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伸手去扶程俊,“你放心,本官和幾位大人一定儘力。”又小聲對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李長陵對木芙蓉之死沒什麼興趣,便道,“既然如此,木芙蓉之死就請裴大人查探吧。聽說範同知特意調了兩個錦衣衛來幫裴大人的忙,想來裴大人定能早日破案。”他的眼神從兩個錦衣衛身上掃過,然後手指輕輕敲了敲桌案,慢慢道,“那麼——程老夫人如今可以說說,範同知的腰牌,為何會在你那裡了吧?”程辛氏聽到了裴璟的話,對他很有好感,她下意識地看了裴璟一眼,看他對自己點頭,便道,“是那人給我的。”“說清楚。”李長陵冷冷,“誰給你的?”“民婦不清楚他的相貌。”程辛氏道,“隻是幾日前的夜裡,那人來到了民婦家中。”***黑暗中,那個聲音問她。“你可想替你的兒子翻案嗎?”咣當一聲一塊象牙腰牌滾到了地上,落在她眼前。“明日清晨,去敲順天府的登聞鼓,帶著這塊腰牌。”那人聲音冷淡,“你的兒子程俊已經被挪進鎮撫司衙門了,再晚一日,性命不保。”***“那人隻說了這幾句話便離開了。”程辛氏道,“他在深夜前來,整個人仿佛浮在空中,民婦看不清他的臉。來去之間,仿佛鬼魅一般,悄無聲息。民婦本想多問他幾句話,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不見了。”李長陵“嗬”了一聲,“這麼說是毫無線索了?”又緩步走到程俊身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慢慢地問,“畫在哪兒?”程俊昂著頭,眼裡閃出一絲困惑,“草民的確不知。”李長陵打量他半晌,方才慢慢放開了他,道,“程舉人還是好好想一想,萬一想起來了呢?”他又問,“那本書呢?”程俊隻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壓力襲來,他道,“我入獄之時,那本書還在家中,是《孫子兵法》。”李長陵點了點頭,命人去取,沉吟片刻,忽然又問,“你可認識教坊司的清音姑娘?”曾二郎下意識向陳小刀看去,陳小刀還算鎮定,卻聽蒙懷狐疑道,“此事與清音姑娘有什麼關係?”“蒙大人怎麼知道沒有關係?”李長陵冷笑道,“《芝蘭玉樹圖》乃是清音的父親江洵所畫,說不定是清音思念亡父之作,想方設法命人去偷的呢?比方說——一個願意為他去死的知音。”“你……”蒙懷氣道,“此事豈能妄加猜測?”李長陵卻絲毫不理會蒙懷,隻是盯著程俊,程俊麵色微微有些發白,道,“我是與清音姑娘遠遠地見過一麵,卻是因為芙蓉她曾經替清音姑娘繡過幾次東西,我本人並未與她說過話,更不曾聽她提起過《芝蘭玉樹圖》。”他抬起頭,“若非聽李大人所言,草民還不知道這畫竟是前首輔江洵所畫。”李長陵輕蔑一笑,“是與不是,本官自會查明。”他轉頭吩咐,“派人傳清音過來。”清音徐徐到來時,已是午時。眾人看她穿了一襲鵝黃色襦裙,輕盈地走進來同諸位大人見禮,身後還跟了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裴璟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清音姑娘,不覺多看了幾眼。她略施粉黛,雙目如秋水一般,全是上下仍有一種高雅的氣質,令人不敢褻瀆。蒙懷歎了一口氣,有些不忍看。李長陵目光裡看不出情愫,命她起身之後,極為冷淡地指著程俊問,“你可認識他?”清音抬頭看著程俊許久,慢慢搖頭,“奴家不認識。”“喔?你可看清楚了,你確定?”清音又看了程俊幾眼,“奴家的確……認不出來他。”程俊被包裹成這個模樣,就算真的見過,一時之間也未必能認出來。李長陵又問,“那麼你可認識他的妻子木芙蓉?”清音心頭一震,想起了李長陵昨夜與自己說的話,卻皺眉思索道,“似乎有些印象。”她邊想便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手帕一角繡著一大朵美豔的芙蓉花,“是不是芙蓉花繡得十分了得的那位姐姐?”程俊踉蹌著由人扶著走到清音麵前想要去接那方手帕,李長陵卻起身攔在他麵前,將那方手帕從清音手中接過來遞給程俊,“你看清楚了?”程俊眼中似是有眼淚,“是,這是草民的妻子繡的——這世上隻有她繡得出這樣好看的芙蓉花。”裴璟湊過去,聞到手帕上傳來的極淡香氣,那手帕上的芙蓉花栩栩如生,仿佛真的一般。李長陵又問清音,“你可知道木芙蓉死了?”清音有些緊張道,“自是知曉。本來她那裡還有奴家一些活計,誰知卻忽然遭遇不測……聽聞是她的丈夫毒殺了她。”