不允許你將自己的妹妹作為棋子利用!”李嵐清趕緊起身,在趙貴妃麵前跪下:“母妃息怒,嵐夏與我一母同胞,是我的親妹妹,我怎麼會犧牲她的幸福去成就我的大業。”抬起頭,他緩緩道,“母妃仔細想下,裴珩是怎樣的人?”聞言,趙貴妃略略消了消怒氣,細細思索了下:“裴珩年紀輕輕便成為丞相,深得皇上信任,確實是奇才,論模樣,論人品,朝中也是無人能及。”“這樣的人,不正是嵐夏的如意郎君嗎?”李嵐清看著趙貴妃,接了一句。他站起身,說道:“母妃,孩兒確實是想得到裴珩的支持,但是出此主意,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嵐夏喜歡他。”趙貴妃轉過眼,看著一旁目光誠懇的李嵐清,細長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裴珩確實是萬裡挑一,但是本宮怕的是,這樣的人,並非嵐夏能與之匹敵。”她站起身,伸出手,李嵐清趕緊扶著她起來,“嵐夏雖貴為公主,但是褪去這一層身份,也隻是個單純的平常女子,裴珩心思深沉如海,怕不是良選。”李嵐清淡淡道:“母妃若是猶豫,可親自去問問嵐夏是如何想的,但是母妃仔細想想,若是以後嵐夏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恐怕才會真的不幸福。”君王之家,有多少事是身不由己,若是如此,還不如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度過一生。趙貴妃沉默半晌,在原地站了一會,而後轉過頭看李嵐清,伸手握住他的雙手:“你們都是母妃最疼愛的孩子,母妃當然是希望你們都能夠達成自己的心願,能過得幸福。”她緊緊握著李嵐清的手,眉眼中都是關切,仿佛世上每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最深沉的期盼,半晌,她坐回椅子上,稍稍平複了下情緒,李嵐清走過去,給她倒了一杯清茶。“對了,母妃,聽說前幾日芸嬪在禦花園滑倒了,肚中的胎兒沒保住,這件事……”“這事啊。”趙貴妃放下瓷杯,摸著手指上鮮紅的蔻丹,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此事,本宮也惋惜得很啊……”裴珩從不相信宿命,塵世中起起伏伏,自己的命運,他認為從來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安鈞寧的出現。他手中握著那塊白玉,腦海裡浮現的,是安鈞寧嬌羞的眸子,他拿著玉問她:“這玉你是哪裡來的?”她露出一抹憨憨的笑:“我忘記了,似乎從小就在我身邊了,流蘇說這玉可稀罕著,讓我不要輕易示人。”末了,她眨了眨眼,“你要是喜歡的話,就……給你。”裴珩握著玉,明明冰涼沁骨,卻仿佛握著一塊滾燙的鐵,燙的手心生疼。這玉,他不是第一次見。“公子。”一旁飛盞輕輕出聲,喚了一聲裴珩,他已經坐在這裡一個時辰,雙眉緊蹙,目光望著遠處泛白的天際,神情異常。六月下起了小雨,將他小半的肩頭淋濕,裴珩卻不動分毫,絲毫沒有察覺。“公子。”飛盞再次喚了一聲,這次提高了音量,終於見裴珩轉過頭,眼中的情緒在瞬間消散,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玉,半晌,忽然露出一絲落寞的笑:“或許,真的是天意吧。”“什麼天意?”飛盞覺得今天的裴珩有些異常,他有些擔憂地開口,卻見裴珩將玉收回袖中,緩緩站起身。百米開外的回廊邊,陳伯正一路小跑著過來,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人,隔著雨簾,裴珩瞥見他的穿著,看出了是皇上身邊的柳公公。“裴相,傳皇上口諭,讓您現在去宮裡一趟。”柳公公白淨的臉上帶著一絲恭敬的笑,眼角堆起幾道細小的皺紋,笑得有些神秘兮兮。裴珩微微頷首:“勞煩公公稍等,本閣去換上朝服。”這個時候,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找他,但是這無意間的小插曲,也讓他目前混沌成一片的腦海有了片刻的休憩,他想靜靜,他害怕自己若是不夠冷靜,會做出令自己後悔終生的事情。裴珩邁步走在青石路上,思緒紛飛,雖然已是極力克製,但是一抹熟悉的身影浮上心頭,卻怎麼也揮之不去。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