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推算——如此裝模作樣一番,葉吟雲睜開眼睛。看見對麵眾人一股胃口被吊得足足的模樣,他也不由得有些躊躇得意。特彆是阿倫,見他抬頭,脫口而出一句:“仙長!”葉吟雲衝他擺擺手,道:“掌櫃的,我想請教一件事。”“……嗯。”那掌櫃躬身,“知無不言。”他方才一直跟易小淵說話,也沒怎麼注意旁邊的葉吟雲。此刻折騰一番,他也不由得恭敬起來。葉吟雲站在庫門之外,沉聲問道:“你當初第一眼看到這具屍身,如何確定就是你東家呢?”“嗯。”掌櫃應一聲,伸手一指,“道長請隨我一看。”“哎呀,”阿倫見狀,趕緊迎上,“我來,我來替仙長看。”這話一出,掌櫃信任滿滿的臉上突然閃過一分狐疑。門外的葉吟雲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在心中長歎一聲:“阿倫,不必了。”“誒?!仙長……”“我親自確認即可,就一眼,問題不大。”葉吟雲搖頭道,“阿倫,我需要你幫我另一件事。你從此處,走到那樹下,再跑步折返回來……”“好嘞。”那年輕府兵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可是……”他手中還牽著束縛假童子的繩子。那人犯此時倒是“通情達理”,兩腳一伸,“撲通”一聲坐在地上,略帶挑釁地笑道:“我不跑。我可要看看道士抓妖……”話音未落,易小淵已搶過繩頭,猛地一拉,將假小童生拉硬拽,拖到自己身邊。假小童還要嬉皮笑臉,一抬頭對上易小淵凶神惡煞目光,不由得渾身一抖,低下頭去。“咳咳。”葉吟雲見狀,趕緊輕咳一聲,“閒話少敘,我們便開始吧。”阿倫應了一聲,立刻從庫內走出,臨出之時,他推了一把庫門。那庫門是實木製成,又舊又重,隻一推,就“吱呀”一聲,遠遠都聽得清楚。葉吟雲不由得心中一動。他深吸一口氣,與阿倫擦肩,邁入庫中——“道長,”掌櫃說道,“這邊。”順著他聲音,葉吟雲抬頭望去。隻見正如正如阿倫方才轉述一般,庫中橫著一具焦屍,焦糊味和腐臭味撲鼻而來。葉吟雲隻覺得胸中一陣排山倒海,不由得伸出袖子掩麵。掌櫃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神色,但仍舊指道:“道長請看。”他伸出手,指向屍首胸前。燒焦的人體之上,有一枚圓形玉佩,作為配飾的紅色繩結與琉璃珠子都被燒毀,隻有玉佩尚存。——這場景何等熟悉,葉吟雲不由得眼中一花,站立不穩。好在掌櫃的聲音立刻響起:“道長,這玉佩乃是東家祖傳,一直隨身攜帶。因是祖傳,他從未給過彆人,我已驗看過,不會有假。”然後他伸手一指:“道長再看這邊。”他所指的乃是屍首腰間,被燒黑的腰帶之處,尚有幾張殘紙,上寫“五、六”之類,都是計數。還有幾根短棍,顯是算籌被燒毀後留下的棍根。掌櫃道:“這算籌就罷了,紙頁我也驗看過,乃鋪子賬簿,彆人無從獲得。”“哦……”葉吟雲聽著,強忍嘔吐,注視屍首。片刻後,他突然抬頭,以打量之目光注視掌櫃,從他頭頂看到腳底,又從腳底看到頭頂,似在丈量一番。掌櫃不悅道:“你……懷疑我?”“不。”葉吟雲吐出一字,轉過蒼白的臉,看一眼易小淵,又看一眼那假小童,然後他彎腰道:“我們來談談那樹妖之事……”“道長果然信我!”假小童歡呼雀躍,“就是樹妖作祟對吧!”“不。”葉吟雲又吐出一字,正色道,“我有幾句話問你,你務必老實作答。”他頓了頓,“若有一絲謊言……莫怪易大人生氣。”“嘖。”假小童頓時被挫了銳氣,“罷了罷了,知無不言,知無不言。”“你方才一句話我有些在意。”葉吟雲道,“你說,樹妖專找‘同一類男子’……”“是這話兒,你聽我說,你看,你看,”假小童急道,這東家高約五尺……五尺七八。又三十出頭,這都與我那書生主人相差不多,所以我猜……是妖物盯上此樣男子,糾纏索命。”