李長陵看著她的表情,“你似乎不信?”清音低頭道,“奴家不敢,隻是聽聞二人夫妻感情甚好有所詫異罷了。但想來——”她慢慢地抬了頭,盯著李長陵,“人心難測,這世上又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呢?”她話有所指,又當著眾人的麵幽幽地看著李長陵,堂上眾人的目光不覺都看向了李長陵,李長陵卻隻是皺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換了話題道,“你可還記得你父親畫的《芝蘭玉樹圖》?那幅畫最後去了哪裡?”清音回憶半晌,搖頭道,“奴家不記得了,父親字畫甚多,大多都在抄家的時候被抄走了。”說話間她抽空看了陳小刀一眼,但也不敢把目光過多地停留在她身上。時值中午,李長陵家裡的小廝拎了個食盒進來道,“這是夫人今日特意下廚熬的,還請大人趁熱用。”李長陵“嗯”了一聲,吩咐小廝拿幾個碗分給眾人一起喝,對清音道,“打擾清音姑娘了。”他隨手指了陳小刀,“你送清音姑娘回去。”曾二郎看陳小刀跟在清音身後走了出去,生怕彆人注意到陳小刀和清音的關係,便高聲讚道,“想不到今日竟能喝到首輔千金熬製的湯,真是三生有幸啊。”他讚歎的話剛說完,就看到李長陵手中端著的湯驟然放下,嚇得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頓時閉嘴。卻看到李長陵似是失神一般驀地起身追了出去,喊了一聲,“清音。”陳小刀腳步一停。清音轉過頭,麵帶微笑,往前走了幾步,下意識擋住了身後的陳小刀,心卻跳得厲害,“李大人。”李長陵的目光卻越過她落在陳小刀身上,他定定看了她半晌,清音笑著問,“李大人可還有吩咐?”陳小刀拉了拉清音的衣袖,輕聲道,“不必了。”她與他太熟悉,隻是對視一眼,她便知道他已認出了自己——雖然她不確定他是如何認出自己的。李長陵僵著身子站了片刻,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什麼都沒說,隻是盯著她道,“好好送清音姑娘回去。”陳小刀道,“是。”李長陵道,“清音。”他雖然看著清音,目光卻盯著陳小刀一動不動,“今晚我去找你,你若是敢不在——”清音看他麵色不豫,聲音更是冷到了極致,陳小刀一笑,低聲道,“恭候大駕。”說完便拉著清音轉身走了。曾二郎提心吊膽地望著走回來沉著臉的李長陵,立刻低頭喝了口湯,一轉頭果然看到裴璟若有所思地盯著李長陵,而王朗則小聲八卦道,“你們聽到剛才李大人的話了嗎?他……咳咳,本官好像沒太聽清楚,你們說他是不是想納清音姑娘做小?能娶得兩位首輔千金,這李侍郎豔福不淺啊。”蒙懷冷聲,“給我閉嘴。”陳小刀將清音送上轎,清音對她道,“你今晚若是不想來就算了,他雖撂了狠話,但不會把我怎麼樣的。”陳小刀恍惚了一瞬,微笑道,“早晚要見的,有些事也的確需要了結。你路上小心點。”她望著清音的轎子消失在長街,摸起酒囊喝了幾口轉身想要回去,便看到裴璟和曾二郎恰好都站在門口。她訕訕地笑了一聲,“裴大人。”裴璟“嗯”了一聲,“藥鋪千金堂的夥計周保指認程俊買‘斷腸草’,他乃是此案重要人證,我們正打算去千金堂查探一番,陳校尉一起吧。”陳小刀低頭答應,跟在裴璟身旁不慌不忙地走著。裴璟用餘光看著他,想起方才李長陵的態度,不覺問,“方才李大人追出去說了什麼話?本官在堂上倒是聽得不大清楚。”陳小刀淡淡道,“他說今晚要去拜訪清音姑娘,似乎有些關於案子的事想詢問。”裴璟蹙眉,“陳校尉不覺得方才李大人的行為有些奇怪嗎?”陳小刀點頭,“是有點奇怪,看樣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事情。”裴璟微笑看著她,點頭道,“的確很像。”說話間他們已到了千金堂的門口,掌櫃今日卻不在,隻剩了兩個夥計在藥鋪。聽聞來的是刑部侍郎和兩個錦衣衛,又是端茶遞水,又是要上點心,十分殷勤。曾二郎看裴璟在盤問那兩個夥計,就拉了拉陳小刀的衣袖,道,“李大人方才好像跟你說話了?跟你說了什麼?他是不是威脅你了?他要對清音姑娘做什麼?”陳小刀道,“你一下子問了我這麼多問題,我要先回答哪一個?”曾二郎忿忿不平道,“他已經娶了首輔千金,難道還對清音姑娘念念不忘?他本來也還正常,自從小刀你要送清音姑娘回去開始,他目光就火辣辣地盯著你看——”他“哎呀”一聲,“他一定是知道你心儀清音姑娘的事了!不對啊,他要是知道的話沒理由指你送清音姑娘回去啊。難道他——有意撮合你們?”陳小刀冷冷道,“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