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裴榮送你。”“不必了,我一個人回去反而不打眼,多謝裴大人。”陸雙琴盈盈一拜,便轉身離去了。小池閃身便要追出去道,“我去看著她。”“不許進總兵府。”裴璟囑咐,“她隻要安全回去便罷。”小池答應一聲追出去了。裴璟心裡想著陸氏姐妹的案子,到了府衙想先行將卷宗調出來,剛巧碰到有人遞上來一樁田地案子,這是一樁極小的案子,知府忙著征兵便將此案直接丟給了他。“這是新上任的裴通判,還不過來見禮。”明笙帶進來一個四十左右的婦人和一個十歲左右的男童。那婦人臉上仍有淚痕,拖著手邊的男童跪下來道,“民婦顧玉,請裴大人替民婦做主。”顧氏含淚傾訴了她的情況。她丈夫一年前病故,隻留下幾畝薄田,還有一個兒子同她相依為命,幸好顧氏的丈夫王商還有個弟弟王章平日裡看顧他們幾分,也會幫著一起下地乾活兒。誰知不久前族長王良突然翻臉,說王商留下來的田地原是族中分給王商耕種的,王商既然已經故去,族中要收回也是理所應當。“這件事你知道嗎?”裴璟問。顧氏搖頭,“民婦不知,但民婦的小叔是知道的,他說當年族中分地的時候,的確有此一說。”她突然哭道,“可我們孤兒寡母,若這幾畝地再被收走,叫我們怎麼活呢?”“族長突然發難,事出有因吧?”裴璟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其中的蹊蹺。顧氏含淚道,“都是因為……”那男童搶著道,“因為官府要征兵收糧!”顧氏捂住了那男童的嘴,“鳳兒,不許胡說。”她一邊忙著磕頭,“大人恕罪,小孩子家家什麼都不知道,都是胡言亂語的。”裴璟輕輕歎了口氣,問,“怎麼,族長家裡的糧都沒湊齊嗎?”顧氏看裴璟一下子問到了重點,模樣又像很體恤他們,便大著膽子全說了,“糧是按人頭湊的,族長家裡男孩子多,想拿地去換銀兩買糧。族長跟我說,‘鳳娃這麼瘦,在家裡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費錢去學堂,倒不如去當兵,好歹能有兩口飽飯。’“可是大人,我就這一個兒子,他若是讀書不好也就算了,可是他讀書在學堂裡是數一數二的,我……我若是送他去當兵,怎麼對他死去的爹交待啊?”說到這兒,她似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那叫鳳娃的男童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看向他的目光裡卻帶著恨意。裴璟彎腰伸手將她扶起來,命人倒了杯熱茶給顧氏,想了片刻,問,“若征糧的數目減少一半,你們湊得齊嗎?”顧氏在震驚之中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裴璟又看著她認真地問了一遍,“湊得齊嗎?”顧氏慌忙點頭道,“湊得齊。若是能減少一半,大家互相借一借,眼下這個難關也就過去了。”裴璟笑了笑,“那就請夫人先回去等消息吧。”顧氏覺得裴大人的笑十分不真實,像是夢裡的一般,她猶豫著不肯挪動腳步,聽裴璟道,“你放心,兩日之內必有消息。”顧氏忙驚喜得又磕了幾個頭,才帶著鳳娃退了下去。目睹了這一切的明笙怔怔地看著裴大人,似乎等著裴大人給他一個解釋,裴璟卻絲毫無此意,隻對他道,“陸雙音殺人一案的卷宗在哪裡,我想看一看。”明笙記得張釋之的叮囑,忙道,“大人,知府大人的意思是您眼下應該先把糧收齊,旁的事情之後再說。”裴璟掃他一眼,“收糧的事本官自有妙計,兩日後必定可以將糧收齊。陸氏殺人的卷宗在哪裡?”察覺到裴璟不善的目光,明笙想起來這位大人在京城似乎也是有靠山的,想了想,還是將陸氏殺人案的卷宗找了出來。這個案子想要翻案一點都不難,因為這個案子裡的證據除了秦熙隨身攜帶的那把刀,便隻有秦熙士兵們的口供;這個案子想要翻案卻也很難,因為除了秦熙手下的士兵,人證隻有陸雙琴,而陸雙琴是陸雙音的姐姐,證詞不足為信。——何況,僅憑目前的這些,他無法判斷此案的真相究竟是什麼,而陸雙琴的行為舉止又的確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他將卷宗放下,想到小池的藥已經喝完,回家的路上特意繞到藥房為她抓了貼藥。回到家他便進廚房煎藥,小池剛好在炒菜,看到他進來便喊,“大人今天回來得這麼早?”他點頭,在她身旁把藥煎上,問,“要我幫忙嗎?”“不用。”“今天早上陸雙琴那邊沒事吧?”“沒事,我看著她安全進去的。”小池猶疑道,“隻是她似乎……有些奇怪,若大人同意,我還是想進總兵府去探探。”她扭頭道,“我可以扮成丫鬟進去,不會有人發現的。”