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他來過不少,但是每次都是坐了一會就走,從未像現在這般隨意地繞著回廊轉圈,走了一段路之後,李弋不得不感慨,裴珩對於居住真的沒什麼要求,院子裡都是一些普通的花草,連個名貴點的植物都找不著,仆人也少得可憐,走了這麼久,就看見一抹碧綠色的身影坐在欄杆邊,低頭專心致誌地搗鼓著什麼。走近了,李弋發現這唯一見著的丫鬟,還是熟人。他站在安鈞寧的身後,伸過腦袋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在做什麼?”正雕得入神的安鈞寧,耳邊冷不防冒出一句話,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腦袋猛然抬起,準確地撞在了李弋的眼睛上。李弋捂著眼,疼得蹲下了身子。安鈞寧看清來人後,趕忙將手中的蘿卜給胡亂塞進了袖子裡,扶起了差點在地上打滾的李弋:“你沒事吧?”他抬起微腫的眼,一臉怨念地看著她。他這樣子像是沒有事麼?安鈞寧緊緊捂著自己的袖子,看著麵前眼眶紅紅的李弋,本想道歉,但是一想到這小孩的臭脾氣,她白了他一眼:“誰讓你突然站在我身後嚇我。”李弋盯著她的袖子:“你袖子裡藏了什麼?”“沒什麼?”李弋抱著手臂:“你要是不說,我就去告訴裴珩。”安鈞寧抬起圓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瞪著麵前跋扈的少年,人少鬼大,裴珩也是你能叫的?將手中的刻刀收好,安鈞寧懶得跟他糾纏,轉身就要走。“站住!”李弋突然伸出一隻胳膊,從身後勒住了她的脖子,安鈞寧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掰開他的鉗製,李弋趁機握住她的胳膊,一甩,雕了一半的大白蘿卜給飛了出來。李弋穩穩接住,放在麵前端詳了一會。安鈞寧隻覺得整張臉“騰”的一下,紅透了,她瞪大雙眼,看見李弋望著她雕刻的人像半晌,又狐疑地轉過頭看著她。反正他已經看到了,安鈞寧乾脆是破罐破摔:“看什麼看!”李弋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將蘿卜扔回了她的懷裡:“雕的什麼玩意,鼻斜眼歪的。”……安鈞寧抱著自己心愛的蘿卜,左看右看,怎麼也覺得有幾分裴珩的神韻,可是這家夥不僅沒認出來,還說她雕得鼻斜眼歪。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憂傷。李弋理了理衣衫,在她剛剛坐的地方坐了下來,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覺得,裴珩如何?”安鈞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樣樣都好,就是心思有些捉摸不透。“那……”李弋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他與靳王平日裡往來多麼?”安鈞寧拿著自己的蘿卜坐在了他的身邊,嘿嘿一笑:“怎麼,你懷疑裴相與靳王的關係?”李弋轉過頭,看著麵前這張笑嘻嘻的臉龐,突然有些惱羞成怒,他就知道,不能套這丫頭的話,看起來蠢得不行,機靈起來能把你看得透透的!李弋板起臉,做著最後的掙紮:“我沒有。”安鈞寧也不介意,她拿著大白蘿卜,拿著刻刀開始搗鼓:“這個麼,朝廷大事我是不懂了,但是我知道,要是想顛覆大家固有的印象,就要有十足的準備與時機,當然,最忌的,是操之過急,想一招致命。”李弋看著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在說李嵐清。確實,這些年靳王一直頂著賢王的名頭,深受百姓信賴,要是自己沒有十足的證據,貿然去揭穿他,說不定會被反咬一口。這樣一想,他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稍稍平緩了一些。轉頭看向一旁的安鈞寧,她抿緊雙唇雙眼專注,似是沒有注意到他心情的轉變。李弋瞟了一眼她手下的蘿卜,突然道:“我說,你為什麼要雕裴珩的樣子?”???安鈞寧停住動作,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全都凝結到腦門,她猛地轉過眼,震驚地看著他:“你不是沒認出來麼!”李弋點點頭:“本來不確定,現在知道了。”安鈞寧拿著刻刀,怔怔看著他,也不知道是應該繼續刻下去,還是應該一刀捅死他。看著她秘密被撞破,手足無措的樣子,李弋莫名的心情大好,他施施然地站起身:“原來你仰慕裴珩啊,躲躲藏藏地乾什麼,我這就去幫你告訴他。”“你要是敢告訴裴珩,我就告訴靳王你想弄死他。”安鈞寧不甘示弱,一雙眼陰惻惻地盯著他。李弋嘴角一勾:“那就試試。”話畢,就要抬腳作勢離開,安鈞寧氣急敗壞,一個箭步跳起來,死死拖住了他的胳膊,李弋看起來挺纖瘦的,但是力氣不小,竟就這樣拖著她走了兩米。遠遠的回廊邊走過來一個人,步伐輕快,身形頎長,隔著蒙蒙細雨,二人一眼就看出了是裴珩。“這邊……啊~”李弋伸出手,剛想喊裴珩過來,卻被胳膊上的一陣劇痛給疼地眉目糾結,他轉過頭,發現安鈞寧竟然死死咬住了他的胳膊,讓他把接下來的話如數吞進了肚中,但是為時已晚,裴珩聽見聲響,快步走了過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安鈞寧和李弋廝打在一起,安鈞寧鼓著腮幫死死咬住李弋的胳膊,而李弋則推著她的腦袋,疼地“嗷嗷”直叫。