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轉過頭,目光觸及安鈞寧雙眸,沉默了片刻,而後看向嵐夏:“公主喜歡,本閣沒有意見,但是要問問小安自己可願意,若是她也同意,公主帶進宮便是。”嵐夏上前一步,緊緊盯著他:“你真的願意?”“是。”裴珩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看不出半點波瀾。嵐夏慢慢退開一步,得到滿意的答案後,臉上溢出一絲喜悅,她轉身走向安鈞寧,在她失神的片刻,忽然一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那個,我就是一時衝動,找你來宮裡……你沒事吧?”安鈞寧愣了下,在嵐夏燦爛的眸光裡,壓抑住滿心的失落,朝她擠出一個乾澀的笑容:“公主放心,我沒事,我知道您沒有壞心眼,剛剛出芸芷宮的門,撞見公主,想必也是公主擔心,過來看看吧。”嵐夏摸摸鼻子,有種小心思被揭穿的不好意思,她扭著身子,拉著安鈞寧道:“之前是我誤會了,那,你就跟子書哥哥回去吧。”李弋站在一旁,若有所思,都說這女人心海底針,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前一秒還想著要弄死安鈞寧,後一秒卻又親親熱熱得像是患難姐妹,真是看不懂。但是安鈞寧的眼神,全然不似平日裡的神采奕奕,反倒是深得像是一汪湖水,泛不起一絲波瀾,即使是在芸嬪那裡,也不見她如此難過的神情。目光又落到她受傷的額頭,李弋心底微微動了一下,他轉過頭,吩咐了一旁的公公,不消片刻,公公端來了一個精致的藥瓶,李弋拿過來,態度乾巴巴地塞給了安鈞寧:“拿著吧,壽桃仙人。”安鈞寧垂著眼,異常乖順地接下了:“謝太子。”見她這個樣子,不知為什麼,李弋突然有些生氣,他動了動薄唇,躊躇了片刻,終是沒有說什麼,揮袖站到了一旁。裴珩走過來,對他頷首道:“今日,多謝殿下了。”他的焦急是真的,擔憂是真的,等待也是真的,可是為什麼,在麵對眾人的時候,他能掩飾得如此完美,讓自己都差點信了。李弋轉過頭,看向門外,在滿目刺眼的陽光裡,微微眯了眯眼:“太傅言重了。”隨著裴珩出來的時候,安鈞寧比進宮的心情還要沉重,她本以為自己就算消失了,裴珩不說特彆在意,也會總會牽掛一下的,可是為什麼會是這樣,他的臉上見不到一絲焦急,也看不到一點擔憂,甚至說,若是嵐夏想要,他願意她進宮。在他的眼中,難道自己真的就如一件物什,可以隨意送人,壓根激不起他內心的一點波瀾?腦海裡想起這幾個月相處的點點滴滴,她滿心的悲傷,曾以為離他這樣近,可是轉眼皆是空。安鈞寧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這麼多,隻是想起他剛剛在嵐夏麵前的話,她就難受得無以複加,她這十七年來,從未這樣難受過。一路上,安鈞寧心不在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宮門的,最後顫顫巍巍爬上馬車的時候,她依舊是心不在焉,馬車開始趕路的時候,一個慣性,沒坐穩一頭栽進了裴珩的懷中。“對,對不起,裴相,我……”安鈞寧終於稍稍清醒了一下,反應過來此時的境況之後,她掙紮著準備從他懷中爬起來,但是裴珩突然伸出手臂,將她牢牢抱在了懷中,若不是耳邊的心跳聲太過真實,安鈞寧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試探著想爬起來,卻依舊是不能動彈,此時,她才確定,裴珩是在抱著她,他雙臂緊緊環著她小小的身子,寬闊的胸膛傳來陣陣溫暖,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讓她僅存的理智分崩離析,腦海一片空白。二人誰都沒有說話,隨著馬車的顛簸,安鈞寧輕輕喚了他一聲:“裴相。”她聲音很輕,仿佛是怕打破一個易碎的夢。裴珩低下頭,下巴抵在她的額頭:“怎麼了?”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但是跟以往又不太一樣,帶著一絲毫無防備的溫柔。安鈞寧覺得自己的心跳隨著這三個字,快要鑽出胸膛。“裴相,你,這是,乾什麼?”話出口的片刻,她感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熱。裴珩沉默了片刻,而後將她樓得更緊。“我也不知道。”