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頭到尾都沒碰過他的刀嗎？”裴璟皺眉。陸雙音搖頭，“沒有。”裴璟問，“那麼，秦熙為什麼要殺你的姐夫呢？”陸雙音顫抖道，“我……我一直喜歡我的姐夫……”她慢慢地落下眼淚，“某一日夢裡我喊了姐夫的名諱，被秦熙發現了。他因為氣不過，所以……”“你姐姐告訴我，秦熙殺你姐夫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他說‘你不是想殺他很久了嗎？’”“沒有。”陸雙音哭起來，“這句話是秦熙編的，他編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想好把所有的事情都嫁禍給我了。我從來都沒有、也不可能會想殺死自己的姐夫——就算他真的從來沒喜歡過我。”她哭得極為安靜，沒有任何聲音，眼淚卻大顆大顆往下落，裴璟伸手探向自己的衣袖，又似是想到了，什麼回頭問“裴榮”，“你的帕子呢？”“裴榮”將自己的帕子遞給了陸雙音。她安靜地擦乾眼淚，將帕子還給“裴榮”，“多謝這位小哥。”裴璟又問，“那你嫁與秦熙，可是自願？”陸雙音微閉了雙眼，點頭，“是吧。雖然當時我的意願也許根本沒那麼重要，但當時的確是我自願的，秦熙並沒有逼迫我。”裴璟點了點頭。陸雙音平複了情緒，道，“此案翻案極為不易，民婦知道。若真是無法翻案，也是民婦的命，大人請不必太過費神，更不必為了民婦以身犯險。”裴璟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下來，“你讀過書？”陸雙音似乎有一刹那的驚異，“大人怎會知曉？我跟姐姐的確都認得幾個字。”裴璟點頭道，“你放心，離秋天還有很長的時間，我會想辦法的。”陸雙音對他跪拜下來，“多謝大人。”裴璟伸手將她扶起來，看著她的麵容道，“你比你的姐姐要美一些。”“裴榮”愣在原地，裴璟看陸雙音有些局促，便放開了她的臂膀，忽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張釋之的咆哮，“誰讓你放他進來的？誰！”“大人，他有你的印鑒啊！”張釋之幾步來到裴璟麵前，“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偽造公函？”裴璟愕然道，“大人，這公函是您今早親手給我的啊，印鑒是您親自蓋上去的。”“簡直一派胡言！”張釋之氣得跳腳，“這印鑒明明不是本官蓋的！”裴璟瞪大了雙眼道，“大人的意思，難道是印鑒丟了？丟失印鑒可是大罪啊——”裴璟又撓頭道，“不可能啊，今早是本官看著大人親手蓋上的印鑒，這印鑒明明在大人手裡啊。”張釋之氣得全身都在發抖，道，“你給本官出來！”與陸雙音的問話自是無法再進行下去，裴璟同陸雙音一揖算是同她告彆。裴璟和“裴榮”出來之後牢門又被重新上鎖，張釋之對裴璟簡直是軟硬兼施，罵了他幾句之後又求爺爺告奶奶一般求裴璟給他一條活路。“裴大人，我是有家有口的人啊，我……”他餘光看到了“裴榮”，然後愣了片刻才問，“這是？”裴璟忙道，“這是下官的小廝，從小與下官一起長大。‘裴榮’，還不見過大人。”“裴榮”立刻跪地道，“小人見過知府大人。”張釋之“喔”了一聲，懶懶道，“起來罷。”他又扭頭去罵裴璟，“再有下次，本官管你是不是少卿大人保舉的，定要參你一本！”說完便扭頭氣衝衝地離開了。終於與“裴榮”回到家中，裴璟略微有些緊張地問小池，“你見過張釋之？他剛才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太對。”小池沉默半晌，道，“很久之前他來過老爺家裡，當時我是個小丫鬟，替他斟茶的時候不小心將茶潑在了他身上，可是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怎麼可能還記得？興許隻是覺得眼熟吧。”裴璟斷然道，“不對，他看你的樣子，不像隻是覺得眼熟的樣子，仿佛——認出了你一般。”他扶住小池的肩膀，“你說過，這裡的事都不會瞞我。”小池看了他半晌，道，“其實我也不清楚，我隻是懷疑……”“懷疑？”小池道，“大人可還記得，傳言《芝蘭玉樹圖》中老爺留了一份名單？”裴璟捏緊了他的雙肩，“他是……？”小池暗暗點頭，“那份名單我交給李長陵之前都看過了，他是其中的一個。但是時隔多年，我也不能確信他是否仍舊如一。”裴璟蹙眉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你在趙記的情形十分危急，被陰冥帶著錦衣衛團團包圍了，怎麼還會有時間查看名單？”小池道，“我不是當時看的，而是後來看的。”“後來？”