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公寓已經是下午,進屋時,柳煜安正待在客廳看紀錄片,這個人忙起來時幾十天見不到一次,閒下來又哪哪都能看見。他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握著遙控器,看到我時,他說:“你回來了。”“是。”“你乾嘛去了?”他又問。我有點詫異,看了他一眼,回話說:“你不是有好奇心的人。”“對啊!我對彆人的事沒興趣。”柳煜安說,“但是我看出你回去一趟,變得特彆開心。”“因為我見到了我喜歡的人。”我又想起自己在機場偷親林以灝的那一下,那可真是猶如陰謀得逞一般的快樂。晚上我給林以灝打電話,他已經去了廣州,我們一個北上一個南下,距離變得更加遙遠。他在電話那頭說他一切安好,但隨後我又和師娘通了電話,師娘說林以灝這次的一意孤行惹惱了林叔叔,林叔叔真把他的銀行卡全部凍結了。四天後,柳煜安動身去加拿大。他離開的前一天,我們一起去看了Nevaeh。柳煜安又和我說了一遍Nevaeh的情況,他平日裡絕不說半句廢話,唯獨在Nevaeh的事情上,所有的問題都要千叮嚀萬囑咐。柳煜安走了以後,我每天晚上帶著,去Nevaeh的病房裡看。我經常和Nevaeh說話,我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意識,但是我看過的裡有過這樣的情節,多和植物人說說話,她很可能會醒。雖說情節大多失真,但現實往往也很戲劇性,意外和奇跡都是說不準的事。護工每天來照顧Nevaeh吃飯喝水清潔身體,每隔一天醫生和護士也會來檢查。我每天都要把Nevaeh的情況告訴柳煜安,柳煜安會告訴我,今天北京天氣很好,傍晚帶Nevaeh去陽台上吹吹風,但得給她穿件毛衣,穿櫃子右邊厚實的那件。我跟著護工後麵觀察了幾天,也學會了給Nevaeh翻身扣背。護工告訴我,她在康複中心照顧過很多植物人,目睹過太多人散儘家財,卻還是等不來親人蘇醒的絕望。護工姐姐說:“其實柳先生搞醫藥的,他自己也懂,植物人睡的越久,醒來的可能性越小。像Nevaeh這樣躺了兩年多還是不見醒的,基本是沒希望了。柳先生很愛她,Nevaeh現在的狀態,是我見過最好的植物人狀態了。她能活下去本身就是個奇跡,還能被養的氣色紅潤體重不減,身上一點壓瘡都沒有,太罕見了。”我聽後唏噓,Nevaeh躺在床上靜悄悄的,宛若熟睡中的安靜小仙女,柳煜安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等待,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了。她的生命太脆弱,我一麵覺得惋惜心疼,一麵想象著Nevaeh蘇醒時的美麗模樣,而後感歎世事無常,人間多災多難。有一次我在給Nevaeh講我看的言情,我告訴她,我看到最後,男女主角明明愛得死去活來,男主角居然殺了女主角,太過分了氣的我直掉眼淚。就在那時,我親眼看見一顆眼淚從Nevaeh的左眼裡滑落下來,我以為她有意識快蘇醒了,激動得連忙叫來醫生。結果醫生淡定地告訴我,植物人對外界刺激是可以產生一些本能反應的,Nevaeh會流淚、咳嗽、打噴嚏或者哈欠,都不是奇怪的事。醫生走後,我握住Nevaeh的手,想著醫生說的話,Nevaeh是受了刺激有了反應,我輕聲問道:“Nevaeh,你是不是,也在愛情裡受過傷害呢?”十點之後我從醫院出來,回公寓的路上給柳煜安打電話,和他說Nevaeh今日的情況。我告訴他:“今天Nevaeh流眼淚了,柳煜安,我當時在給她講我看的,我說男主角殺了女主角,Nevaeh就哭了。”“她沒有意識的,應該是眼睛疼了,明天記得讓護工給Nevaeh塗點抗生素眼膏,你也不要再和她說這種負麵東西,說點開心的吧!或許,她真的聽懂了呢……”柳煜安說。就這樣,一直到了期末,我已經習慣每天去醫院1428號康複室陪伴Nevaeh,我愈發期待Nevaeh能夠早日醒來,投注的期待越多,就以為希望越大,Nevaeh會蘇醒的可能性在我心裡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不僅僅是因為柳煜安,我和Nevaeh說了那麼多話那麼多故事,甚至和她分享了我喜歡的男孩子的秘密,我想她如果醒來,我們會成為好朋友。