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芝蘭玉樹圖(1 / 1)

女盜 梅夏爾 1580 字 3天前

那婦人跪在堂上道,“民婦程辛氏,為小兒程俊喊冤。小兒程俊,六個月前被順天府羈押,被冤枉殺妻並盜走秦首輔府中書畫,實乃天大的冤枉。”此時王朗正坐在堂中央,裴璟與範沛分彆坐在兩側,陳小刀與曾二郎站在堂下。裴璟與範沛中間雖隔著王朗,卻透過餘光清楚地看到範沛的身形微微一抖。——錦衣衛上下丟了一百塊腰牌這樣的大事,範沛雖怒不可遏,卻始終沉著冷靜,程俊一案究竟牽扯了什麼?竟會讓他不寒而栗?範沛卻毫不關心那婦人究竟有何冤屈,隻問,“你是如何拿到本官腰牌的,從實招來!”程辛氏極慢地將頭抬起來,望著範沛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那人說了,隻有等民婦將小兒的所有冤屈先說出來,民婦才能告知各位大人,範同知的腰牌如何會在民婦手上。”“你——”範沛拍案而起。裴璟卻緩聲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聽聽程老太太的冤情吧。”“是。”程老太太雖然年紀很大,但口齒清晰,將程俊被冤一案說得井井有條。程俊原籍山西宣府,是來京城趕考的考生,因為上一屆科考未考上便留在了京城,以販賣字畫為生,一年前還娶了一位嬌美的妻子名叫木芙蓉,娶妻後把母親也接到了京城,一家三口日子過得雖然清貧,卻也十分溫馨。然而有一天,秦首輔家中有人特意前來,聲稱看中了程俊的字,希望程俊前去抄書,給的銀兩十分豐厚。程俊自然喜不自勝,欣然前往。抄書的前兩天都安然無恙,然而到了第三天一早,家中卻來了幾名秦府的家丁,聲稱秦首輔丟了一幅非常重要的畫,名為《芝蘭玉樹圖》,懷疑是程俊偷了。程俊為表清白同意讓幾名家丁搜尋,家丁們搜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搜出來,便氣呼呼地離去了。程俊當夜氣憤不已,翻來覆去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眠,木芙蓉擔心他的身體,便替他煮了一碗安神湯。他終於沉沉睡去,然而第二天醒來,卻看到木芙蓉全身發黑躺在自己身邊,顯然已經氣絕身亡。有鄰居證實曾聽到他們二人似是為了一幅畫在爭吵;有藥店夥計證實他曾經入店買過劇毒斷腸草;於是他被判定為偷盜,又因妻子勸他歸還此圖而心生憤恨,下毒毒死妻子,兩罪並罰,被判死刑。此案涉及當朝首輔秦寧,眾人不得不慎重幾分。王朗摸了許久胡子,終於道,“聽你說來,程俊似乎也是有嫌疑的,為何你一口咬定他是冤枉的呢?”程辛氏叩首道,“那是因為《芝蘭玉樹圖》並不是秦首輔家的,而是前兵部尚書崔振被發配至宣府時,親手贈給小兒的。”公堂之上頓時一片寂然。裴璟驀地抬起了頭,範沛則倏地握緊了雙手,而王朗摸著胡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良久之後,他才轉過頭用求助的眼神看著身邊的裴璟,冷汗涔涔。曾二郎一臉懵懂,卻看堂上氣氛不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陳小刀,卻看他雙目似是有些迷離,他不禁微微一愣,也不便再詢問什麼了,隻得按下內心的疑問。前兵部尚書崔振乃是前首輔江洵的門生,六年前江洵因叛國被斬首,全家被抄,而崔振也在兩年後因私吞軍餉被流放至宣府,後因不幸染上疫病而亡。而最可怕的是,坊間一直都有傳言,前首輔江洵乃是被當今首輔秦寧陷害致死。詭異的氣氛持續了半晌,裴璟自然已經明白了此事可能涉及的秘辛,然而王朗向他遞了眼色,他不得不將話接過來,想了片刻,便問程辛氏,“你可有證據證明,這《芝蘭玉樹圖》的確是崔振贈給程俊的?”程辛氏聲音蒼老,“此事詳細情形,民婦也不甚清楚,隻是聽小兒提過一句,但小兒必定一清二楚。”她跪直了身子,深深一拜,“還請各位大人重新提審小兒。”裴璟察覺到範沛身子一僵,他看了範沛一眼,道,“既然如此,看來不得不重新提審程俊了。”程俊一案因為是順天府尹去拿的人,案件也是在順天府審的,並未過刑部的手,連卷宗都遲遲未交到刑部複核裴璟望著範沛,對手下吩咐,“去順天府牢獄中將程俊提上來吧。”範沛泰然自若地站起來,“連續兩晚沒睡,本官的確有些倦了,何況我們還要調出此案的卷宗重新審核,今日不如就到此為止吧。這婦人手上有本官的腰牌,乃是重要證人,本官這便將她帶回鎮撫司嚴加看管。”“慢著——”裴璟果斷抬手,似笑非笑,“程俊一案雖是順天府審的,但卷宗早已調來刑部複審,範同知何不與我們一同查看?