裴珩皺了皺眉:“小安,鬆口。”安鈞寧牙齒一鬆,李弋終於解脫了出來,他看著胳膊上的兩個大血印子,半天緩不過神。一見到裴珩,安鈞寧就老實了不少,她站直身子,規規矩矩地向裴珩行了個禮。“你們在乾什麼?”李弋捂著胳膊,上前一步,看著她的目光能噴出火:“她……”“回裴相,我剛剛肚子餓,在廚房拿了根蘿卜。”說完,安鈞寧拿出袖中的白蘿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了一塊,不偏不倚,正好是雕得差不多的裴珩的腦袋。李弋站在原地,呆若木雞,安鈞寧暗自給了他一個得意的眼神,回過目光看向裴珩時,又變得拘謹而乖巧。裴珩看著她變幻莫測的表情,稍稍愣了一下,他恍然想起,這丫頭對自己的時候,似乎永遠都是那麼拘束,臉上始終掛著一副討好的假笑,難道他有這麼凶惡?這麼一想,不知道為什麼,裴珩突然覺得心情有點低落。“小安,你先下去吧。”安鈞寧點點頭,拿著蘿卜趕緊逃離了這是非之地,一邊快步小跑著,一邊看了一眼手中的白蘿卜,心痛到無以複加,她三天的心血啊,就這樣被自己吃了!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的雨中,裴珩終於慢慢收回了目光,他正色道:“本閣這裡,你不宜久留,今夜你便去趙啟府中,我會派人保護你。”李弋轉過頭,眸中閃爍出一股銳利的光芒,他沉吟半晌,而後點了點頭,正待離去,卻見裴珩又開口囑咐了一句:“一切小心。”少年略顯清傲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腳步頓頓,隨後微微頷首。二人相繼離開後,飛盞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從簷上飛身跳了下來:“公子,都安排好了。”裴珩點點頭,轉身負手,緩緩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飛盞跟在身後,猶豫了一下:“如今陰雨連綿,太子身上還有傷,若是在這樣的雨中待久了,怕是會生病。”裴珩微微一笑:“他闖了那麼大的禍,還想安然回宮,生病也好,就當是一出苦肉計吧。”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皺著眉頭,看向一旁的飛盞,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我長得很凶嗎?”飛盞睜大了眼,趕緊搖了搖頭,京城誰人不知裴相俊美無雙,溫潤如玉,怎麼就跟“長得凶”聯係到一塊了?飛盞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裴珩為何突然對自己的盛世美顏不自信了?紫檀木的桌角,幽幽焚著一爐香,雪白的宣紙鋪在桌麵,旁邊是上好的龍香禦墨,一紫袍男子目光專注,提筆揮毫,不一會兒,上麵就出現了一行飄逸的大字。旁邊的緋衣美人一隻手撐著下巴,全神貫注地看著男子遊走的筆鋒,杏眼微睜,露齒一笑:“王爺的字,越發的蒼勁有力了。”李嵐清微微起身,提著袖子看著筆下的“千秋盛世”四字,轉頭看向一旁的美人:“王妃,你的山水畫素來讓本王欣賞,不如你也添上幾筆?”美人捂嘴嬌笑,慢慢走了過來:“那,臣妾就獻醜了。”纖細的手指握住筆杆,寥寥幾下,就勾勒出了遠山的輪廓,李嵐清連連點頭,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一同作畫。琴瑟和鳴的時刻,門外急急走進來一個下人。李嵐清皺眉:“怎麼了?”“啟稟王爺,國舅來了。”李嵐清神色微變,轉頭跟一旁的美人道了聲彆,提步走了出去。房內,國舅趙良皺著眉頭,一隻手撚著下巴上的胡須,一邊在房中來回踱步,見李嵐清到來,他趕緊上前,眼中閃過一絲焦急。“不好了。”李嵐清坐下來,理了理衣衫:“什麼事,讓我們的國舅爺慌成這樣?”趙良走上前:“太子回宮了。”李嵐清神色一變,轉身將房門關上,回過頭的時候,眼中是藏不住的憤怒:“這麼多人,竟然追不到一個手無縛雞之人?”“那日我們本可以將太子……”趙良伸出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可是半路卻突然殺出一群人,將他給救走了,之後怎麼都找不著,誰料到他回宮了。”趙良沉默了一會,而後看向李嵐清:“現在怎麼辦?”李嵐清在原地來回踱了兩步,而後走到桌邊,沉默了片刻,鎮定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穩了穩心神:“你慌什麼,他回宮了又能如何,空口無憑,難道能說是我指派人去殺他?”趙良皺著眉,走近他旁邊,眯著眼道:“太子一個乳臭小兒,不足為懼,我說的……是救太子的人。”趙良轉過頭,“你覺得會是誰?”昏暗的光線裡,趙良定定看著李嵐清,兩隻陰惻惻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精光。李嵐清抿著口中的茶,腦海裡閃過了一張熟悉的臉,他握緊茶杯,緩緩道:“是不是他,到時候朝廷之上,自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