期間林以灝問過我有沒有再找兼職,我非常堅定地告訴他沒有。確實是沒有,我沒有拿柳煜安的錢,因為我也沒有付出過任何勞動,我隻是換了個地方看,還擁有一個可以安靜聽我說廢話的姊姊。考試周突擊理論課,每天背各種概念,我偶爾會有點疲憊,從醫院回來,還得獨自練一會兒舞蹈發聲,常常在這之後,我還會和林以灝打電話,一些亂七八糟的廢話,說著說著就睡著了。此時的林以灝獨自待在廣州,為了他的飛行理想,進行模擬機改裝訓練。我覺得他現在的生活狀態很好,堅持下去來日可期。但心裡總有預感,林叔叔不會允許他在外麵待太久,如今隻是斷了他的經濟來源,但林以灝已經有了工作,這個方法如果行不通,以林叔叔的個性,勢必會再次給他施壓,用其他方法逼迫他去公司上班。在我即將放寒假的前三天,柳煜安回國了。回來之後他第一時間去看了Nevaeh,看到Nevaeh沒胖沒瘦氣色紅潤有精神,他很開心。我沒有收他的薪水,他免去了我和阿舒的房租,連著請我吃了三天的大餐。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去Nevaeh的病房和Nevaeh告彆,拿走了我放在病房裡的一本沒有讀完的。我挺舍不得Nevaeh的,主要的原因是我害怕會有意外來臨,來年我可能就見不到她了……想到這裡,我悄悄地扇了扇自己的烏鴉嘴。在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廳裡,柳煜安請我吃本年度的最後一餐。點完菜的空檔,他隨手翻了翻我帶著的那本言情,是一本總裁文,傲嬌總裁和落魄千金的虐戀情深,聽起來千篇一律,可我每次都能被這種大同小異的故事觸動。柳煜安打量了下封麵,問我:“你喜歡看這種東西?”我能聽出他言語中的不屑,而他還算有禮貌的。每次彆人問我喜歡看什麼,我一說起總裁文,彆人就會露出鄙夷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說——你怎麼這麼庸俗?董小澤曾經就直截了當地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了。我點了點頭。柳煜安又說:“你快二十了吧!看這種東西不覺得幼稚嗎?”“個人喜好,自己開心就好。”我喝了口水,漫不經心地回答,“你覺得不妥,彆問我噢!”“顧歆午,我挺欣賞你這一點的。”柳煜安握住雙手,盯著我看,“就是你對任何事都很坦蕩沒有隱藏,包括你喜歡卻不喜歡你的對象、不被人肯定的愛好。”“這並不是見不光的壞事。”柳煜安盯著那本,發呆了一會兒,繼續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比你看的這些狗血文更狗血。”“好啊你說。”柳煜安垂下眼瞼,手肘撐在餐桌上托著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會兒說:“很久之前的事了,聽上去有點老套,但絕非虛構。主人公的名字叫阿深和雙雙,我先提下背景。“阿深和雙雙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阿深的家庭是當地的名門望族,雙雙的父母憑借著厚臉皮死纏爛打,上杆子和阿深家認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關係,時常走動,借助其發展,十幾年間迅速壯大,成了當地的暴發戶。“阿深是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有商業頭腦,二十出頭從海外留學歸來,接手家族事業。那會兒雙雙還是個小女孩,十幾歲,出落的美麗大方,又生性活潑開朗,故而人見人愛。雙雙的父母沉迷於工作,對這個女兒一直不夠關心。“阿深二十五歲,家裡人給他安排了門當戶對的結婚對象,那是一場商業聯姻,阿深欣然接受。雙雙還在上高中,有一天她在學校和同學打架,父母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來教訓了她。結果父母從雙雙的口中得知,那天是雙雙十六歲生日。雙雙的母親意識到自己和丈夫常年對孩子的疏忽,有了點愧疚之心。