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老爺” 不是彆人,正是這絲綢鋪子的店東。而那首先跑出,身著褻衣之人,便是鋪子的掌櫃。他是店東心腹,亦是報案之人。之前金吾衛對他進行問詢,他早已把一切交待得明明白白。他說店東敏感多疑,對自己的妻妾夥計,統統不信,每月點數庫中貨物,必在子夜之時,他一人在庫中完成。此時,若有人起夜被他撞見,定會被大罵一番。久而久之,夥計知道店東脾氣,到了點數之夜,不是請假夜不歸宿,就是早早睡去,免得被他看見,又是一番猜疑。這庚子之日,正是點數之夜。夫人早有預料,便帶著姬妾侍女外出彆府觀雪,當夜不歸,後屋隻剩下幾個年老耳聾的婆子。夥計們則如往日,走的走,睡的睡。掌櫃也是同樣,早早歇息。直到子夜時分,他聽見外間喧嘩,猛地從夢中驚醒。他辨出那是更夫的聲音,很有可能是店裡走水或是遭賊。聽遠處更聲,現在是子夜時分,若是出去,很有可能被店東撞見,大罵一通,但比起鋪子損失,這到底是小事。思慮片刻,他還是披衣而起,燃起火燭,走了出去。“我硬著頭皮,走到鋪中。外間鋪子倒是相安無事,夥計房內也無甚異狀,看到此景我便放下心來,正待回屋。我本不想去庫中,但是……”掌櫃咽下一口唾沫,“但我心中到底不安,想了想,還是往府庫而去。”“你有看到老樹開花嗎?”阿倫突然插嘴。“這……並非我狡辯,我當時一心關注貨物、夥計有沒有損傷,並沒有看向院中。”掌櫃誠懇道,“所以,直到這位更夫說起,我才知道那詭異之事。”“喂,你彆打岔。”易小淵有點不滿,“說下去。”“方才說到哪兒了?哦,我來到府庫之外,見庫門大開,頓覺有些不對,便在外連喊幾聲,都不見東家回應。站得久了,有股不好聞的味兒,我想了又想,還是大著膽子進去了。”說到此處,那掌櫃突然顫抖起來,“入得門中,隻見……隻見一具焦黑屍身……躺在其中。”“是店東嗎?”易小淵問道。掌櫃並沒有立即回答,隻是喋喋不休地回憶:“我當下慌亂,便大喊‘來人’。夥計們剛被我喚醒,聽見聲音,雖有遲疑,但終究還是跑了來。不過……不過東家他……早已……回天乏術……有夥計驚嚇……立刻跑了……”說到此處,掌櫃也不自覺渾身顫抖,話不成句。易小淵見狀,便叫他引路來到庫房前。此處與那新死的牙子不同,人已死去多時,異味與燒焦糊味四下飄散。葉吟雲走在最後,還未上前,臉色便“刷”的一下變得蒼白。“仙長?”阿倫見狀,立刻明白過來,“您犯病了?”“噓。”葉吟雲望遠處易小淵一眼,“不要讓他知道。”“明白。”阿倫伶俐地轉了轉眼睛,“仙長,我代你前往現場。”片刻之後,阿倫牽著假童子,和易小淵一起進入現場查看。葉吟雲號稱自己要靜立卜卦,獨自站在外間。好在那倉庫傳音甚好,他們在其中,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仙長,此處乃是商鋪倉庫,放有……”阿倫聲音傳來,“我看看,嗯,最裡層乃是些雜物行李,好幾口大木箱子。往外便有木架,放有各色綢布,再往外則是薄的,啊,是紗。這最外麵的……哎?這將透不透,又有顏色的是什麼?”他正疑惑,倒是那假小童認出了:“這是絹,絲絹。”“好吧好吧,絲絹就是了。”被人犯指出錯處,阿倫多少有些惱怒。不過大事當前,他也沒有多話。隻是再次高聲道:“仙長,最外層的架子上是絲絹,各色都有。”“我知曉了……”葉吟雲道,突然間他聽見一聲驚呼:“咦?”那是易小淵,能令他喊出聲的,必是怪事。於是葉吟雲道:“易大人,發生何事?”“不是……這是……”易小淵都有些語塞,支吾道,“這裡……這裡……”隻聽見腳步聲傳來,阿倫快步走近,片刻之後,他也大喊一聲。葉吟雲趕緊問道:“是有何異樣?”阿倫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倒抽一口冷氣,一徑把話說下來:”仙長!店東已被燒成一塊黑炭,連人形都隻能勉強看出,可這庫中滿滿絲綢、布匹,乃至店東身下……身下有一塊圓形的波斯地毯,都乾淨如新,連一絲火灼燒過的痕跡都沒有!”“不止如此。”掌櫃接上話,”不但此處倉庫之中——我們已搜過全屋,不論店鋪,還是後房,甚至花園之中,竟無一處有火燒過的痕跡。”“那個地方呢?”葉吟雲皺眉問道,“開花老樹之下。”