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尋常夫妻(1 / 1)

一日局 鰻魚Tech 1489 字 3天前

裳伽揚起臉,認真地問道。白隼早已胸有成竹,答道——“我們前往山中,就在城外不遠。”“去那兒做什麼?”“去取一件重要之物。”白隼答道,“一來,我們想要入得宮中,此物必不可少。二來,我們還要和另一隊人馬彙聚,增添力量。”裳伽抬了抬眼睛,有些猶豫。如此重大之事,絕非白隼一人可為,在他背後,定有一股勢力。這事她早有預料,但她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問。“一切我來安排,你不必操心。”白隼正色道,“你隻需保證那最後一劍。”“好吧。”“必須刺中。”“裳伽不敢怠慢。”胡姬這樣回答,然而嘴角卻忍不住笑意。這些年,她雖然諸多應酬,沉溺詩酒。但每日她都以走索和劍舞為掩,磨練技藝。如果說她是一把刀,那麼在銅鏽之下,她的鋒利並未有所衰減。她擺正身體,開始調息。刺客一旦進入狀態,無論是帝王還是走卒,在她們那裡,都隻是目標而已。而幾乎是同時,坐在她對麵的白隼自袖中抽出另一件事物,那是一小卷紙張。在那紙張之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楷,似乎是個不短的傳奇。借著簾子中漏下的一縷光,那人輕聲說道:“辛公平。上仙。”裳伽心念微微一動,她知道這個故事,作為平康坊裡的歌姬,她曾在醉酒客人的喃喃交談裡聽過,他們常聚在一起偷偷地猜測這神秘莫測的故事暗指的是什麼。此刻,她很想知道,白隼為何也對此感興趣,不過遲疑片刻,她還是決定忘記這件事。喃喃的話語和歌聲從她口中流瀉而出,那是黠嘎斯的祈禱曲,英雄瑪納斯的曾孫與異族決戰的前夕,曾在瑪納斯的墓前唱起這首歌。他的先祖,瑪納斯帶著四十勇士的英靈向他走來,給予他成倍的力量與勇氣,保佑他在第二日獲得大捷。異族的歌姬輕聲吟唱,馬車越過東市,越過道政坊,往春明門外而去。街道越發熱鬨,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笑著,用各色語言打著招呼。今夜,就連皇帝也無法幸免的死亡,將會帶來怎麼樣的變亂?這些人的命運,又會如何呢?裳伽不知道。她的歌聲帶上了一絲迷惑,亦有一絲,深沉的悲憫。馬車繼續向前,同一時間,秋妃所在的深宮之中,仍舊漆黑一片。沒有光。冰冷在持續。秋妃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她試圖從無邊的寂靜中搜尋到一絲聲音,然而耳邊隻能聽見,呼吸之聲此起彼伏。是的,呼吸聲,自己的呼吸聲,聖上的呼吸聲,還有那死士的呼吸之聲。他的呼吸深而悠長,頗有節奏,沒有一點的紊亂。秋妃曾與軍中之人打過交道,她很清楚,雖然已經過去很久,那刺客依然體力充沛,還能對峙相當長的時間。單憑自己一介女流,哪怕是接近聖上都是天方夜譚,若無增援,根本無法救出聖上。隻能求援嗎……秋妃心揣度起來。就算不知晨昏,今日也過去不短的時日,若無意外,蘆花兒應該飛出宮中,飛到葉帥之處。隻是……秋妃歎口氣,宮牆深深,他們已多年不見。她不知他此時處於何種境地,也不知他能不能來救,心下不由得一片黯淡。就算他前來營救,大明宮如此廣闊,他能找到此處嗎?這身處之地,連她自己都不知在何處,更不用說一個多年前的侍衛……更何況,若知道受害之人是聖上,他還願不願救?畢竟,正是這個皇位之上的男人,在他危難之時,將他的腳、他的身體乃至他所信仰的歸處悉數破壞殆儘——秋妃倒抽一口冷氣。不敢往下再想。無數疑問在她腦海分散,彙聚,令她頭都有些疼,又想到自己無奈處境,她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葉帥遙不可及,除此之外,還有誰可以依賴?宮門戒備森嚴,隻憑一兩個死士,恐怕難以將聖上運出。現下所在,應當還是在宮內,甚至可能就在後宮之中,自己行宮不遠處。既然如此,那麼可依靠的,便是嬪妃宮女——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年少時便相識的鄭妃鄭月箏,但她知道,阿箏膽小如鼠,在生下忱郎後又換上了夜遊之疾,就算自己想法知會於她,說不定她馬上會尖叫一聲,昏厥過去。