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鎮的正中央有一個祭台,祭台正對麵就是一顆巨大的梧桐樹。在梧桐鎮的傳說裡,這棵梧桐樹曾經棲息過鳳凰,於是這梧桐樹便獲得了鳳凰的庇佑,也成了神,變成了梧桐鎮的守護神。甚至於梧桐鎮的名字,也由此而來。傳說雖然是傳說,雖然真假無從考證,但這卻是人們活著的信仰和希望。於是每年在清明之前的祈梧節在梧桐鎮便是格外重要的節日。這一日大家都會盛裝打扮,請巫女祭司來為整個梧桐鎮祈福,祈禱這一年人人安康,風調雨順。我與陸少顏到達祭台的時候,已經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百姓,台上的巫女祭司把臉畫得五彩繽紛,正在台上又唱又跳念念有詞。我雖然本供職於皇家的欽天監,本質上來說與這些巫女祭司算是同行,但是興許是同行見麵分外眼紅,我卻對他們那一套花裡胡哨的做法並不認同。溝通上天嘛,你打扮得這麼顯眼,還這麼又蹦又跳的,難道不怕把老天爺給嚇跑了,人都嚇跑了,還怎麼溝通啊。可是看著百姓們這般虔誠,這份真誠或許能感動蒼天。接下來的儀式都比較簡單了,殺豬宰羊供瓜果,一套下來算是禮成。而真正熱鬨的便是,這禮成之後的瓜果廟會了。傳說中,棲息在此的鳳凰不食稻穀,隻食瓜果,所以這梧桐鎮的瓜果便是鳳凰所食之物,吃了能延年益壽,尤其是祈梧節這日新落下的瓜果,就更是神果之稱。陸少顏果然是個博學多才的人,連這等芝麻小鎮的事情都知道,我一路吃著瓜果,一路聽著陸少顏給我將這個鎮子上的故事。陸少顏雖然語調平穩,但是用詞精準,講起毫無意思的傳說來也是十分動聽,絲毫不比那說書的差上幾分。於是我一邊啃著個果子,一邊稱讚道:“陸少顏,要是你有一天不當丞相了,去當個說書的也挺好。”陸少顏笑了笑,搖搖頭,打趣道:“或許是誤入歧途才入了仕途,平白耽誤了我在說書界的發展。”我也笑了:“若是你隻是一個說書的,肯定不會這麼難追,到時候一定有很多富家千金來包你的場子聽你說書。”“那你呢?”陸少顏驀地問道。“我啊,包場子可能有點費勁吧,畢竟我也沒有多少錢,不過我倒是會天天去聽的。到時候我雖然沒有什麼錢包你的場子給你打賞,那我就多讀點書,然後變成給你寫段子的人,那個時候我也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或許你還是能看上我也說不定哈哈。”我打著哈哈。“這倒也是個辦法。”陸少顏讚同,繼續問道:“那若是不論如何你都沒追上我呢?”“額……我覺得,”我瞟了一眼他,我雖然平常說假話,也知道在這種時候表白最動人心,但是不知道怎麼,我卻隻想說真話,於是我道:“我覺得,我會過得很好,即使沒有你在。”我歎了口氣:“因為我為了追你,付出的代價還是挺大的,平白無故肩上扛了些責任,還挺累的,所以即使我沒追上你,我也不後悔。畢竟感情這東西,誰都不敢要求真心一定要有回報。”“那個時候,我想我會好好過吧。要不然就去相親,要是沒見到喜歡的我也不急。閒的時候看看話本子,忙的時候跟我爹在朝堂上混,學一身傍身保命的本事,即使慫一點也無所謂,等我爹退休之後,再給我哥找個好嫂子,讓他的金鋪彆再賠錢了。人生在世,總要有點情愛以外的東西。”我抹了抹眼角,對著陸少顏道:“所以,你不要因為可憐我才給我機會,我不需要的。”我心裡有點慌,畢竟我說的是實話,但是我也不想要彆人因為可憐我而施舍給我的機會。可是陸少顏卻沒回答,隻是摸了摸我的腦袋,小聲道了句:“傻丫頭。”我默默地繼續啃著手中的瓜,陸少顏也依舊走走停停為我講解,好像剛才的話題從來沒有過一般。但是誰都清楚,剛剛那番話就是存在。人長大了就是好,能選擇性的過濾自己想要或者不想要的東西,哪裡像小孩子,說過的話,就一定要當真。我狠狠地啃了一口果,覺得說真話的感覺真不賴,想來跟陸少顏不怕死的勁頭有的一拚。就這般走著,忽然看見前麵有一群人正在圍著一個什麼東西在看,甚至還有一些心中不善的人拳腳相加。