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鈞寧已經將臉上的泥擦乾淨了,她望著一旁沉默的裴珩,腦海裡蹦出千萬個疑問,小心翼翼道:“那個,嵐夏公主好像蠻喜歡你的。”裴珩抬起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安鈞寧想了一會,繼續道:“裴相,您剛剛為何……”“小安。”裴珩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頭,“本閣想靜靜。”安鈞寧識相地閉上了嘴,心裡琢磨著,今日三人興致勃勃,現在卻因為她鬨得不歡而散,想必裴珩心中是有些怪罪她的,哎,現在自己還是低調點好。裴珩此時,心思確實有點亂。裴珩靠在一邊,深深歎了口氣——今日靳王帶嵐夏來,感覺是想借嵐夏拉攏與他的關係。嵐夏心思單純,應該不知,但是說起來,本閣今日,又因為那丫頭失態了……裴府內。“周劍英三十四歲接手白雲山莊,曾任八年習師,按照年齡推算,應該是杞國三十九年到閏國三年曾與朝廷有來往,可是當年的官員大多已經年邁,記不清這號人物,加上皇上繼位之後大力斬除請習師的風氣,如今提到此事,就算知道,也不願開口。”曆經半月的排查,飛盞一無所獲,清秀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失望。裴珩站在房中,聽完飛盞的消息,略略思索了一下。此事年代久遠,查起來,確實費勁,這種結果他並非沒有想過,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能查出點什麼。“公子。”飛盞看著裴珩,開口道,“您為何一直糾結於白雲山莊已經故去的周劍英,如今即使是找不出確鑿證據,但是曾長柏的身上有白雲山莊的暗器痕跡,就憑這點,就能提審山莊的人。”裴珩搖頭:“這樣的證據太過淺顯,如今白雲山莊估計已經知道本閣查出暗器的來源了,若是真的提審,他們拎出幾個替罪羊,案子反而變得簡單了,但是這件事絕對不是私人恩怨那麼單純。”飛盞皺起眉頭:“何以見得?”裴珩看著他,竟是笑了:“周劍英曾任習師,這段經曆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可是如今關於這段往事卻隻有隻字片語,搜不到任何相關消息,卻過於奇怪了,就好像,有人在故意隱瞞。另外,若你是白雲山莊的主人,知道手下人因為私人恩怨殺了朝廷命官,而本閣又在查此案,你會怎麼做?”飛盞略略思索了一下:“找出凶手,交給朝廷,洗脫山莊的罪名。”“可是如今呢?”裴珩目光微微閃爍,“白雲山莊遲遲沒有動靜,甚至,在此之後本閣遭受了暗殺,明顯是有人想製止案子繼續查下去,而究竟是什麼樣的真相,讓他不惜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刺殺當朝丞相,本閣倒是十分好奇。”聞言,飛盞也略略有些心驚,他開口道:“那近日,我還是不要離開您身邊。”裴珩站到門邊,緩緩打開了房門:“不必,你繼續查鳳棲樓。”飛盞有些疑惑:“可是上次您不是說,不用查……”裴珩眯起眼,想起流蘇在他耳邊喃喃的那句話,她意有所指,鳳棲樓能做這麼大,主要是因為先皇後出身此處,他當時便沒有多想,可是細細思索,先皇後那樣的人,怎麼會成為一個風月場所背後的大樹,更何況……目光瞥到回廊邊那抹碧色的身影,裴珩憶起了被刺殺那夜的場景,那刺客離他明明隻有咫尺的距離,卻因為她,放棄了刺殺。“不,鳳棲樓,依舊蹊蹺。”站在簷下,裴珩緩緩開口,目光一直落在安鈞寧的身上。或許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安鈞寧抬起頭,望見裴珩與飛盞,仰著一張小臉噠噠地跑過來,恭恭敬敬地給裴珩請了個安。“裴相,我近日跟張大廚學雕花,已經小有所成了。”裴珩挑眉:“哦?”安鈞寧喜滋滋地從袖中掏了掏,然後神秘兮兮地拿出一顆大白菜,已被她雕刻成了一朵蓮花的模樣:“裴相,給您。”飛盞“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以前見過姑娘們送香囊手帕什麼的,還是第一次見到送大白菜的。”怎麼地,當他家公子是條菜蟲嗎?安鈞寧不甘示弱:“雖然是顆大白菜,也是顆好看的大白菜。”飛盞白了她一眼,懶得站在一旁當電燈泡,便抱著劍從旁走過,安鈞寧見他目視前方,趁他不注意伸腿絆了他一腳,誰知這丫腳後跟長了眼睛似的,原本跨出的腳愣是收住了,準確地踩在了安鈞寧伸出的蹄子上。安鈞寧發出一聲慘叫,氣急敗壞地拖著自己殘廢的腳腳踹過去,卻被飛盞穩穩躲過。回過頭,飛盞給了她一個欠扁的笑意:“你就是再練個十輩子,也打不過我,嗬。”