他抵在她耳邊,輕輕道,“小安,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好像是害怕,怕失去你。”知道她被帶進宮的時候,他變得很驚慌,明明一直在安慰自己,她不會有事,但是一想到也許她會陷入不測,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他卻怎麼也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安鈞寧愣住了,若不是親耳所聽,她做夢也想不到裴珩會說這樣的話,但是……“可是,你剛剛跟嵐夏不是這樣說的。”“是。”裴珩看著晃動的馬車簾子,微微斂下眼神,“我從不會在彆人麵前暴露我的真實念頭,但是剛剛你露出的表情若是再悲傷一些,我想我就再也演不下去了。”他的意思是,他剛剛說的話是騙她的?原本已經如死灰般的心,因他這番話,仿佛枯木逢春,甚至因為太過欣喜,她有種跌入雲端的不真切感。裴珩慢慢鬆開手臂,使她麵對著他,安鈞寧目光閃閃爍爍,對上他狹長的鳳目,卻見原本清風霽月般的眸子,此刻恍若浮出水麵的白月光,散發著淡淡溫柔的光暈。安鈞寧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臉,定定看著他:“裴相,你為何突然說這個?”“我也不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麵對她,他經常會做出失去自己掌控的事情。馬車搖搖晃晃,她仰著頭,在這逼兀的空間裡細細看著他精致的眉眼,失去了所有的語言。裴珩低頭:“小安,你的真名是什麼?”她如夢初醒,有些訝異地看著他,而後咧開嘴角,眼裡裡都開出了花:“安鈞寧。”“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是假的?”裴珩亦是莞爾:“我猜的。”麵對她清澈的瞳仁,他沒有辦法說出自己在調查鳳棲樓的事。他不能確信鳳棲樓有沒有問題,但是他確定的是,她一定是清白的,到時候無論如何,他一定會護她周全。“裴相。”裴珩回過神,看見安鈞寧一張粉嫩的小臉覆上一層桃紅,在他溫柔的目光中,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用木頭雕刻好的人像,不算精致,但是能看出來,是他的模樣。“送給你。”總算是給雕好了,也算是一波三折,雕好後自己怎麼也沒有勇氣送出去,一直藏到了今天。安鈞寧摸著自己的手掌,因為不眠不休的練習,右手掌心都有了一些小繭。裴珩接過來,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雕像,眼中覆上一層如水般的漣漪:“這麼用心的禮物,我怎麼謝你呢。”怎麼謝?如果可以的話,她覺得以身相許挺不錯的。但是這話也隻能在腦海偷偷地說,打死她也不敢說出來。於是安鈞寧矜持地扭著身子,笑得有些羞澀:“沒事,雕得也不是很好……”她嬌憨的樣子像是一隻剛睡醒的貓,裴珩心中一動,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傾身過去,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在安鈞寧瞪大的雙目中,微閉雙眸,輕輕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謝了。”吻過之後,二人四目相對,都怔在了原地。安鈞寧覺得唇上的溫度,一直灼燒到了心裡。四周的一切,在那一瞬間都無關緊要了,無論是夏季燥熱的陽光,聒噪的蟬鳴,還是自己密如鼓點的心跳,那一刻,眼中滿滿當當,隻有眼前的人。在宮裡被折磨得過慘,安鈞寧在馬車上的時候,就暈乎乎地睡著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腦袋還有些懵。想起裴珩在馬車上的低頭一吻,她暈暈乎乎地捏著自己的臉,總有種深深的不真實感。坐在床上思索了很久,安鈞寧愣愣一笑,下了結論。睡太死了,做春夢了。跟往常一樣,收拾好自己後,便去裴珩的房中給他打掃整理書畫,順便給大雪蘭澆澆水,前腳剛踏進裴珩的院中,便撞見了幾日沒見的飛盞。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兩日沒見,你怎麼跟個烏骨雞一樣。”烏,烏骨雞?安鈞寧從袖中掏出小銅鏡,對著鏡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黑是黑了點,但是美貌依舊,飛盞那個死直男嘴可是真的欠。