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嘩然聲中,葉吟雲抬起頭,遠處發白的天空,泛出淡淡的紅色。他脫口而出:“現在……何時了……”“平旦過半。”易小淵答道,“那是朝陽。”他聽見葉吟雲說了聲:”越發緊急了。”“什麼事?”他問道,”先生你到底有什麼急著去做?”葉吟雲望他一眼,欲言又止。易小淵正待詢問,他已沉聲道:“卦象已出,真相大白。”“哇!”阿倫一陣歡呼,“不愧仙長!厲害!”“先生請。”易小淵略微遲疑,“請揭示卦象所示之事。”“此事其實早有預兆。阿倫,你且想一想,方才我們與裴隊入城之前,河邊曾有行腳商人說,城中發生慘案,一人燒死,一人溺死,還記得嗎?”“記得,記得。”“但你細想一番,剛才書生溺死一事,乃是我們到達後,仵作驗屍,才報告易大人的。”葉吟雲頓了頓,“那些行腳商人怎會提前知曉?”“或許,他們也會算卦……不成?”阿倫撓撓頭,惹得周圍人一陣發笑。葉吟雲沒有笑,隻是麵色嚴肅,正色說道。“這兩起案子,乍看之下頗多詭異之處。冬樹開花,紅裙婦人,溺者無水,燒者無痕,看起來像非鬼魅不可做到,但並非如此,這些事,據是人為。”“什麼?”假小童愣住,“都是……人?”“原應細細說來,但卜卦解卦之事,不好示人。”葉吟雲道,“我便直接說出凶手之手法,大家姑妄聽之,權做參考。”他立於人中,聲音不大,口中謙虛,但此刻絲綢鋪內,無論與此事是否有關,人人都屏息凝神,預備聽他細講,葉吟雲輕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凶手,自昨日便開始行動。”“昨日,凶手用些法子,將書生騙出家門,將其燒成焦屍,裝入箱中。傍晚時分,便以園丁身份,扛著箱子,來到此處鋪中。他深知綢鋪之規矩,略施小計,就將那木箱堂而皇之地,放入倉庫之中。”“既連庫中之事都知道,沒理由不知道掌櫃怪癖。”“於是,趁今夜鋪中眾人都早早睡下。凶手便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紅色絲絹,縛於樹上——我說早有準備,是指凶手在紅絲絹上塗抹了磷粉。磷粉遇氣,即會發出幽藍之光,也會造成煙霧。想想看,一樹紅色絲絹,淡淡發光,又有煙霧籠罩,遠處看來,可不是老樹開花一般嗎?”“啊!”那更夫發出一聲驚呼,旋即趕緊捂住了嘴。“老樹開花,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葉吟雲笑道,“凶手完成此事,便發出聲響。夥計也好,老嫗也好,都知店東怪癖,就算聽聞聲音,也不敢理會。唯一能聽見的,隻有在庫中點數的店東。店東聽聞聲響,自然會往園中看去,此時換了任何一人,見到那等奇景,都會衝出倉庫,急急跑去查看的,不是麼?”“店東也是如此,他向老樹跑去。然而他卻不知,凶手早已候在樹下。見店東趕到,凶手便藏在暗處,趁其不備,將其敲昏。此時,店東昏倒,而此時庫門大開。凶手自可解下樹上絲絹,大搖大擺地走進庫中。”“在庫中,他自箱內取出焦屍,將剛才說的玉佩、算籌、賬簿等物放於其身,置於庫內。後把尚有氣息但已經昏厥的店東裝於箱中。原本按凶手計劃,他會自己大喊出聲,說起夜發現店東焚燒身亡,然後趁亂逃走。但這時出現了一個意外——”“掌櫃的醒了。”阿倫道,“搶在前麵發現了焦屍。”“正是。”葉吟雲點頭,“但這正中凶手下懷。他便將計就計,混在逃跑的仆役中,扛箱子,逃出綢鋪。之後他找到個僻靜有水之處,將店東投入水中。店東或於水中掙紮,或溺死飄於水上,被那出城行腳商人看見,以為是城中有溺死之案。”“但彼時不過雞鳴,天尚未亮,見者不多,就算見了也以為是親人收屍,無人會起疑。於是凶手將店東溺死之屍首,再次裝入箱中,扛箱帶走。彆人也不知箱中有何物,如此一來,凶手便如入無人之境,帶著店東屍首來到書生之家。此時,距離你和你阿爺到來的醜時,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正是正是。”假小童連連點頭。