我與陸少顏對視一眼,快步擠了進去。我個子小,三兩下就擠到了前麵,而陸少顏卻被擋在了後麵,畢竟在這個小城鎮,誰也不會認識這個權傾朝野的丞相大人,更不會給一個男人讓路。還好我擠到了前麵,可是剛一看見,便發現竟然是一個小孩子被圍到了人群中間,倦縮著瑟瑟發抖。我心下一疼,趕緊衝上去將他抱住,對著大家道:“都散了吧,不過一個孩子而已。”人群漸漸散開,甚至還有幾個大娘勸我說趕緊放開他,以免沾了晦氣。大娘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最後一綜合我倒是聽明白了。原來這孩子是個瘋孩子,自從兩年前他姐姐死了之後就瘋了,往日都是不準許他來著祈梧節,以免讓梧桐神看到發怒,之前兩年他都好好地從來不靠近祭台,但是今年卻不知道怎麼,跟又發了瘋一樣非要往祭台那邊衝,這才被眾人給攔住。那些大娘說完之後,看我也沒有放開孩子的意思,於是便覺得我這個人或許也有病,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於是都搖搖頭離開了。街市上又恢複了喧鬨聲,隻有我能聽見,那孩子小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姐姐……是冤死的。”我把孩子帶到宋棠那裡的時候,宋棠還在糊紙人。這次她糊的更加神叨,從之前的童男童女,糊到真人大小的紙人,也不知道她要乾什麼用。我擺擺手對著她道:“你這也……”“做的大點才能買個好價錢,若是做成木頭的能動的,指不定就被哪個老光棍買回去做媳婦了呢,世道艱難,多個手藝多條路,”宋棠看了眼跟在我身後的陸少顏,道:“呦,旱鴨子也來啦,怎麼,抓藥?”我小聲提醒她:“在他麵前,你不應該是裝瘋嘛?”“他早就知道了,還裝什麼,裝瘋很累的。”宋棠隨手擺了一個左手六右手七的姿勢,說起來……還真挺像。但她也沒工夫跟我玩笑,一眼便看見了陸少顏身後被推在板車上的小瘋子,她坐起身來,道:“怎麼,又帶過來一個麻煩?看病還是買棺材?”“你這人怎麼……”我瞥了她一眼,“看病啊,沒看著這孩子還有口氣嘛。”宋棠拍拍手,將漿糊蓋子扣上,招呼著人將小瘋子給搬進來,隨手一搭脈,就道:“小問題,餓昏了。”“不是,他的腦子好像有問題。”我的手指在腦袋上麵轉了轉。“呦,腦子有病得去治腦子,我這裡可是治身子的地方,許歲你可彆砸了我百分百救治率的招牌,我可不欠你人情了。”宋棠瞧著背著手站著的陸少顏,道:“旱鴨子,你出去買碗粥給這小子灌下去,一會就能醒了。”陸少顏瞥了一眼宋棠,轉頭出門。我道:“宋棠,你好像對陸少顏有偏見啊。”宋棠也沒打算避諱:“我不是說了嘛,他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那一顆七扭八歪的心,我都治不好。”“而且,你沒覺得他喜怒無常,比小瘋子更像腦袋有病嘛?”我一愣,往日我沒注意,倒是今天聽宋棠這麼一提起來,倒是真的。晚上的陸少顏可比白天的陸少顏……騷了很多啊……我忽然想到了傅林之的那本西域醫術,難道傅林之研究的東西,真的是有用的?陸少顏一會便打包了一碗粥回來,宋棠粗暴的給小瘋子灌了下去,又接著灌了一碗糖水,果然不出片刻,小瘋子便悠悠轉醒,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趟茅房。宋棠看著小瘋子醒了過來,又拿起手中的漿糊棒開始糊紙人。我湊過去,問道:“喂,你知不知道這小瘋子是怎麼瘋的呀?”“你這是……打聽事?”宋棠瞥我一眼,我隨手掏出來了診金遞到她的手裡,她這才繼續說道:“這小瘋子有個姐姐,兩年前也不知道怎麼的,被那個老妖精縣丞給迷得不行,非要嫁給他做小妾,可是剛過門那天晚上,便死了。之後一年他的父母也都沒了,就剩他一個,變成了乞丐小瘋子。”宋棠想了想,說:“傳言有很多,有說是那姑娘本來身子就不好,經不起激動,所以一下子死了。