至於其他的美人婕妤,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之前聖上身側倒有個叫雙娘的尚食小宮女,倒是有些膽識,人也伶俐,似乎可以依靠……“啊——”想到此處,秋妃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聲。但這聲音的末尾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當然是忌憚刺客,另一邊,也是因為她突然想起,前陣子聖上暴怒,已將雙娘杖擊一番,逐出宮中,至此算了,更是無人了。秋妃在心中點數一圈,後宮女子不是受不起驚嚇,就是年輕毛躁不夠穩重。聖上從來就喜歡柔弱如柳的女子,要不就是嬌憨帶點傻氣的姑娘,平日裡爭寵起來各個千嬌百媚,如今倒好,危急時分一個也靠不住。聖上啊聖上,都怨你。秋妃在心中發出疊聲感慨,臉上不由得苦笑,妃子和皇帝,可說是世間誌高的夫妻,在這樣的時刻,也隻能發出鄉間村夫愚婦般的感慨。“——噗咚。”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打斷了秋妃的思緒。像是什麼東西被撞了一下。秋妃微微側目,仔細聽著。“咚,噗嚕。”像是有什麼東西冒出了泡。下一刻,她聽見了另一個聲音,雖然很輕,很輕。“嘩啦嘩啦——”水聲。秋妃心中一顫。黑暗中,她睜大了眼睛。這是流水之聲。她本已有幾分冰涼的心又一次溫熱起來,昨夜苦寒,凝水成冰,自然悄無聲息。如今水重又流動起來,看來應是太陽升起,凍冰溶解,既是如此,這裡應該離宮中禦溝不遠,甚至可能不是支流,就在主流之上。水……流水……曲水流觴?!秋妃猛地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最可以依靠的人。她雖和她交談不多,但每年三月上巳日,她都會主持大局。在一片花紅柳綠的鶯鶯燕燕之中,她一身青衣,素雅而沉靜。她雖是妃子,確實以才學入宮,與其姊妹一起,在宮中擔任女史之職。“宋若昭……宋學士。”秋妃咽下一口唾沫,輕聲道,“好。”她主意已定,便四下探望起來。刺客雖然詭異厲害,但卻不會讀心之術,秋妃深吸一氣,輕歎起來:“唉……唉……”她自幼唱曲,戲文之類也學過一些,如今裝起哀哭,絲毫不是什麼難事。借著哭聲,她儘量小心地,自褻衣上撕下一小片布,又借著聲音的掩飾,咬破了手指。黑暗中,她看不清帶著血的指尖,但她憑著感覺,在布上寫了起來。待到寫完,她深吸了一口氣。“菩薩……菩薩……南無文殊師利菩薩……南無光音天菩薩……”邊這麼念著,她邊雙手合十,仿佛在祈禱,實際將那團血布團在手心。她將童年時知道的菩薩名字一個接一個地念誦起來,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向牆邊挪去。她雙眼盯著刺客,生怕他突然反應。然而刺客卻似沒發現一般,仍舊立在聖上身後。景況過於順利,秋妃反倒覺得毛骨悚然,她望向模糊不清的黑暗另一側,仿佛那刺客一雙眼睛已經把她看透,在下一刻鐘,就會猛地向她撲來——“呼——呼——”手臂終於摸到了牆,秋妃已是滿身冰冷。她拚命地穩住呼吸,忍耐著如雷的心跳,用顫抖的手摸向牆壁下方,她摸到了牆壁的縫隙,摸到了那條多少年前用米漿和水泥凝固的磚縫,她向前,向前,再向前,在近乎有一生那麼漫長的摸索之後——她在牆角摸到了一個小洞。洞中傳來一絲涼意,那是蒸騰的水汽。秋妃長長地舒了口氣。她口中仍是不住地念佛,將藏在手中的布團靠近小洞。“……殺……”黑暗中響起一聲男子低沉的聲音。秋妃渾身一個激靈,手不由得鬆開,那團布從手上滑落,可她再也顧不上。秋妃猛地抬起頭,胸口不住起伏。即使她拚命克製,仍舊如同剛剛跑完長路一般,呼吸急促如喘。“……殺氣。”那個聲音又一次響起,卻不似嚇人,反倒有幾分虛弱。“聖上?”秋妃聽出了熟悉的語調,“是聖上嗎?”黑暗中沒有馬上回答,但許久之後,她聽見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呼喚,“秋……”“是聖上!”秋妃喊起來,“聖上醒了!”驚喜交加,如此一來,她幾乎落下熱淚。但片刻後她頭腦冷靜下來,心中突然起了一番糾結——到底是否要告訴聖上,此時此刻的可怖處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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