“且聽我說。”葉吟雲打斷,“書生未娶妻,孤身一人居住。凶手將店東屍首帶入書生屋中,將他外服剝去,換上書生衣物,令其整整齊齊地趴在桌上。之後他便於門邊候著,候著早已約好的人,也就是書童和人牙子上門……”“那我們見到的紅衣女子呢?”假小童喊道,”那是何人?”“正是這園丁。”葉吟雲道,”你方才不是說過,紅花與紅裙,據是紅色?”“啊?”假小童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也說過,你與阿爺乃是遠遠看見。至於為何是女子,因為其穿了一襲紅裙。但這紅裙可是真紅裙?”“不是!”假小童飛快接道,“那其實是紅色絹紗!”“對。若是一個瘦弱男子,身穿薄衣,散下頭發,將絹紗繞於腰間,遠看不就女子麼?凶手入得屋中,便除下紅色絹紗,躲於暗處。即使沒有後來之事,你二人也不熟書生容貌,見了店東屍首,便以為他是‘書生’死去,定會出門喊人。凶手搶先出門,此時裝作聽見第一個聽見喊聲之人,推門進來——”“啊。”假小童壓低聲音驚呼,“天衣無縫,天衣無縫。”“——因為之前你們所見之人是女子,此時也不會起疑。”葉吟雲頓了頓,“店東與書生身材相似,這邊已成焦屍,無人可見麵容。那邊書生無親無故,就算衙門來驗,也無人認屍。如此一來,屍體調換之事無人發覺,便成了水火無痕之案。更夫每日時間、路線固定,自有人看見冬樹開花。牙子小童則是眼證,說他們看見飄忽紅裙女子。”“就這樣,這一整套仿若妖物作祟的水火之案,就此成形。”一番話就此說完,頃刻間,絲綢鋪子裡十餘人,竟無一人出聲。也不知是何人,首先發出擊掌喝彩之聲,一時間,如石入水中,那聲音如漣漪般擴大,許久也不見停歇。阿倫身在其中,笑得合不攏嘴:”我今日竟然能認識真仙!三生有幸!”那假小童也忘了自己命案在身,一個勁地喊:”厲害!厲害!”“哪裡。”葉吟雲疲憊道,“這隻是卦象所示,還需證據。”周圍氣氛頓時凝固下來,眾人剛剛舒展開的笑容瞬間變成了緊皺的眉頭。“紅色絲絹不好尋得,”葉吟雲道,“但可去那老樹間查看,現下雖難以得見,但定有磷粉殘存,再自磷粉售賣尋找線索,應該能得知——卦象不虛。”“說的是!”易小淵一愣,喝道,“還不快去找!”“是!”在幾個金吾衛的答應聲中,眾人爆發出更加激烈的喝彩之聲,乃至綢鋪之外的西市,都能遠遠聽見。在這一片聲音之中,唯有葉吟雲神色冷然。他心中清楚,和多年前一樣,或許這隻是棋局的開始,對手給他略微的甜頭。他有些僵硬地直起身,走向掌櫃。在那裡,掌櫃正被數個金吾衛逼問,麵紅耳赤地解釋道:“因隻來了一天,我們也未知那園丁名姓來處,還請大人恕罪、恕罪……”“掌櫃的,我想看看賬簿。”葉吟雲出聲道。“這邊、這邊,道長請,道長請。”掌櫃巴不得脫身,連拉帶拽,把葉吟雲帶到了庫外的鋪子之中。周圍一下沉靜下來,葉吟雲看著掌櫃縮到櫃下取簿,不由得若有所思。就在此時,他聽見身後傳來厚重的腳步聲,顯然是金吾衛的沉重軍靴。葉吟雲轉過頭,恭敬道:“易大人。”“先生,我不懂。”易小淵說道,他的手放在腰間。“什麼?”“書生和店東毫無關係,為何會被同一凶手殺害?”易小淵頓了頓,“案件發生在子夜、雞鳴,若隻是殺人,何必裝神弄鬼,大費周章?”“……”葉吟雲沉吟,“易大人有何見教?”“我是粗人,不懂拐彎抹角。”易小淵又向前一步,“我隻覺得,凶手仿佛在警告我一般。”“警告?什麼警告?”“‘莫要管這事,否則你的下場,隻會比他們更慘’。”易小淵再向前一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殺氣。“先生比我年長,不會不知道舊日那場血洗洛陽之事吧?”“哪件?難道是……”葉吟雲猛地睜大眼睛。等待他的並不是易小淵的回話,而是猛然揮出的一劍。劍光雪亮,直刺他要害而來。“啊啊啊啊——”掌櫃從櫃中爬起,麵對眼前的狀況,發出了失控的慘叫。一股帶著恐懼的戰栗之味,席卷了整個絲鋪。遠處,太陽升起來了,朝陽之色,噴薄而出,如血般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