何況此案關乎錦衣衛臉麵,關乎聖上臉麵,更是關乎朝廷臉麵,我等應該夜以繼日才對,怎能懈怠?”他一番話擺出聖上和朝廷,範沛還未來得及反駁,便聽到一直沒怎麼開口的王朗忽然點頭附和,“正是啊正是。”裴璟吩咐人取來卷宗,又命人去順天府牢獄中提程俊,公堂之上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裴璟押了一口茶,跟王朗小聲說了句什麼,王朗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程俊一案的卷宗首先被送到眾人手上,王朗翻了兩頁,嘴角抽搐,便將卷宗遞給了裴璟。裴璟將卷宗從頭看到尾,不禁皺眉——順天府尹雖然叫張明智,辦起案來卻一塌糊塗,這卷宗簡直寫得亂七八糟、前後矛盾,居然還能結案,也太過草率了。他看完之後將卷宗遞給了範沛,誰料範沛卻隻掃了一眼便放下卷宗。眾人又空坐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說話,曾二郎簡直站立不安,感覺公堂之上有種說不出的陰鬱氣息。順天府尹張明智先於程俊來到堂上,他對堂上眾人一揖,諂媚道,“見過各位大人,聽聞各位大人要重審程俊一案,此案畢竟為下官主審,所以下官特來相助。”裴璟抱拳回禮,請張明智坐下,然後皺眉問,“張大人,程俊說案發當晚他什麼聲響都未曾聽到,你不覺得奇怪嗎?”張明智理直氣壯道,“他喝了那木芙蓉煮的安神湯,自然是什麼都未聽到了,何況人是他毒死的,焉知這不是他的借口?”“如張大人所說,他當晚若是要殺人,怎麼會喝木芙蓉的安神湯呢?豈非可能會影響他?若這隻是他的借口,他當然可以找一個更好的借口,為何要找這樣一個拙劣的借口呢?而且還讓自己的衣服上沾上了木芙蓉嘔出來的血?”裴璟連連發問。剛坐下的張明智又不服地站了起來,強辯道,“他說他喝了木芙蓉的湯,實則他未必真的喝了木芙蓉的湯,甚至那鍋中的安神湯是不是木芙蓉煮的都不一定,說不定是他自己煮的呢?他下毒殺了木芙蓉,又煮了安神湯假稱是木芙蓉煮的,再喝了安神湯睡過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企圖蒙騙本官。”王朗的嘴角又抽了抽。裴璟忍不住譏諷道,“看來程俊的辦法並未奏效啊。”張明智理所當然道,“那是自然,本官豈能如此輕易被蒙蔽。”王朗輕咳一聲,向門外看了一眼,似是無意,“這張大人都到了,怎地程俊還沒有來?”一直跪在地上的程辛氏抬頭道,“那是因為——小兒並不在順天府大牢裡,而是在錦衣衛的鎮撫司衙門裡。”順天府離刑部還是比較近的,但離鎮撫司就遠了許多。範沛又驚又怒,隻後悔剛才為何不直接下重手打死她算了,此時隻得嗬斥道,“簡直一派胡言!你區區一個婦人,怎能信口開河?難道你曾進過錦衣衛的詔獄親眼見過你兒程俊嗎?”程辛氏抬頭,目露清冷,“民婦自然沒有本事能進得了鎮撫司,但有人能進得去。此人不但進得去鎮撫司衙門,有本事借了錦衣衛一百零一塊腰牌,還將範同知的腰牌給了民婦,讓朝廷得以重視此案,讓民婦能夠來順天府衙門喊冤。”範沛不易察覺地握緊雙手,臉色陰沉地看著程辛氏。正在此時,順天府的兩個衙役用板子將程俊抬上了堂——他整個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木板上,布滿血的衣衫已不能分辨原本的顏色,身上散發著一股惡臭,胸前血肉模糊,左腿已經被打斷,右手的兩根指頭亦是折斷般在半空中晃蕩。程辛氏忍不住撲了過去,輕輕撫上程俊的臉,哭出聲來,喊道,“俊哥兒,俊哥兒……”程俊睜開一隻眼,程辛氏才發現他另一隻眼已經浮腫到無法睜開。“娘……我不是在做夢吧?”他嘴角微微浮起一絲笑容,便暈了過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裴璟臉色陰沉,高聲道,“範大人,這普通的殺人案什麼時候輪到你們錦衣衛管了?你帶走程俊,可有聖上手諭?”範沛自是不會承認,冷笑一聲,“久聞裴大人斷案如神,最講證據,今日一見,果真是盛名難副。裴大人單憑這婦人一麵之詞,難道就相信錦衣衛帶走了程俊?”裴璟冷冷道,“程俊身上所受的刑,不要說順天府,就是刑部也不曾有這樣的刑具。”他還欲再說,卻聽到陳小刀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大人,程俊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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