看著二人幼稚的舉動,裴珩站在一旁拿著大白菜放在掌心細細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笑意。安鈞寧揉著自己的慘兮兮的蹄子,咬牙切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打不過你,以後讓我兒子欺負你!”說罷她垂下眼,繼續揉著自己的蹄子。裴珩手中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下,剛剛安鈞寧的那句話落在耳中,讓他腦海裡某個模糊的點突然有了一絲清晰的輪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喃喃說出這句話,他忽然想到什麼,猛地抬起頭,看向一旁小臉皺巴巴的安鈞寧,“小安,備車,我要出去一趟。”安鈞寧抬起頭,看著裴珩突然變得肅然的臉,愣了一下,而後點點頭,小跑著去準備轎子。裴珩去了一趟刑部。當初老酒袋說周劍英與官員斷了來往,他一直以為是如今的皇上整頓習師的風氣,導致周劍英回到江湖,但有可能,是遇上了變故。這些天,裴珩一直以為周劍英背後的官員,就是這次命案的關鍵,但是周劍英死去多年,與他同年代的官員都已垂垂老矣或者過世,並未有可疑人選,如今換個角度,若是當年與周劍英交好的官員出了事呢,所以周劍英才離開朝廷,退隱江湖。多年後,當年的殘黨重出江湖,再次掀起風雲。翻出杞國一年到三年的刑部大案,裴珩從中找到了一份熟悉的卷宗——梁肖。目光所及這兩個名字,他手中一滯,久久沒有打開,隻是握著卷宗的手指微微發白,眸中閃過一絲沉痛。他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這個名字了。梁肖犯的是大案,貪腐,毒辣,最大的罪名,是構陷謀殺當朝丞相——裴延。他的父親。裴延死後兩年,才被如今的皇上翻案,抄了梁肖滿門,因為他,裴珩才家破人亡,裴府日漸衰落,逼著他成為了如今新的“裴相”。緩緩打開卷宗,一股陳年的黴味撲麵而來,裴珩目光落在字裡行間,居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周劍英。杞國三年正月十九,罪臣梁肖因謀害當朝丞相裴延,全家上下十四口人,被處以極刑,皇上仁慈,見一雙兒女年幼,貶為庶民,隨習師周劍英被逐出府……周劍英走的時候,帶走了梁肖的一雙兒女。本是簡單一句話,但是此刻裴珩的腦海中立刻想起了一個人——白雲山莊的現任主人,周雲飛。此時裴珩才想起,人人都說周雲飛是周劍英一手撫養長大,但是從未有人說過他是周劍英的兒子。莫非……裴珩合上卷宗,腦海裡稍稍頓了一秒,內心翻江倒海,再也無法平息。他緩緩站起身,望向窗外明亮的光線,藏在心底深處塵封的往事被掀開一角,露出斑駁的傷痕,原本平靜的心臟似是被水草緊緊纏住,有種沉溺的掙紮感。慢慢踱出門檻的時候,裴珩看著一旁的刑部尚書,目光是罕見的冰冷:“今日本閣來此處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及。”對方唯唯諾諾答應,目光恭敬地將他送出門外。裴珩坐上轎子,在搖搖晃晃中,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若是周雲飛真是梁肖的遺孤,當年梁肖出事他已經有九歲左右,應該是有記憶的?但是梁肖已經死去多年,是皇上親自下的處決命令,周雲飛沒有理由來複仇,更蹊蹺的是,白雲山莊殺的是陳毅與曾長柏,這二人並未與他有過節。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在替朝廷裡的某個人在做事,可是他為什麼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幫對方?對方究竟是他什麼人,又或許,給了他什麼對應的利益?還有鳳棲樓,流蘇為什麼騙他說是受先皇後照拂,鳳棲樓背後的人究竟是誰?扶著額頭,裴珩覺得深深的疲憊,原本以為隻是官場利益相關的謀殺案,可是如今竟牽扯到十幾年的舊案,白雲山莊,鳳棲樓,還有朝廷,這三者之間究竟有什麼聯係。“裴相,到了。”一聲輕輕的呼喚,打斷了裴珩的思緒,他微微回過神,伸手掀開簾子走了出去,還未進府,便見陳伯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相爺,不好了。”“怎麼了?”陳伯稍稍湊近他,為難地道:“您出門的時候,嵐夏公主突然回來,把小安,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