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學城通往市中心隻有一路公交車,很難等,好在作為一個無業遊民,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邵一安按照票麵上的地址提前到了,卻沒看到音樂廳。她在周圍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仍舊一無所獲。她打開手機地圖,音樂廳現在的位置被一棟摩天大樓取代,整棟樓都是一家高檔酒店。音樂廳沒準就在那個酒店裡。她走進酒店大堂問前台,卻被告知這裡隻是酒店,這裡沒有音樂廳。“二樓也沒有嗎?”“不好意思小姐,沒有。”前台的小姑娘露出標準而職業化的微笑。她從酒店裡退出來,找到路邊一個報刊亭,問店主音樂廳怎麼走。店主是個老頭,聽力不太好的樣子,跟邵一安反複確認了幾次。“音樂廳07年就被一場大火燒了,你不知道啊?”老頭一臉詫異地,從老花鏡上方看著邵一安。“燒……燒了?不可能吧?”“我都在這十來年了,喏,就是那。”邵一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是她剛進去過的那家酒店。“那……有沒有遷到彆的地方重建啊?”“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對這一片熟悉,彆的地兒不清楚。”邵一安又問了幾個人,不是說很多年前就拆了就是根本不知道這兒以前是音樂廳。她突然感到被欺騙的惡意。她還以為樓下那家夥不計較她的惡作劇,是真心邀請她的,原來是在報仇啊。邵一安壓製住心裡的火氣,卻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可思議。她為什麼會對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人感興趣?甚至不考證地,就信了他的話?回到宛南大學城,又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光線被烏雲壓得太暗,樓上在家的住戶都開了燈。邵一安瞥了眼樓上,她的房間和樓下的那間房是暗的。她在李大爺門衛室裡,把弄著那塊舊手表,沉默地坐了很久。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雨水已經暴力地衝刷過一次了,隻剩細細密密的雨絲在空中飄著。“心情不好?”李大爺一邊在牆上磕煙鬥,一邊問邵一安。“沒有。”“你說你不是學生,也沒有工作,老悶在房間裡時間久了肯定會鬱悶……”李大爺還沒說完,邵一安抬頭看到門衛室外麵一個人影閃過。她徑直追了出去,李大爺不知道她怎麼了,叫了她幾聲,她也沒回應。那個剛走進去的人,沒打傘,隻穿著防水的衝鋒衣,戴著棒球帽,他手裡拎著個大紙袋,看背影有些疲憊。邵一安不知怎麼的,覺得他這身裝束相當熟悉,就不自覺地跟了上去。他上了二樓,走到倒數第三間的門口停下。是他。這是他們第一次麵對麵。“喂,你。”戴著棒球帽的那人轉過頭來,邵一安發現他臉龐年輕得可怕。她本來以為對方會是個長發飄逸的老男人——在她印象中,鋼琴家好像都是這個樣子。“演奏會結束了?”邵一安一點點走近,試探著問他,想看看這騙子還會耍什麼花招。“你是……”對方有些困惑,愣了幾秒隨即便猜出了邵一安的身份。“袋子裡裝的什麼?”“這個啊,演出服。”“演出順利嗎?”“嗯,蠻好的。沒想到會坐滿。”看得出他很疲憊,仍然壓不住聲音裡的欣喜。說完他掏出鑰匙,插了好幾次都沒對準鎖眼,好不容易插.進去了,他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邵一安:“你沒來嗎?”“你說呢?”你最好彆惹我。邵一安心裡想。她抬眼皮看著眼前的男孩子,突然覺得他的眼睛有點眼熟。“什麼意思?”男孩一邊問她,一邊進了門,拎出一袋垃圾來放到門邊。這是這棟老筒子樓裡所有住戶的統一習慣,晚上把垃圾袋放在門口,第二天一早再提到樓下扔掉。“音樂廳07年就不複存在了,你什麼意思?”邵一安沒回答他,反而反問他。男孩俯身把垃圾放在門口:“你能預測未來?”“嗯?”邵一安愣了愣。“你怎麼知道它07年不見了,你算命的嗎?”那男孩雙手插進短褲的口袋裡,腳踩在門檻上,來來回回地踢。邵一安有點摸不著頭腦。是他耍人的演技太高超,她已經分辨不出真假了嗎?“演奏會結束了,我以後早上不會早起練琴了,你放心。”男孩的手機震動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部滑蓋按鍵的手機來,似乎是有人來了短信,他低頭劈裡啪啦打字回複。邵一安就這麼看著他,居然還會有人用這麼老款式的手機,能上4G嗎?“還有事嗎?”“這票怎麼回事?連個二維碼都沒有,我怎麼驗真偽?”邵一安麵不改色地從包裡掏出那張演出票,白紙黑字印在上麵,看眼前這人還能玩出什麼花招。