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裴璟伸出左手,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大拇指置於手背之上,比劃道,“假設下官的左手為刀,大拇指的指印乃是在刀背靠近刀柄處,也就是那人其實是一個握刀的姿勢,這個血指印的主人就是凶手。而卷宗裡的口供說是陸夫人搶奪刀時印上的指印,這根本不可能。”張釋之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裴大人!”他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道,“你怎麼就不開竅呢?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定得了他的罪嗎?”他好說歹說,裴璟依舊巋然而立,不為所動。他氣憤不已,但又的確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便破罐破摔道,“要去你自己去,彆想拉著我,黃泉路上我給你燒紙!”裴璟聞言也不再勉強,轉身便要離去。張釋之一拍腦袋,喝道,“你給我回來!”他無奈地招手道,“去去去,我跟你一起去,我這就去換衣服。”張釋之低低歎息一聲,他的夫人許氏過來替他換官服,問道,“老爺怎麼這麼晚了還要出去?衙門裡是又有旁的事嗎?”張釋之對著她微微一笑,道,“夫人,我在想,你可能得帶著孩子離開這裡了。”許氏不覺微微一顫,“老爺。”張釋之握住了她的手,“等我回來再說。”張釋之命人趕了馬車,同裴璟一起往總兵府裡走去。天色漸暗,張釋之撩開車窗看了一眼,道,“家裡有秦熙的人,實在是不太方便。你說小池姑娘去了秦熙府裡?這是怎麼一回事?”裴璟沉吟道,“她扮成陽春樓的姑娘去查秦熙了,到現在還未回來,我有些擔心。”張釋之略一思索道,“想來她如此行事不是第一次了,裴大人這次怎會如此著急?這其中可有其他緣故嗎?”他說完之後有些焦急地望著裴璟,生怕有什麼事他未曾向自己言明。裴璟道,“她去之前曾說過秦熙的府裡可能被人布了奇門遁甲,可能跟一個江湖門派有牽扯。”他側頭轉向張釋之,“她的身份……”張釋之臉色瞬間慘白,連連自責道,“怪我,這事她上次來的時候我應該早跟她說。我以為此事不用著急,況且當時我們第一次見麵,我也不敢說太多。她怎麼會如此急切?”裴璟忙問,“是何事?”張釋之道,“秦熙到大同這幾年,府內服侍之人無論家丁還是丫鬟,身亡之人已不下二十個了。”他咬唇道,“不瞞你說,我也曾試圖向秦熙的府裡安插過人,然而那兩個人一開始還能往出遞消息,不到一月時間竟然都消失不見,連屍體都未曾見到過。如今你說小池姑娘懷疑他府內布下了奇門遁甲,若真如此的話,那的確是會有些危險。”他一席話說完後二人都沉默不語,裴璟又掀開馬車簾看了一眼,慢慢地握緊了右手。***小池將流螢安頓好之後返回陽春坊,悄悄換上流螢的人皮麵具和衣衫,又摸了摸她常用的琵琶,總兵府的人過來接她時恰好是午時三刻。小池的轎子停在一個小側門,由一個內院婆子領著往裡去。她垂頭規規矩矩地跟在婆子身後,餘光卻始終望著院內的布局。那婆子嘴裡念念叨叨,“這裡可是總兵府,進了這裡不要瞎看瞎走,若是衝撞了貴人可小心你們的小命。規規矩矩地唱完規規矩矩地出去,彆想一些有的沒的。”“流螢”溫聲道,“是,婆婆,謝謝您提點。”那婆子看“流螢”還算規矩,便滿意地點了點頭。小池跟著婆子一路沿著長廊往裡走,路過園中的假山時,她停留了一瞬。上次扮成送菜的小丫頭時已經覺得這個假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今日再看時,這個假山山脊的朝向似乎產生了一些變化。她不敢過多停留,那婆子帶她又轉了兩個彎,走了一個院落前,道,“你進去侯著吧。”秦熙不止點了流螢一人,還有其他三四個歌妓、七八個舞妓,都在一個院落中。此時大家坐在屋內,有的人在練舞步,有的人在調琵琶弦,小池進去聽到眾人的話才知道原來今日秦熙請了幾位參將宴飲。因時間尚早,眾人不過都是在屋內等著而已。小池想出去探探情形,便假裝很疼痛的模樣捂住自己的肚子對一個丫鬟問道,“不好意思,我想去方便,請問應該去哪裡?”那丫鬟指了指院外,小池將手裡的琵琶遞給她道,“勞煩妹妹先幫我拿著。”小池出了院落按照方才的記憶找到了假山,確定周圍無人,快速移步過去。假山內是空的,她走了進去,假山內除了略微有些潮濕之外,似乎並無其他異常。她向假山壁內摸去,整個假山內部十分光滑,沒有任何機關。雖然仍舊疑惑,但她並未有其他發現,隻好走了出去。