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準備好之後,那兩個錦衣衛終於來到小池麵前伸出了手。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忍不住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二人麵麵相覷,又相視點頭。半晌後,其中一人道,“回稟各位大人,她臉上並沒有戴人皮麵具。”“怎麼可能?”姬嬰脫口而出,“定是她易容術過高,二位大人未曾看出來。”那錦衣衛道,“我們捏過她的臉,沒有任何易容的痕跡。”“這不可能。”姬嬰無法相信,不由自主地走到小池麵前去看她的臉——白皙的肌膚上還透著毛孔和絨毛,他伸手去捏,那層臉皮與血肉嚴絲合縫貼在一起,沒有絲毫破綻。——怎麼可能?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精進的易容術?他已經站在她的麵前,竟然找不到她的破綻。小池突然睜大雙眼看著他,微笑道,“這是我的臉。”沒有易容。姬嬰仿佛見鬼了似的看著她。這不過是她在漕幫時最常用的一張臉,她有數百張臉,怎麼可能這麼巧這張臉居然就是真的?又怎麼可能這麼巧他就偏偏也選了這張臉去殺人?這下簡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姬嬰氣得整個臉都扭曲起來,一下子抓住了小池的肩膀。“啊——”小池尖叫起來,“你要當著諸位大人的麵兒殺人滅口嗎?”立刻有兩個錦衣衛過來摁住了他。小池後退了幾步,心有餘悸,捂著胸口道,“諸位大人,我真的冤枉,這笛子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我自己袖子裡。還有我怎麼會易容呢?我就是個普通的小叫花子,王二娘、牛二哥、李丫蛋這些常常見過我的人,都可以替我證明。”眾人,“……”唐昧咳了一聲,“你說的這些人,在哪裡可以找到。”“王二娘你就在趙記古董鋪周圍賣燒餅,牛二哥是跟我一起討飯的,還有很多討飯的叫花子,都認得我。”“我會派人去查。”唐昧應了一聲,又看向姬嬰,“好像跟你說得不太一樣啊,她並沒有戴人皮麵具。”姬嬰忽地想起她方才說的那句話,“我根本沒想走。”他額頭漸漸浮起細密的汗珠,感覺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個極大的陷阱裡,但也隻能咬牙道,“大人,此賊陰險狡猾,時而用真臉、時而用假臉,故意混淆視聽。”王朗皺眉,“可你方才說她從來不以真麵目示人。”姬嬰道,“那是小人太過天真,被她騙了。”王朗,“……”裴璟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他聲音異常溫和,“除此之外,你可還有其他憑證證明她是魅影?”姬嬰想了片刻,終究搖頭,“沒有。就算有,裴大人必定也是要護著自己的情人的。”裴璟忍不住笑了,“你或許沒聽過本官的名聲。本官辦案,最是講究證據,你可以隨意冤枉本官,本官卻不能隨意冤枉你。你既然已沒有旁的證據,那就該本官來問你幾句話了。”他轉向唐昧請示,“還請公公批準。”唐昧“喔”了一聲,“你問就是。”裴璟道,“本官想問你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說你救了顧眉山顧大人,那本官也是你救的嗎?”姬嬰一怔。裴璟笑道,“怎麼?如你所說,魅影同我是情人,你口口聲聲說我會維護她,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殺我呢?”姬嬰勉強道,“我怎麼會知道她為何要殺你,可能是你們二人產生了矛盾,我如何會得知?”裴璟點頭道,“看來你也知道她要殺我這件事。”姬嬰未曾說話。裴璟又道,“這就奇怪了,你知道魅影要去殺顧大人,你便出手救了他,怎麼知道魅影要殺我,便不肯出手救我呢?”姬嬰心裡越來越慌亂。他料想裴璟早已認出當天出手的人是自己,本來想給他和魅影潑個臟水連他也一起誣陷,誰知魅影竟如此狡猾,這張臉竟然沒戴人皮麵具。看他一直不說話,裴璟道,“怎麼不回答?”姬嬰反問道,“大人是想冤枉我嗎?我隻有一個人,救顧大人已是儘力,怎麼會知道她會狠心連自己的情人也毒殺?”裴璟笑了一笑,問,“你怎麼知道,我是被毒殺的?”姬嬰一僵。裴璟道,“方才我好像沒說自己中毒了。”他望著姬嬰,“我們懷疑衙門裡有細作,所以我中毒的事並未告知旁人,在座的隻有唐公公和他的一位手下知曉,連王大人都不知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王朗下意識地朝唐昧看去,唐昧點了點頭。王朗心裡罵了一聲這小子,但也徹底鬆了口氣,知道裴璟不可能與此事再有牽扯了。姬嬰很快冷靜下來,“死去的人皆是中毒而死,所以我以為大人也中了毒。”“也有道理。”