還有的說,是那大老婆善妒,所以把小妾給毒死了。還有說是縣丞家的風水不好,婚房是陰宅,所以說把新娘子給帶走了。說法有很多,就看你信哪一種了。”我渾身一個冷顫:“我感覺,最後一種比較有可信度。”宋棠一挑眉:“呦,有想法啊。最後一種是我隨口胡謅的,這都能中?”我點點頭,剛想把我昨天經曆的事情跟她說一說,可是一直站在我身後的陸少顏卻是叫了我一聲:“歲歲,天色不早,我們把小瘋子安頓好之後便回去吧。”小瘋子雖說是小瘋子,但是自己家還是認識的,於是他牽著我的手一路回了家,看著我要離開,他的小花臉便皺了起來,對著我再三道:“許姐姐,我姐姐真的是冤死的。”我摸摸他的頭,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給你姐姐一個公道的。”我抬眼看了下他的房子,一共僅僅有兩間房,有一間已經塌了一半不能住人,另外一間房子的屋頂茅草也已經被風刮走了一半。我拍拍他的頭,問道:“你一個人住害不害怕啊?”小瘋子搖搖頭,笑道:“我不怕,我有姐姐陪我。”這話說的我心肝一顫,這孩子是總能看到幻覺嘛?真是令人心疼得很啊……我瞧了眼陸少顏,他點點頭,隨即拍了拍手,老鐘便出現在他的身後。我嚇了一跳:這老鐘不是車夫嘛!怎麼還帶這種神出鬼沒的技能!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陸少顏對著老鐘吩咐:“你在這裡保護他。”“是。”老鐘回了一句之後,就又飛走了。我目瞪口呆,指著他消失的地方:“這……這是……”“這是老鐘,你沒看錯。”陸少顏帶著我往回走,“老鐘除了是車夫之外,還是我的暗衛,跟了我兩年多。”“那……昨天晚上……”我在陸少顏房間裡麵睡了一晚上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嘍!我還以為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陸少顏點點頭。我霎時間覺得……天要亡我。回到府衙的時候,正好趕上晚飯的時間,劉必攜夫人正在飯廳前麵等著我們,看見我和陸少顏回來,趕緊笑臉迎了過來,道:“二位大人可算回來了,我們梧桐鎮的祈梧節還算熱鬨?”陸少顏點點頭,帶著我就坐。而我卻看著那個油光粉麵的老妖精渾身不舒服,更何況今天還知道了小瘋子姐姐的事情,我更覺得這件事跟這隻老狐狸脫不了乾係。可是那小瘋子的姐姐一個少女,為什麼會看上這麼個不著四六的老頭子啊,真是令人費解。“許大人可是對下官有成見?”劉必向我看了過來。我一愣,剛剛果然是光盯著他看,完全忘了這老妖精是個老雞賊,連當年的陸少顏都沒辦法定他的罪,更可況我這麼一個小傻子。我咽了口米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倒是陸少顏解圍:“許大人應該是在想,為什麼劉大人能將皮膚保持的如此之好。”陸少顏給我台階下,我趕緊順坡下,點頭道:“對呀對呀,就是因為劉大人的皮膚保養得太好了,完全看不到歲月的痕跡,這的確是讓本官有點羨慕呢。”劉必哈哈一笑,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得意之色外露,道:“若是許大人喜歡,下官便配一副珍珠膏給大人,如何?”我咬著筷子應下:“好啊。”鬼才想要這老妖精的東西呢!指不定是什麼怪物變的!我這麵狠狠地攪著米飯,倒是那一旁不說話的劉夫人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放,道:“諸位大人慢用,妾身先行告退。”我一下子想起來了下午的時候宋棠告訴我的第二個猜想,於是叫住了劉夫人,道:“劉夫人,本官這裡有點問題想問一下劉夫人,請問劉夫人可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