裴璟指了指砂鍋裡的藥,“總兵府的事先不急,等你把藥喝了,我有彆的事麻煩你。”小池把菜盛入盤子裡,“什麼事啊?”鍋底的柴火燒得劈啪響,夾雜著裴璟的聲音,“我想寫幾則告示,要麻煩你今天夜裡幫我張貼到幾個城門,還有大同的四州七縣。”“什麼告示?”“大同所收的糧食,減少一半。”小池驀然抬頭,眼裡閃著希冀的目光,低低喊了一聲,“大人……”裴璟被她炙熱的目光看得有些許不自在,轉身道,“先吃飯吧。”裴璟很快便寫好十幾份告示,蓋上大同通判的印鑒,遞給小池,“時間緊迫,隻怕需要你在丐幫的朋友連夜去往各州縣。”小池盯著那張告示,皺眉道,“不行,這太危險了。大人,我們身在秦熙的勢力範圍,定要小心行事,如此明目張膽地違抗他實在是……”“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扳倒他嗎?”裴璟十分鎮定。小池道,“我來此地先是為了大人的安危。告示用的是通判的印鑒,知府未必會站在我們這裡,一旦知府彈劾你,你就……”裴璟打斷了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如今已然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大同連年烽煙,百姓的生活本來就十分淒苦,征兵是無奈之舉,再這樣收糧,百姓是真的沒有活路了。而且此事我昨日想了許久,知府不會彈劾我的——他不能。”小池疑惑道,“為什麼?”裴璟胸有成竹道,“他用什麼罪名彈劾我?征糧?那眾人就要問了,朝廷才剛押送過來的糧食去哪兒了呢?為什麼還要再征?”小池仍舊擔心道,“話雖如此,但如此高調地罪秦熙,必會遭到報複。”“陸氏姐妹一案我們若真想插手,早晚會得罪秦熙,不差這幾天。至於報複——”裴璟望著她溫和笑道,“我有你啊。”小池望著他信任的目光,鄭重道,“大人放心,除非小池死,否則一定保護好大人。”裴璟低斥道,“不許胡說。”他望著她,“以後不許用生死之事開玩笑。”他目光裡的認真讓她倏地心跳快了幾分。“好。”她按捺住起伏的心跳,回答。不敢再看裴璟的目光,小池握緊手裡的告示轉身道,“我這就去安排。”“等一下。”裴璟喊住她道,“還有一件事,你可有信得過的人?我要往京裡送封信。”小池問,“什麼信?”裴璟平靜道,“要救此地於水火之中,秦熙這個總兵,不能再當了。無論如何,京裡要有人知道此事。”小池想了一想,道,“大人放心,我來安排。”裴璟將早就準備好的信一起遞給她,“我等你的好消息。”這一夜對大同的百姓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彆,唯有立春的風刮起來,顯得寒風不再那麼淩冽刺骨,百姓們盼望許久、等待了許久的春天,終於讓人嗅到一絲絲跡象了。很快,幾個城門的告示被人看到後便炸開了鍋,百姓們幾乎是奔走相告、歡呼雀躍,等到知府張釋之發現的時候,政令已傳遍全城,即便是收回告示也已經來不及了。張釋之惱怒地對明笙咆哮,“還不快把裴璟給我帶過來!”裴璟還沒來,大同總兵秦熙便已經帶人來了。張釋之哆哆嗦嗦前去相迎,就差當場跪地了,沒料到秦熙卻並未發脾氣,隻是隨他進入內堂,反而笑道,“這事你不知道吧?”張釋之一臉慚愧道,“下官失職。”“無妨。”秦熙好脾氣地喝了口茶,臉上竟帶著笑意,“這裴璟的大名我也聽過,你鬥不過他,也屬正常。”張釋之此時此刻幾乎要感謝裴璟有這樣大的名氣,於是道,“下官有負大人所托,實在是罪該萬死,下官這就上折子彈劾他。”“彈劾?拿什麼彈劾?”秦熙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有些輕蔑地掃了張釋之一眼,“裴璟敢這樣做,就料定我們不敢彈劾他。這件事情捅到京城反而麻煩,我叔父年事已高,就不要麻煩他老人家了。大同的事情,我們就在大同解決吧。”秦熙對張釋之道,“你安排兩個人盯著裴璟,我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張釋之本來以為自己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沒想到秦熙竟完全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立刻滿口答應,“大人放心,若此事都辦不好,下官也無顏再見大人了。”秦熙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去陽春坊聽曲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