雙雙乞求父母陪她過一次生日,但那天也是阿深的訂婚宴,父母得去參加。“雙雙的母親經不住女兒的苦苦哀求,提出帶她去參加阿深的訂婚宴,她可以在訂婚宴上吃到任何她想吃的蛋糕,也可以跟父母一起。雙雙便去了阿深的訂婚宴,她的人生從那一刻開始,完整地發生了改變。“那是阿深第一次見到雙雙,阿深從不缺乏美女投懷送抱,各種類型一應俱全,但像他的家庭出身,商業是中心,愛情是退而求其次的東西,要是能作為商業更上一層樓的墊腳石便再好不過。他對父母給他安排的未婚妻沒有任何異議,卻在訂婚宴當天跑路了,這件事在當地引發了不小的轟動,眾人在深夜才找到他,找到他的時候,他和雙雙坐在一個廢棄城牆上,吃著甜筒。“雙雙的母親差點嚇死,父親毫不猶豫地打了雙雙,怪她破壞了阿深的訂婚宴。但那時候雙雙才十六歲,她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她隻知道父母帶她去了訂婚宴,卻拋下她去籠絡生意夥伴,在她獨自一人手足無措時,阿深過來搭訕,問她想不想離開這個討厭的地方。“雙雙覺得阿深有一種能力,輕而易舉地猜透了自己所有內心所想。阿深帶著她偷偷地離開了訂婚宴,大人卻說指責她破壞了阿深的訂婚宴。因為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阿深和他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約,阿深給出的理由是自己從未愛上那個女人。”聽到這裡,我問:“阿深是對雙雙一見鐘情了嗎?阿深長得也好看嗎?”柳煜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繼續說故事。“在那之後,阿深有意幫助雙雙父母的事業發展,雙雙年紀小小涉世未深,對阿深這種看上去一表人才的男人心生佩服,有點好感吧我猜。阿深會經常去雙雙家做客,送雙雙小禮物,少女的心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被俘獲。雙雙的父母以為阿深看上了雙雙,抱著釣金龜婿的想法,有意要把自己的女兒往阿深家送。雙雙無意中偷聽到父母的對話,得知父母的想法後,認為父母把自己當作了買賣交易,她是個性強烈的女孩子,盛怒之下和阿深斷絕了一切來往。”我成功地被代入進故事裡,思考這段和家庭矛盾掛鉤的曖昧情愫,接下來勢必會產生愛情糾紛,男女主角經過重重困難,誤會和爭執,也有過甜蜜和溫馨,最後是悲是喜不得而知。“阿深也沒有主動去示好,他驕傲慣了,對自己看上的東西勢在必得,沒有彆人給自己甩臉色的時候。”這個我懂,很多霸道總裁都有這樣的傲嬌設定,我問:“那後來他們是怎麼和好的?”“和好?為什麼你的第一反應會是和好?他們就一定會和好嗎?”柳煜安一連串的反問讓我有點懵,而後他垂下頭,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阿深出國深造了,小一年後回來,把雙雙下藥強奸了。”我拿在手裡的叉子直接掉到了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旁的侍者在我彎腰去撿時提前一步,將它撿起換了新的給我。倒不是覺得有多不可思議,以我多年看的經驗,這種套路並不少見,隻是柳煜安在故事開頭,就告訴了我它並非虛構,讓我多少有點唏噓。我說:“我看過這樣的,是霸道總裁也是神經變態,有的男人有錢有貌有能力,展現出來的閃光點,往往讓年輕單純的女孩自動屏蔽掉他的變態。我極度厭惡這種劇情,因為他作為男主人公,往往後來作者都會為他洗白。”“你說得對。”柳煜安點了點頭。“後來呢?”“你說故事?你不是極度厭惡嗎?”柳煜安仰起頭,正好這時服務員送餐前來,他說,“時間太久我忘了,等我再想起,告訴你。”我咽了口口水,“我高中有一次在班裡看,被班主任發現沒收了,不知道後續給我著急的一晚上都睡不著,第二次中午趁班主任去吃飯時,我悄悄去他辦公室把書偷回來看完,又趁他回來之前塞了回去。你為什麼這樣對我……一次性把話說完不好嗎?”“吃你的晚餐吧!”柳煜安笑了下,“這個故事你聽了會掃胃口。”“你怎麼不吃?”“我沒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