“二維碼是什麼……”他小聲嘟囔了一句,“沒錯啊,2007年8月4日,宛城中心音樂廳。你是不是以為時間糊了不讓進啊?隻要有這個鋼印就可以了。”邵一安一愣。2007年?男孩接著說:“我是最後一個出場的,因為最重要嘛,不過票上還是把我的名字寫在最前麵了……”邵一安小心翼翼地看向第一個名字,“於經緯”。邵一安下意識摁了手機的home鍵,屏幕短暫地亮起又熄滅,手機上還是2017年。她一時間有些混亂,問於經緯:“今天幾號?”“八月四號。”於經緯脫口而出。“07年?”於經緯點頭,有些不解。邵一安頭也不回地走了。於經緯摸不著頭腦,站在門口,看她攥著門票消失在樓梯拐角。那個人是幻覺?還是鬼?她明明看到的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邵一安揉了揉太陽穴,那裡反常地、突突地跳。究竟是哪裡出錯了?她拿出手機,用能想到的所有關鍵詞搜索。她搜“宛城中心音樂廳”,跳出一條百科詞彙。“宛城音樂廳,是誕生在宛城的音樂聖殿,曾經是古城宛城地標性建築和文化符號,舊址於2007年12月發生火災,新址選定於宛城宛東區宛東五路。”再往下翻,是幾條關於宛城音樂廳的新聞,標題大多是宛城音樂廳起火,原因是一根未熄滅的煙頭。還有幾條是關於音樂廳新址選定後遲遲未動工,一拖就是十年。事實沒有錯,那麼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她大概看了六次手機,才確定自己並沒有眼花。如同第一次聽到敲門聲,邵一安在床上戰戰兢兢到淩晨才睡去。醒來時太陽已經高掛當空了。邵一安聽到樓下有人說話和小販叫賣的聲音,便心安了大半。她爬起來,睡裙都沒換下到二樓。走廊冷清,邵一安小心翼翼走到二樓於經緯門前,看到水泥地上的凹陷,突然無比清醒——她前些天來貼便利貼的時候,就是被這水泥地上殘缺的一塊差點絆倒,可昨晚她和於經緯碰麵的時候,這地麵平整光滑,沒有絲毫損壞。身體裡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這個地方有變化。這塊水泥地,有時是平整的,有時又有缺口。好像發生過時空的變化,她卻找不到通關的鑰匙。難道是她穿越了?思來想去也沒個結果,她準備上樓,不經意往門上瞥了眼,腿突然軟了。門牌號是212。“李大爺,我記得你說過,這樓上有一間沒租出去的房子。”邵一安想努力壓製住慌張。“嗯,212,怎麼了?”邵一安心裡咯噔一聲。“為什麼二樓和三樓門牌號是反的?我樓下不應該是203嗎?”“一直都是這麼排的,大家看號認門而已。”“最近呢,最近也沒租出去?”“那天於老師說的時候你不也在嗎?他不願意租。”“於老師……全名叫什麼?”“於經緯啊,小邵,你到底怎麼了?”邵一安臉上慌張的神色褪去了些,心卻幾乎要咚咚跳出來了。難道說,她第一次見到的那男人,是於經緯,而彈琴的那個年輕人,是十年前的於經緯?她快步跨出門衛室,卻撞在了門框上,手表飛了出去,後蓋和表身分離,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才和手表一起躺倒在地。那塊表確實已經多年了。不光腕帶皮子有斷裂的跡象,這塊表原先的顏色已經磨得看不見,現在能看到的是,是鋥亮的銅黃色。邵一安太過用力,大拇指指甲蓋都沒有血色了,還是沒能把後蓋嵌進去。“操!”她甩著發麻的手,拿起表檢查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翻過表盤,她卻發現手表背麵,完完全全,是空的。彆說電池了,連電池槽都沒有。她剛才隻顧著裝後蓋,竟然沒發現。再翻過來,表盤上的指針轉動照常,分毫不差。她大氣不敢出一口,整個房間裡隻剩秒針“嗒嗒嗒”轉動的聲音。她神情恍惚間,後蓋竟一下子就扣上了。邵一安將腕帶纏在手腕上,樓上突然傳來了鋼琴聲。不是剛開始彈,是曲子進行到一半、琴聲才突然傳到邵一安耳朵裡的。她頓了頓,拿掉手表,琴聲戛然而止。她再戴上,琴聲又回到她耳朵裡來。她仔細回憶,前些天她時而能聽到琴聲時而又聽不到,她能聽到樓下琴聲的時候,確實都戴著手表。這一切異常,都與這塊舊手表有關。這麼說,她戴上手表,就回到2007年了?可周圍的一切都沒什麼不同,手機日期照常,信號照常,李大爺也並沒有年輕十歲。邵一安把手表放在地上,隔著兩米的距離注視著它。盯了許久,她眼睛都生疼了,那塊表也沒成精成妖,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她講清楚。她戴上手表,身體也沒有發生任何異常。她上樓,恰好在樓梯拐角碰見了於經緯。他換了身衣服,寬大的短袖和短褲,小腿很細,腳上穿著拖鞋,頭發還濕著,眼睛亮晶晶的。“誒,好巧,是你。”於經緯語氣很輕鬆,說完就打算從邵一安身邊走過。“等等。”邵一安伸手拽住於經緯的衣擺。她的指尖有著絕對真實的觸感。“我們需要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