裴璟挑眉,“那你說說,你是哪天發覺魅影要殺顧大人的?又是如何將顧大人和她母親救到西郊的?慢慢說,說得越詳細越好。”姬嬰慢慢握緊了雙拳。“怎麼?你說不出來了?”裴璟拉長語調,“顧大人,真是你所救嗎?”姬嬰不敢再說話。說得越多,便會錯得越多,他深知這個道理。是他將事情想得簡單了,他不該將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她的麵具下,更不該如此貿然被她話語一激就跟她一起來了大理寺。於是他乾脆閉雙眼,不再說話。裴璟繼續問,“既然顧大人不是你所救,那天你到底是因為什麼,出現在顧大人的府邸呢?你口口聲聲要抓魅影,本官不大明白,抓魅影為什麼一定要女扮男裝呢?”姬嬰閉嘴不肯再答。唐昧按了按額頭,“行了,今兒也晚了,就到這兒吧。”他命人將二人嚴加看管起來——四個人一隊,時時刻刻盯著牢裡的二人,一個時辰換一隊,所以姬嬰和小池均第一次有種插翅難飛的感覺。小池隨便玩著自己的衣角,衝姬嬰絮絮叨叨,“你說你到底是什麼人啊?為什麼要殺人呢?難道你沒聽過狡兔死走狗烹、過河拆橋嗎?你真的以為替你背後的主子殺了這些人,你能活下來啊?”“還能賴到我身上。我一個小叫花子他們隨便查一查就知道了好嗎?平時那麼多人看著呢?”姬嬰怕她套話,始終微閉著眼,懶得搭理她。第二天一大早,李長陵施施然來到大理寺。姬嬰被抓的事他昨夜就收到了消息,隻趕著來看看情況。他穿著官衣,隻帶了一個隨從,一到大理寺衝眾人行完禮,便道,“聽聞魅影被抓到了。”唐昧微笑,“李大人來得很快啊。”李長陵道,“本該昨夜就來的,還望公公莫要見怪。”他畢竟是刑部侍郎,這話倒也挑不出毛病。唐昧命人將小池和姬嬰一起帶上來,又將昨日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問,“不知大人如何看?”李長陵拿起卷宗細細看完,道,“照如今看來,姬嬰此人說話前後矛盾之處甚多,十分可疑。不過那個笛子……”他看了一眼小池,“還需仔細再審。”“隻怕這個乞丐的確是冤枉的。”唐昧語驚四座。“何以見得?”李長陵“啪”地合上卷宗,抬頭。唐昧命人將小池和姬嬰帶出去,又屏退了所有的錦衣衛,現場隻剩範沛、王朗、裴璟和李長陵之後,方才將昨日那個銀笛拿出來,道,“我一看到這個銀笛,便知道魅影不是那個乞丐,因為這個銀笛不可能是她的。”“為什麼?”李長陵詫異道。唐昧一笑,道,“你們這些人年輕,自是不知道,這笛子是先帝在時德妃的東西。德妃當年十分受寵,這個笛子又是她的心愛之物,她日日掛在身上,所以宮裡的很多人都見過。諸位若是不信……雖然現在已然過了許久,但我相信還是能找到那麼幾個老宮女老太監的。”“公公這話說得。”王朗道,“我們怎麼可能不信呢?”唐昧接著道,“那個叫姬嬰的摘下人皮麵具後,我便覺得他的樣貌有些熟悉,後來他又從那乞丐袖內掏出這個銀笛,我便知道,這笛子是德妃給他的。”什麼意思?範沛有些糊塗地看著眾人。王朗卻率先反應過來,臉色霎時變得十分凝重。很快裴璟和李長陵也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過了片刻,範沛看到眾人的表情,才反應過來此事隻怕與前朝秘辛有關。當年德妃寵冠後宮,先帝曾不止一次說下若德妃能生下皇子便是太子。但德妃懷孕三月後卻離奇死亡,大內上下無人敢提,更無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如今看來,若是德妃沒有死,還將孩子生了下來,而這個孩子如今又殺了這麼多人,跟當朝首輔牽連上了關係,範沛簡直不敢再想。他悄悄看了眼李長陵,他想到的李長陵一定也想到了,但他此刻看起來十分平靜,仿佛在聽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如此鎮定,範沛實在是佩服。唐昧這句話說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接話。於是唐昧繼續道,“我告訴諸位這件事一來是信任諸位,二來嘛……也是想要各位替我拿個主意,這案子牽涉的人太多,如今的情況,要怎麼辦?還請各位同我一起,拿個主意。”老奸巨猾。王朗又忍不住暗罵一句——這是想讓他們一起擔責任啊!其實昨天夜裡,他、唐昧和裴璟已經基本把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理得差不多了。事情最早追溯到今年的上元節,魅影偷了所有錦衣衛的腰牌為秀才程俊喊冤,同時牽出了前首輔被冤一案。從這個案子來看,魅影跟前首輔之間應該是有關係,起碼魅影是為前首輔抱不平的。然後便是京中幾位大人遭遇不測,作案手法跟魅影十分相似。進而傳出前首輔江洵臨死前留下一份針對現首輔秦寧的名單,死的人全是名單上的人,因為魅影恨名單上這些江洵視為心腹的人,竟無一人肯替江洵伸冤,朝中大臣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