“好。”葉吟雲眨眨眼睛,“另一問,你如何與你主人相識?”“咦?不是說樹妖之事?”小童撓撓頭,“怎地又問到我身上來了?”“問你就答話!”一直沉默的易小淵一聲斷喝,“囉裡囉嗦!”“是是是。”假小童已被嚇得麻木,搖頭晃腦道,“道長應當知道吧,人牙子之間也有互相聯絡溝通,我倆乃是他人牽線,才連上主人。”“之前可相識?”葉吟雲問道。“不算相識,今日之前,不過那人牙子匆匆見了書生主人一兩麵而已。”“哦,說細些。”“三日前,書生托路人來向那人牙子問話,說要找書童之事,那人牙子就去見了他一麵。回來便抱怨說,此人不懂禮數,與他說話,也不抬頭,就是悶頭寫字,偶爾答上一兩句。人牙子被怠慢,心內不快,幾乎都想拒了這樁買賣。但轉念一想,此人孤身一人,有些家財,卻無家眷,是極適合偷竊的人家,便忍著氣,和他商量好,說今日送我上門驗看。”“也就是說,”葉吟雲眼中閃光,“你們都不熟其樣貌?”“對啊。”假小童說,”我之前沒見過他,那人牙子老了眼花,就知他是個略高的書生,三十出頭而已。”“我明了了。”葉吟雲點頭,“再有一問,今早你殺害你阿爺後,可是立刻出門喊人?”假小童聽見命案,整個人萎靡一圈:“嗯。”“那是何時?”“應是……記得不準,大約雞鳴之時,醜時過半。”“你是出門便遇上打更之更夫?”“還有幾人,但都行色匆匆,不理會我。”“你可記得出門遇見第一人,是何等模樣?”“這……”假小童晃晃腦袋,”仙長稍等,待小人回憶一番。”“可是個白淨男子?”“……!”假小童睜大了眼睛。“麵上無須,身量不高,瘦細,頭發有些亂,冬日裡卻穿著單衣。”“分毫不差!”假小童睜大了眼睛,”仙長神奇!”“那,掌櫃的,”葉吟雲轉身,”此處是否也有這樣一個仆役——白淨、稍矮、瘦細?”“這……鋪中平日有四五十人,加上臨時雇傭的,這樣的人怕有二十來個……”“此人有個大物件。”葉吟雲伸手比劃一番,“可能是大箱,也可能是大包袱。”“啊!”掌櫃脫口而出,”有!有這樣一人!”周圍值守的金吾衛們都睜大了眼睛,剛開始見易小淵帶來一個道士,現場做法,還有五六分不信,如今見掌櫃的模樣,這道士竟能知不見之乾坤,看來倒真有幾分本事!掌櫃還在說著:“確有一人,生得瘦弱白淨,昨日傍晚才來,帶了口大木箱子,來做園丁。既是園丁,不近貨物,也沒有細細查看。夜裡安頓下來,他說雜役房擁擠,無處可放。其他人告訴他,我們倉庫中辟有一角落,專用於放仆役之物,便托人來問。我想此等小事,也不好驚動東家,便開了庫門,將他的木箱放入角落深處。”說到此處他頓了頓,辯解道:“這都是昨夜日中左右之事……與子夜,應該無關吧……”“那,”葉吟雲眼中閃過一絲焦慮,”此人現在何處?”易小淵也覺察到什麼:”無論何處!都快快喚他出來!”“這……不瞞大人,子夜之時,見到東家這幅……慘狀,好幾個夥計都嚇得逃跑了。此人應該也是如此,他衝進庫中,抱了他那寶貝箱子,就連滾帶爬,衝出了鋪門。好在隻做了一天不到,也不用結工錢……”“是麼?”葉吟雲長歎一聲,”唉……”“仙長!仙長!我回來了!”他歎聲未落,阿倫已邁步過來,這冬日時節,他頭上沁出細細汗珠。這年輕的府兵撥開人群,對著葉吟雲猛地一拜:”仙長,此處看來雖遠,可走起卻有捷徑。隻要穿過草地,跑得快些,一刻鐘可走三個來回。”“三個來回……那便更是如此了。”葉吟雲轉過臉,“掌櫃的。”“道長有何見教?”掌櫃見他神色嚴肅,知道他要說正事,不由得伸手按在胸口。“看來,你的東家應是裝在那木箱之中被帶走了。”“啊?!”掌櫃一驚,瞪大了眼睛注視著葉吟雲:“道長是說……東家?”“是。”葉吟雲點頭。“那……那這燒焦的……又是誰?”“是,”葉吟雲指向假小童,”是他主人。”“啊?!”阿倫和假小童一同出聲,“那、那剛才屋中趴著的人是……”“是絲鋪東家。”“這……這……”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