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嫋嫋窩在自己的床上,麵對著牆,將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沈沉風給她帶了饅頭,他雖然不是個嘴笨的,但不會安慰人,從小到大所有的傷口都是自己舔好的。隻是沈沉風沒有親手殺過人……這麼多年,就算為了活下去陰謀陽謀,他也從來沒有自己動過手,借刀殺人方便多了。喻嫋嫋消沉的時間不算太久,等沈沉風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坐在床上,一邊擦眼淚一邊啃饅頭了。淡而無味的饅頭都被浸得有些鹹,臟兮兮的,除了能補充體力,幾乎沒一點好處。“沈大哥,你安慰安慰我,”喻嫋嫋嚼著饅頭,近乎自虐似得將嘴裡塞得滿滿當當,快要說不出話來。沈沉風趕緊給她倒了杯水,卻仍然一言不發。“李洪濤其實是個好人來著,”喻嫋嫋又道,“膽子小了點,方法笨了點,但是個好人來著。”她哽咽了一聲又道,“一個好人,不應該這麼籍籍無名的死在這裡。”沈沉風還是沒有說話,他隻是一個傾聽者,這是喻嫋嫋必要經過的岔路口,選哪條路,彆人無從置喙。“我想給他報仇,”喻嫋嫋也確實不需要沈沉風的引導,她自己道,“殺他的是鬼怪也好,是我也好,都離不開他床上的那隻娃娃,要報仇,就要揪出罪魁禍首……我的自責在這裡沒有絲毫用處,有用處的是行動。”就著涼白開,喻嫋嫋將兩個饅頭啃乾淨了,她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明晃晃的目光盛著憤怒看向沈沉風,“有人把我當成刀,我就要讓他知道,刀自然可以傷人,但同樣也會割傷執刀的手!”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連喻嫋嫋都覺得自己語無倫次時,沈沉風卻忽然笑了笑,“你要報仇,我也要報仇,殊途同歸,所以你幫幫我好不好?”喻嫋嫋扁了扁嘴,眼圈又紅了。這人溫柔的近乎罪過。由於喻嫋嫋早飯時間沒有出現,隨之引來了一大堆的關注,首當其衝是常悅,這邊剛說完了話,她就在外頭“哐哐哐”的頭撞大門,急不可耐的問,“怎麼了?怎麼還不吃早飯了!”隨之而來的是村長夫人,她一到場,常悅反而鎮定下來了,她怯怯的拿眼瞟了瞟村長夫人,小聲道,“是不是昨晚發生什麼事被嚇到了?”說著話,眼眶還紅了,唯唯諾諾的特好欺負。這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喻嫋嫋深怕她把舌頭給閃了,擦完眼淚趕緊來開門,熱絡道,“姐姐不用擔心,我隻是睡過頭了,沈大哥給我帶了兩饅頭。”這姐妹兩說小話的場麵看得村長夫人一度尷尬,她見喻嫋嫋的精神頭確實還不錯,隻是眼睛有點腫,大概是睡出來的,也就沒多計較,嘀嘀咕咕著又離開了。喻嫋嫋趁這時候將常悅往屋裡一拽,沈沉風隨即關上了門。常悅這個人也算是奇葩一朵了,剛進門,方才的示弱轉瞬散了乾淨,整個人軟趴趴的攤在喻嫋嫋的身上,可瞪著沈沉風的眼神卻像煞星。她“哼”了一聲才道,“騙得了彆人可騙不了我,你從小就是個記吃不記睡的,還會忘了早飯?”“……”喻嫋嫋不知道自己“從小”是個什麼毛病,但常悅確實說得沒錯。“我們昨晚潛進了李洪濤的房間,帶出了這個……”沈沉風從身後拿出一隻開膛破肚的小布娃娃,喻嫋嫋的臉色隨之一白,將眼神瞥了過去。常悅瞬間明白了一些事情。那布娃娃雖然已經做了清理,但血卻浸在布麵上,加之內臟未被掏空,乍看起來驚悚無比,常悅略為不適的皺起眉,“你就這麼信任我?”“我不相信任何人,”沈沉風頷首道,“所以我仍然會防著你。”喻嫋嫋衝天翻了個白眼,知道沈大公子嘴硬的毛病又犯了。常悅將布娃娃接到手中,這娃娃比喻嫋嫋他們的那幾隻都要重,摸在手裡也有種奇怪的感覺,但本質上看來卻沒多大的區彆,都是一個巨大的腦袋,和半寸長的四肢。娃娃的做工很粗糙,歪斜的針腳卻區彆不大,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天我在床底下看見了一雙繡花鞋,可後來仔細觀察過,封門村沒什麼人穿繡花鞋,基本都是一雙布鞋。”常悅有些懊惱,“我如果再向外一點,說不定就能看見模樣了。”可那種情況下,稍稍一點疏忽就會被發現,常悅還算是幸運的,否則她現在屍骨都涼了。