“我提前準備了一幅假圖，就放在趙記的房梁之上的暗格裡，趁打碎貨架的時候將暗格和身上的圖調換了。”裴璟有些愕然，“什麼？你怎麼會知趙記房梁之上有暗格？難道……趙記也是你的人？”小池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趙記的老板算是我的半個朋友，偶爾會替我出手一些偷取的字畫。”裴璟，“……”小池繼續道，“所以我後來又趁人不備把畫取了出來，找到了老爺留下的人名。”“那李長陵定是知道他拿到的畫是假的了？”小池點頭，“嗯，他知道，所以後來我不得不把真畫交出去了。”她看裴璟一臉擔憂，便道，“你彆那麼擔心，我換了幾個人名。”她道，“李長陵太聰明，如果將人全換下來，他會發現的。”裴璟鬆了口氣，皺眉道，“若名單上真的有張釋之，那麼……”他的雙眼慢慢亮起來，“江首輔是不會將庸才寫在這個名單上的，那麼說明張釋之他根本不是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個樣子。”小池明白他在想什麼，隻是說，“他自然不是，老爺說過張大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所以時隔多年，即便有偽裝，他也一眼認出了我。”裴璟看著她的臉，忍不住伸手撫上她臉頰，道，“眼神。”他凝重道，“你的眼神太特彆了。”他指尖帶著一點涼意，讓小池不禁一顫。裴璟下意識放開手，尷尬道，“抱歉。”小池低首道，“沒關係。”她輕咳一聲，“不過我今日是故意的。今日遇到他雖是偶然，但其實我也是想試試他的反應。接下來我們靜觀其變吧。”她突然看著裴璟道，“不過話說回來，難道我們裴大人喜歡的姑娘是陸雙音這樣的？”“大人喜歡誰？”裴榮一進來便看到裴璟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那個自己還不是自己，於是他愣在了原地，隻覺得十分瘮人。“胡說什麼？”裴璟放下了手，伸手在小池額頭上敲了一下，道，“快去換衣服吧，這樣看到你們二人有些奇怪。”何止是有些奇怪，裴榮腹議。小池卻笑道，“不是大人你今日說得嗎，‘你比你的姐姐要美一些。’”裴璟無奈地看著她，“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為何如此。”他低聲道，“彆調皮了，快去換衣服。”小池換完衣服之後來到飯桌上，裴榮問道，“如何？陸雙琴的妹妹怎麼說？”裴璟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略過張釋之發現小池身份之事，向小池問，“來說說你覺得陸雙音說的話有沒有奇怪之處？”“有很多。”小池回憶起陸雙音今日的種種話語，道，“首先，我沒想到她會這麼聰明，她不止知道此案翻起來困難，而且將案情分析得頭頭是道。”“不錯。”裴璟頷首，“所以我懷疑她讀過書，而且是長時間地讀過書，她身上那種書卷之氣若非長時間的熏陶，根本無法形成。而她的姐姐……”“身上並沒有這種氣質。”小池接話，“其次，她說起姐夫的時候，悲傷難以克製，我看到她唇角都在微微顫抖；而說起秦熙的時候雖然帶著恨意，語調卻極為陌生，一般來說人們說起熟人的名字跟不太熟的人的名字，語調其實是有細微差彆的。”裴璟讚賞地看了她一眼，“還有呢？”小池道，“最奇怪的就是，她與她的姐姐十分不同。她姐姐遇到大人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一點希望都不肯放棄；她卻剛好相反，而且言語間似乎很是擔心大人的安危，並不希望大人冒著得罪秦熙的危險替她翻案。還有一點——當我提到她姐姐的時候，她的反應很奇怪。”裴榮終於覺得自己能插上一句話，“哪裡奇怪？”“她的表情。”小池道，“假設我是她，因為自己的原因害死了姐夫，害得姐姐守寡，若是聽到姐姐還如此大費周章想辦法替我翻案，一定會覺得愧疚。可她當時的表情不僅絲毫沒有愧疚，而且還比較冷淡。”“為什麼呢？”裴榮一拍手，“我知道了，是不是她姐姐其實也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小池看了一眼裴璟，繼續道，“我覺得不像。其實我們一直忽略了衛讓對陸雙音的感情，會不會這件事並不像他們姐妹二人所說的這樣，也許衛讓對妹妹也有感情？”裴璟思忖道，“衛讓對妹妹有沒有感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姐姐對妹妹一定很有感情。”頓了頓，他側頭凝視著小池，“因為在牢裡的人並不是妹妹陸雙音，而是姐姐陸雙琴。這點，想必你也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