放下銅鏡,安鈞寧白了飛盞一眼,抬腳要越過他,卻被飛盞給攔住了。“慢著。”安鈞寧看著他:“怎麼了?”“就是……”飛盞一隻手捂著嘴巴,欲言又止,看得安鈞寧一頭霧水,“就是……那個……”說了半天也不見他擠出一句完整的話,安鈞寧懶得跟他磨嘰,正欲推開飛盞,突然發現他衣衫上有些汙漬,頓時皺了皺眉:“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飛盞直勾勾地看著她,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公子,瘋了。”???安鈞寧大驚,實在是難以想象清高穩重如裴珩,會有發瘋的一天,機會難得,得趕緊去瞧瞧。裴珩房間內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如他人一般,清淡雅致,隻是今日似是有些淩亂,書卷胡亂地散在書桌上,裴珩呆呆地坐在桌前,目光渙散,頭發也未整理,安鈞寧進去後她眼都沒抬一下,似是在想什麼。“裴相?”安鈞寧陪著小心,輕輕喚了一聲。裴珩緩緩抬起頭,看見安鈞寧走到他旁邊,伸手試探了下他的額頭,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事啊。”“誰跟你說本閣有事?”“飛盞。”安鈞寧趕緊甩鍋,卻見裴珩淡淡掃了她一眼,而後站起身將桌上的文書理到一旁,站了一會後,緩緩道:“今日得閒,本閣出去透透氣。”看樣子也沒什麼反常,安鈞寧狐疑地朝門外看了一眼,總覺得今日二人都怪怪的,腦海裡不自覺地想起了馬車上的那一幕,她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有些恍惚——要說是夢,也有些過於真實了。將房間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已經過了早晨,安鈞寧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快步去了後院湖邊的小亭。裴珩已經收拾好自己了,坐在石桌邊拿著一本書慢悠悠地看,安鈞寧站在旁邊,看他的書頁一直沒翻過,心裡有些納悶。與此同時,我們的裴相大人也很是鬱悶,他昨天把自己的初吻給了她,為什麼她沒有一點反應,不是一直說她喜歡自己麼?裴珩心中十分憋屈,他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於是裴珩慢悠悠地從袖中拿出一個木頭雕像,放在掌心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安鈞寧在旁邊端端正正地站著,微微一掃眼,便瞥到了他手中的雕像,頓時呆成了木雞。裴珩撐著下巴看了半天,身邊依舊是一點動靜都沒,他思索了片刻,緩緩轉過身子看了她一眼,隻見安鈞寧筆直地站在身後,目光死死落在他手中的木頭小人上,臉上明顯寫著一句話——我的東西怎麼跑他那去了?這樣僵持了幾分鐘,裴珩將木頭小人扔回自己的袖中,利落地站起身,走了。走了幾步,卻發現身後沒有半點動靜,他轉過身,看著站在原地的安鈞寧,躊躇了片刻,而後過去拉了她一下,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雙手,安鈞寧踉蹌一步,抬起頭看向他,裴珩微微歎了口氣:“發什麼呆?”所有的思緒都融化在他如畫的眉眼間,安鈞寧捂住胸口:“難道,這就是美夢成真的感覺?”裴珩見她臉色不太好,有些擔憂地上前一步:“小安,你沒事吧?”“我沒事,我想靜靜。”安鈞寧扶著柱子,在裴珩看不見的角度裡,嘴角瘋狂他媽上揚。自己日日憧憬的意中人真的栽到了自己的手中,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瞎轉悠的時候拱掉了一顆絕世好白菜,幸福來得過於突然,讓她有些措手不及。飛盞斜斜躺在簷上的一角,一邊吃棗子一邊看著下麵的小道上的二人,裴珩目光專注地看著安鈞寧,眉眼間有些許的擔憂,而安鈞寧趴在柱子上,笑得像是一顆拱了大白菜的傻豬。飛盞咬了一口手中的棗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戀愛果真能讓人變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