外頭的人還在監視,好像比一天前更嚴密了,就算隔著一層窗戶紙,還是能感覺到那些陰魂不散的目光。“今天還會死人嗎?”喻嫋嫋忽然道,“如果第一天丟了孩子,是李洪濤一時衝動,那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她頓了頓,眼神執拗地盯向了常悅手裡的布娃娃,臉色有些泛青,跟自找虐似得。喻嫋嫋接著又道,“李洪濤死的那麼慘,誰還會自討苦吃,繼續去偷孩子?”“而且今早村長又不見了,”沈沉風道,“不過目前為止大家的表現都還正常。”沈沉風的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一陣動靜,像是一個人被掐著脖子哀嚎。這陣響動並不輕,客房所有人都被驚動了,喻嫋嫋將門拉開一個口子,隻見新人裡另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正在地上挖土,一邊挖一邊往嘴裡塞。封門村的土質並不好,乾燥堅硬而且多有砂礫,那男人的臉上充滿了痛苦,手指和嘴角鮮血淋漓,噎得白眼直翻還是在繼續往裡塞,跟他一起的同伴已經嚇得站都站不穩了,正扶著門框,怔楞的坐在地上。那男人也是從背後開始,起先不過一塊紅點,緊接著那紅點慢慢遍布全身,手指摳出來的血肉黏著泥土,他的眼淚漸漸變成殷紅色,轉眼就死在了眾人麵前。即便是死了,他也死的不如李洪濤安生,泥土這種東西混合了內臟裡的血漿,慢慢又嘔了出來,他整個人仿佛淹在裡麵,眼珠子暴突著,令生者心中惴惴不安。他的同伴顫抖著,一時之間竟然沒辦法挪開目光。正當周圍陷入一種極端低迷的氛圍中時,村長夫人又忽然出現了,她仍然是那副雷打不動的樣子,表情雖然不是誇張的高興,但也確實不難過,她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隻是有些失望。那男人的同伴發瘋似的指著她,“你做了什麼?我們明明什麼都沒亂碰,什麼都沒……”他忽然想通了什麼似得衝回房間,一通亂翻,最終從撕碎的被套裡掏出兩隻布娃娃來,一隻栩栩如生,另一隻除了皮膚仍是棉麻一類之外,也已經生出了五官。他將這東西扔在地上,慘嚎道,“這是什麼!是不是你們放的!”村長夫人隻是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嘴裡輕言細語,“客人們不要緊張,這就是兩個娃娃,保平安用的……”“胡說八道!誰會用這種東西保平安!”即便又氣又急,也沒人敢輕舉妄動,這世界裡不知道做了什麼就會引來殺身之禍,更何況有些人連雇主是誰都沒有把握。“果然是新手,”常悅在喻嫋嫋身後輕輕歎了口氣,“做事不夠冷靜,這要是我,就偷偷將東西扔了,絕對不敢打草驚蛇。”“打草驚蛇了會怎麼樣?”喻嫋嫋悶聲問。“你看見那兩隻娃娃了嗎?一隻已經成形,另一隻也快了,他本來還能再活一個晚上,但是現在……”常悅撇了撇嘴。果不其然,那村長夫人見他歇斯底裡的模樣,完全愛搭不理,程序化的安慰完了,就讓人把屍體處理乾淨,留在院子裡有礙觀瞻。末了她還扯開一個笑容,“客人們好好休息,可彆到處亂走哦。”這聲聽起來怪和藹的叮嚀卻讓眾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目前死的這兩個,一個曾經半夜偷跑出去,一個每天乖乖地睡覺吃飯,可都沒能逃過一劫。那婦人的目光又向喻嫋嫋他們這邊瞥過來,當中的欲望、渴求乃至嫉妒分毫畢現,不過一瞬間,她便低下了頭,怨憤地瞪著地上屍體,好像那是什麼用不上的垃圾。經過了這段驚悚的插曲,大家又將門給關了起來,他們的房門外麵重新掛上了鎖鏈子,隻有吃飯時才會打開,簡直跟喂養牲口一樣。不過能在這種險惡的世界裡活下去的,每個人都有兩把刷子,這鎖在他們眼裡普遍形同虛設,就算沒有喻嫋嫋的技巧,也能出去尋找線索。隨著更多的人找到雇主,疑問不減反增,這個世界實在太違背常理了,完全顛覆了已知的規矩,就連沈沉風和常悅這樣的老手,也一時無從下手。可在這裡時間就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容不得揮霍。喻嫋嫋掂量著手裡的布娃娃,忽然道,“我有一個主意……一個不怎麼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