然而出去的一瞬間,她發現自己迷路了!——這根本不是自己剛才所在的那個院落。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被一條小徑一份為二,小徑的儘頭隱約可以看到一間茅草屋。小池僵在原地片刻,回過神來後便迅速返回假山之中,大口地喘息著。她整個人不易察覺地顫抖著,仿佛回到了曾經的那些天。當年她曾經來過這裡的。那時她整個人已經完全昏倒在地上,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身上似乎有無數蟲子在不疾不徐地爬,似乎還有蟲子狠狠咬了她一口,她已然很久沒有吃飯喝水,隻是在這個看起來很小的林子裡耗儘了力氣。“師父……”她喃喃地喊。白天。黑夜。似乎是過了六天,也似乎是過了七天。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虛幻的。當她想拔掉竹葉來吃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手上拿的是毒蜘蛛,當她甩掉手裡的毒蜘蛛時,她發現她扔掉的毒蜘蛛又變成了一片綠色的竹葉靜靜地躺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麼地方,竟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地方。終於過了很久,她清醒過來,眼前的人是許久不見的師父。她差點以為是她在做夢,幸好師父說話了。“沒想到他們連千機閣的人都買通了。”師父摸著她的腦袋,“是為師來晚了。”那是她受傷最長的一次,足足養了三個月才將傷勢養好,即便如此,夜裡她還經常會做噩夢。那之後師父便又教了她奇門遁甲,以防萬一。如今看來,這樣類似的布局,秦熙應該真的同千機閣有關係。千機閣這樣一個以奇門遁甲之術聞名的門派,在這樣一係列的事情裡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她躲在假山內的陰影裡,分辨清楚方位,再次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這次出來的地方仍舊不是她進來的地方,她卻認識這個院子——上次她送菜的時候曾經來過。她慢慢地吐了口氣,開始往回走,剛回到院子,拿著她琵琶的丫鬟便道,“你終於回來了,到底去哪兒了?”她小心翼翼地賠著不是,“實在抱歉這位妹妹,是我方才迷路了。”那丫鬟上下打量她一眼,也懶得追究,隻道,“趕快準備一下吧,隻怕快輪到你們了。”小池定了定心神,跟著眾人一起去宴會上。宴會一開始還是正常的跳舞彈唱,酒過三巡之後,在座的每個男人身旁便有一兩個歌妓和舞妓了。秦熙倒是對“流螢”不怎麼感興趣,隻對宴會上的一個舞妓上下其手。他跟那舞妓調笑了片刻後,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邊次座的男子身上,道,“怎麼?曹參將對這裡的姑娘不感興趣嗎?”他伸手一指“流螢”,“你過去,把曹參將給我伺候好了。”“流螢”盈盈一拜,便向曹參將走了過去。他雖看起來年紀有三十歲上下,卻滿臉尷尬,似是對這個場合極為不習慣。小池走過去替他斟了一杯酒,調笑道,“大人請——”曹參將一怔,臉色一紅,身子連連向後仰閃避,“我自己來。”他喝完一杯,“流螢”又給他斟了一杯,他又立刻喝下。就這樣“流螢”同曹參將喝了一杯又一杯,這期間他始終沒跟她說一句話,也沒有拒絕她倒進來的酒。“流螢”不免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秦熙手下竟然還有這樣純真之人,看他已經喝了不少,便放下酒杯輕聲道,“大人彆喝得太急,吃點菜吧。”她將桌上的牛肉夾了一塊遞到曹參將嘴邊,曹參將受寵若驚道,“多謝姑娘。”他慌忙伸手去拿,卻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杯,整杯酒翻到了“流螢”的身上。“實在對不住——”曹參將立刻伸手去替她擦,“流螢”道,“這是小事,不礙事的。”慌亂之中曹參將不小心碰到了“流螢”的手,便立刻縮了回來,道,“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回頭……回頭我再還一套衣服給姑娘。”“流螢”微笑道,“大人不必介懷,一件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