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來的時候秦熙的轎子剛剛抬起，他目光與那頂轎子裡的人相遇，那人看著他陰笑了一聲，隨即便命人起轎。張釋之看到裴璟之後整個人臉都綠了，“裴璟！”他怒吼一聲，隨即聲音軟下來，“裴通判！裴大人！”他連連作揖，“我求求你——以後有這樣的事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啊？這倒好，我……我什麼都不知道，被總兵大人一頓奚落！”裴璟道，“大人言重了。不過，下官以為，此事大人還是不知道為好。這樣總兵大人問起來，大人便將罪責全推給在下便是。”“你！”張釋之狠狠道，“你這還是在替本官著想是不是？本官是不是還要謝謝你？”裴璟淡定道，“大人不必如此客氣。”“你——”張釋之被氣得胸口疼，伸手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最後氣得摔了個茶杯抬腳便要離去。裴璟卻伸手攔住了他，“大人，下官還有事請大人允準。”還敢提要求？張釋之怒目瞪著他，“你做事還需要我允準嗎？征糧少了一半這麼大的事我允準了嗎？”裴璟一臉思考的樣子，似乎覺得張釋之說得也不無道理。張釋之一臉頭疼道，“好好好，什麼事，你說？”裴璟道，“下官想去牢裡見陸雙音一麵。”張釋之想了一下，便立刻吼道，“不行！”他有些駭然地看著裴璟，“裴大人，你想乾什麼？你要乾什麼？你瘋了嗎？”“大人。”裴璟糾結片刻道，“若實在是為難，大人不妨就當不知曉此事吧。”“不行！”張釋之想也不想，喝道，“裴大人，不要再鬨出什麼亂子了，你的腦袋不想要了我還想要。”他冷哼一聲，甩袖離去。***顧玉牽著鳳娃回到家中，便看到族長王良帶著人和自己的小叔子王章都在門口。王章上前一步問，“嫂子，你真的去遞狀子了？”顧玉含淚道，“衙門裡的大人說了，糧食隻征一半，不出兩天就會有消息。”眾人皆是驚喜道，“真的？誰說的？”顧玉也不是很有信心，但她仍然道，“是新上任的通判裴大人。”王良一臉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不會是你為了騙我編造的瞎話吧？”顧玉搖頭，抱著鳳娃道，“不不，絕對不是。族長，你也不在乎晚這兩天，就再等兩天吧。”王良最終還是回去了，兩天後聽到征糧免一半消息的時候才終於鬆了口氣，“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顧玉喜極而泣，抱著鳳娃道，“裴大人是個好官，族長，那鳳娃……”王良歎了口氣道，“這次就先這樣吧，再過二十來日就春耕了，這些地就暫時還是你們種吧。”顧玉連連道謝，送走了族長。她摸了摸鳳娃的頭道，“你不用去當兵，娘終於放心了。明日你去叔叔家裡吃飯，娘得去看看你嫂子。”鳳娃乖巧地答應了。大同府裡的告示是小池趁著夜色親自貼的，至於其他州縣的告示是她拜托了當地丐幫裡的人幫著安排的。這日裴璟一早便被衙門裡的人叫走，小池便扮成了總兵府裡送菜大爺的孫女，不知不覺進了府去各處送菜，打聽了一圈消息便又毫發無損地出來了。隻是當天送菜的大爺跟她孫女爭執起來，大爺說孫女是一起去送菜了，孫女卻堅持說自己在家睡了一下午，嚇得大爺差點要請道士過來驅邪。“陸雙琴那裡暫時沒有發現什麼特彆，府裡的丫鬟說的跟陸雙琴差不多，隻是說陸雙音得寵的時候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得罪了總兵，似乎總兵發了很大的脾氣，她才回去的。”小池看著裴璟嚴肅的表情，道，“我可沒用內力。”裴璟思忖道，“我在想，怎麼去見牢裡的陸雙音。”“大人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將此事告訴張釋之呢？”小池不解道，“你不告訴他，他也不會這樣防備，還加派了人手。”裴璟溫和道，“官場沒有那麼簡單，張釋之這個人也不是全然不可爭取，隻是沒想到有我在前麵替他擋，他還能怕成這樣。”小池喃喃道，“當然了，有兒有女有妻室，怎麼會不怕？”“你調查過他了？”小池點頭，“我去讓丐幫貼告示的時候，問了兩句。”