“大人和我想的一樣,我也曾懷疑,那更夫看見的煙霧,是焚燒店東之火。”掌櫃搖頭,“但諸位請看,那老樹之下鋪有乾稻草,乃是防寒之用。方才家仆與園丁前去查看,回報說,哪怕掘地三尺,都未見著火痕跡。”“可是換過稻草?”葉吟雲問道。“這……也並未。”掌櫃道,“園丁一一看過,說昨夜薄雪,稻草上積雪都差不多厚,不可能是有人換過。“奇了怪了……”易小淵低聲哼道。“我也想不通,東家……東家是在何處遭的火焚?”掌櫃道,“我們東家,雖說脾氣怪了點,但勤勤懇懇,一力撐起絲綢鋪子。不論多難纏的客人,都是笑臉相迎,從未聽說過有過仇人債主。至於夥計們……雖偶爾有口角,可從未拖欠過工錢,夥計們對他還是服氣的,不至於下此狠手……”他滿臉不解之色,就在這時,有人一聲大喊:“原來如此!”那聲音略帶些尖利,不是彆人,是那假童子。他得意洋洋地說道:“我知凶手是誰了!”“輪不到你插……”易小淵聲音中帶有怒意,假童子卻不理他,咯咯笑道:“看來兩案乃是同一人所為。”他笑得得意,看來對結論有十分信心。葉吟雲隻得在外勸道:“易大人,且讓他說吧。”假童子笑道:“道長知我。對了,府兵,你且鬆了我的綁,不鬆我便不……哇啊!”隻聽“咚”的一聲響,那童子慘叫一聲,瞬間噤聲。葉吟雲知道,一定是易小淵以長劍敲了他。那長劍是鯊皮劍鞘,外間還鑲著鐵珠,被用力一打,不鼓個包,也要紅腫多日。“你倒有種,敢跟我講條件。”易小淵冷冷道。“不敢!”假童子大喊,裡麵傳來一連串磕頭之聲,”大人我不敢!”“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也罷,喂,先生都說了,讓你快說!”“是是是,小的這就說。”那假小童抬頭說道,”殺人者,乃是——”他拖長音調,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乃是——樹妖——”此話一出,內裡一時間沉靜,過了許久,才聽見阿倫冷哼一聲。“切,還以為你能說出啥!不過胡言亂語!呸!”“哎哎哎,你們聽我說完哪!”假小童急道,“你看,剛才那小更子說了,他看見老樹是開紅花……”“那又如何?”“我在主人家門,也曾看見一個女子,身著紅衣,行跡詭異。”“……不要繞彎!”“還不明白嗎?”假小童急道,“那紅衣女就是樹老了,修成的妖魅,功力未成,便開始到處采陽補陰,專找同一種男人,殺了吸精氣……”“同一種男人?”阿倫嘀咕一聲,他喃喃自語,眼前的屍首,與那書生確有幾分相似。“是吧是吧,女妖精最喜歡這類精裝男子……”假小童以為他信了自己的話,越說越玄乎,到最後竟到了聳人聽聞不堪入耳的程度。易小淵見場麵失控,不由得喝道:“夠了!”他聲如雷鳴,假小童被嚇得猛一哆嗦,然而他還是問道:“那大人認為呢?”“你還有臉問我……”“那大人要如何解釋,”假小童趁亂打斷易小淵話語,”我家主人在無水之處溺斃?又要如何解釋,這店東雖是焚燒至死,此處卻一無火跡?”他說得有幾分道理,易小淵想罵,卻罵不出聲:”你……”“這絕非人力可為,”假小童轉臉問道,“大人不信,但這位仙長是修道之人吧?人可修成仙,花草樹木一定也能修成精怪,仙長應是最清楚的。”說完這話,假小童轉過頭,往葉吟雲的方向看去,盯著葉吟雲的臉看,期盼他站在自己這邊。既是如此,葉吟雲見眼光齊齊掃來,他也不得不稍微裝一下——於是他伸出右手拇指在食指、中指的指節點著,像是在運算什麼。假小童忍不住:“仙長……”“噓!”阿倫又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仙長在卜卦!”他臉上出現一分喜色:“到底是什麼妖物,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這話說得低聲,但掌櫃、更夫都聽見。方才他們被小童一番話語嚇得夠嗆,如今雖然不知這跟著金吾衛的道士到底是什麼來頭,但見其他人對他如此信任,不由得都壯了一分膽。此時,若有知情之人在側,定會替葉吟雲擔上十二萬分的心。可要說小童與牙子案還有線索可尋,可眼下這兩案,無頭無尾,詭異莫測。他並不會卜卦,葉吟雲,真能破解那“樹妖”真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