裴璟將手爐遞給小池，“早點休息，我明天想想辦法吧。”“你能有什麼辦法？”小池狡黠地笑，“還是我來想辦法吧。”裴璟一臉擔憂地望著她，小池道，“真的沒事。”“現在自是沒事。”裴璟伸手去摸她的脈，道，“好了一些，但還是要靜養。”小池撇嘴道，“大人若還是不放心，不如親自帶我去？”裴璟想了想，笑道，“也好。”張釋之早吩咐了牢頭，要特彆注意裴通判，千萬不能讓他進到牢裡。所以即便裴大人帶著小廝拎了好酒好菜來，牢頭也是一臉凝重，“通判大人，您就彆讓小的為難了。”裴璟笑得溫和，“你放心，是知府大人讓我來的。”牢頭在心裡罵了句娘，仍是笑著問，“大人若是有知府大人的公函，那小的自當放行。”“這是自然。”裴璟裝模作樣地往懷裡摸了摸，“糟了，似乎落在了內堂。”牢頭一臉了解的表情，“那就煩請大人去取……”“取”字還沒說完，便看裴璟笑道，“找到了，原來在這裡。”牢頭一臉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確蓋了知府印鑒的公函——他自是不知道今日一早小池扮成裴榮的模樣，悄悄地在裴璟拜見張釋之的時候飛速蓋上了這戳印——他隻是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理解知府大人這彎彎繞繞的意圖，隻好拍著自己的腦袋道，“請——通判大人請進。”裴璟和“裴榮”便進了牢房。牢房裡陰沉沉的，撲麵而來一股潮濕發黴的氣息，好在關著陸雙音的牢房很快便走到了。“還不快過來拜見新上任的通判裴大人。”有個獄卒對牢中的女子說。女子一身囚衣安安靜靜地躺在牢房裡，聽到聲音方才緩緩起身看著來人，“裴……大人？”裴璟看著她與陸雙琴九分相似的臉，便知道她就是陸雙琴的妹妹陸雙音。她雖儀容不整，頭發有輕微的淩亂，但仍舊難掩傾城之色，裴璟示意獄卒退下，對她溫聲道，“是你的姐姐讓我來救你的。”裴璟看到她整個人的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慘然一笑，坐在地上後背往前依靠，微歎了口氣道，“事已至此，要翻案隻怕會很難。”裴璟目光落在牆角的飯盒裡，有人給陸雙音送了飯，而她似乎沒什麼胃口，隻吃了幾口便放在那裡了。裴璟道，“難不難都有本官為你做主，你可願將事情從頭到尾再說與本官一次？”陸雙音微閉了雙眼，道，“我知道大人是個好官，但是秦熙勢力龐大，大人想要為民女翻案，難道竟不顧及自身的安危嗎？”裴璟挑眉，“你怎知本官是個好官呢？”陸雙音無力笑了笑，目光望向牆角的飯盒，“大人不是看到了嗎？是我的姨母來看我時提到大人是個好官。”“姨母？”裴璟問，“你母親還有妹妹嗎？”“是……”陸雙音似是猶豫了片刻，不自然地笑道，“是我姐姐拜托我姐夫的姨母進來看我，因為我姐姐身份特殊，官府的人不許她進來。”“裴榮”道，“既然你知道裴大人是個好官，就更應該將你的冤情告訴他才是啊，你試都沒試，難道就想放棄了嗎？”陸雙音麵上浮起了極淡的笑容，“其實我並不怕死。”她的聲音很平靜，“我……做錯了很多事情，說是我害死了姐夫，害死了爹爹也不為過，所以……大人就不必為我費神了。”裴璟狐疑地望著她，在進來之前他想過很多種情況，唯獨萬萬沒想到陸雙音竟是已經心如死灰。“裴榮”道，“那你的姐姐呢？她隻剩下你一個親人，即便你做錯了事她也一心想救你出去，你難道舍得留她一個人在這世上嗎？”陸雙音聽到這句話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看向裴璟，道，“多謝裴大人願意前來，但是這個案子——翻不了了。”她望著裴璟，笑容裡透著無奈，“自從我進了牢裡，早已將當日的情形來回想了上百遍。當日秦熙闖入我姐姐家中時，一刀刺向我姐夫……”她說到這兒，忍不住眼泛淚花，“然後嫁禍給我，這其中看到的人除了秦熙的士兵便是我姐姐，並無其他人看到這個情形，知府又是秦熙的人，也是他一手裁定了我的罪名。大人覺得，在這種情形下，難道還能翻案嗎？”裴璟望著她道，“我看卷宗上秦熙的口供是說，‘你拔出了他的刀砍向你姐夫？’”“沒有，我並沒有碰過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