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嫋嫋的主意確實不怎麼樣,但也壞不到哪兒去。既然誰都不知道這幾個布娃娃是用來乾什麼的,不如直接拿過去問雇主。雖說雇主戾氣重,隨時可能抄起什麼展開屠殺,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雇主反而是封門村裡最守信用的人,至少,她沒假裝自己還活著。整個封門村到處都是監視的眼睛,隻有這座義莊空蕩蕩的,裡裡外外都沒人,數十座累積起來的棺材連位置都沒怎麼變,新的新,舊的舊。沒有了嬰兒的啼哭聲,雇主也很安靜,喻嫋嫋他們更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響,所以周圍陷入一片死寂,就連些微的蟬聲蛙鳴都變得刺耳起來。喻嫋嫋輕輕在雇主的棺材上拍了兩下,隨即聽見裡麵有回應,“嗞啦嗞啦”讓人頭皮發麻。確認過動靜,是原汁原味的指甲蓋剮蹭棺材板。“我的孩子,”雇主幽怨的聲音傳出來,“為什麼還在村子裡?”“因為我們都要死了,”喻嫋嫋說話沒有拐彎,直接問,“這村子是怎麼回事?”“……”沉默了半晌,就在喻嫋嫋即將以為這辦法行不通時,雇主才發出哭泣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沒人能把我的孩子送出去!”雇主已經被關了很久,她額頭上方的桃木釘約有半米長,直接釘穿了整個棺材,將她鎖死在裡麵,所以外麵的事,她一概不知,隻能一次次的將生魂拉進來,緊接著一次次的失望。“……”喻嫋嫋輕輕歎了口氣,又換了一種問法,“那你知道村子裡的布娃娃是乾什麼用的嗎?”“布娃娃?”雇主淒切的哭聲忽然突兀的中斷了,她道,“什麼樣的布娃娃?”“棉布做的,很粗糙,頭大身子小。”喻嫋嫋稍微描述了一下,同時沈沉風接著補上道,“貼身放著會逐漸變得更像人。”“在哪裡?這娃娃在哪裡?”棺材震了震,然而四麵八方無數的桃木釘牢牢鎮壓著裡麵的人,良久,雇主才放棄了這種徒勞無功的掙紮。“這娃娃叫還魂引,”雇主輕聲道,“要找替身的鬼會用它來霸占身體。”怪不得,怪不得這封門村的村民會往他們房間裡塞了這麼多布娃娃。可生魂始終也是魂魄,外來人根本沒有身體可供霸占,這才導致了一個接一個的死亡。與此同時,喻嫋嫋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如果說封門村裡都是死人,豈不是每一個都在尋找替身?這種猜想忽然將威脅增加了幾十甚至上百倍,倘若隻是村長和他夫人,多少還能想想辦法,但當所有人都成為幫凶時,喻嫋嫋他們就成了異類,是不得不犧牲的“少數人”。“我還有一個問題,”沈沉風道,“如果你生下的孩子是活人,那為什麼村裡人隻想殺了他,而不想著用他做替身?”孩子雖然年幼,但正是沒有防備的時候,比起他們這些不定時出現的外來人,實在方便太多了,那村長看起來精明的很,絕不會傻到舍近求遠。也就是說,要麼雇主撒謊騙了他們,要麼是那孩子身上有什麼秘密,沈沉風更傾向於第二點。雇主忽然跟吃了啞藥似得,任憑喻嫋嫋怎麼拍打棺材板她都一言不發了,鑒於四周都是耳目,喻嫋嫋也不敢太猖狂,隻能咬牙切齒的罵了兩聲“不負責任”。他們就算跟雇主混得再好,也不敢輕易把她放出來,畢竟裡頭是個厲鬼,心願沒有達成之前,隨時可能反目成仇。“我想……”喻嫋嫋他們三縮在一排棺材的後麵,離雇主不算遠,剛好能夠掩藏身形,就算有什麼人路過,也看不見他們。喻嫋嫋的話剛說了兩個字,就被沈沉風給打斷了,“不許想!”“可是……”喻嫋嫋咬了咬牙,這是她第一次跟沈沉風意見相左,沈沉風固然經驗老道,興許能夠保她一命,但喻嫋嫋也有自己的堅持。“我必須去把孩子偷出來,”喻嫋嫋直視著沈沉風的目光道,“為了我們,也為了死者。”“你忘了李洪濤是怎麼死的?”沈沉風皺著眉,並不打算讓步,“這的確是一個解決辦法,但要是我們的推測錯了……”“不會的,”喻嫋嫋笑了笑,“不會的……我相信你不會錯。”“……”那雙眼睛在無儘的黑暗中就像一座燈塔,堅定無畏任由風雨來襲,沈沉風竟然一時之間愣住了。“更何況是你說的,在這個世界裡要懂得抓住機會,冒天大的險也要試一試,”喻嫋嫋挑著眉,有板有眼的重複沈沉風的話,“萬一成功了呢?”“……”沈沉風在心裡唾棄了自己一番,的確,說不擇手段的是自己,說總要試一試的也是自己,可事到臨頭如何不擔心?沈沉風恍然了一下……我在擔心什麼?常悅發現,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其實很有意思。看起來萬事以沈沉風為主導,但喻嫋嫋卻總是在填補細節,同時她決定的事,沈沉風就算不願意,也會稍稍妥協一下,折中或另尋突破口。沒有強製,沒有必須,甚至沒有應該,在這些世界裡,幾乎沒有老手敢對新人如此尊重。但同時,常悅也發現沈沉風對喻嫋嫋有一種隔閡,很輕微的隔閡,不仔細觀察幾乎一點看不出痕跡來。這種隔閡不是來源於懷疑或其他,而是接近彆扭的不敢靠近,倘若理智有實體,想必每次沈沉風跟喻嫋嫋說話的時候,它就在後麵死命的拽著。常悅了解喻嫋嫋這死丫頭的脾氣,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回頭,與其勸她還不如想想怎麼確保安全。所以這事就這麼確認了,喻嫋嫋摩拳擦掌的正在熱身,沈沉風跟常悅則在長籲短歎的想辦法,有兩個老手給她做後盾,這波喻嫋嫋不虧,但天知道老手心裡慌得一比。他們沒敢把時間定在晚上,這孩子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就會哭鬨不止,並且會隨之引起各種陰邪的反應,譬如祠堂裡的神像,又比如義莊裡的雇主。可白天也好不到哪裡去,村長家坐了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有些搬著長條板凳,有些直接席地,更甚者,村裡的婦人們對那孩子尤為上心,幾乎形影不離的看著。就算喻嫋嫋有天大的本事,要在這種情況下偷出那個孩子,也確實太難了點。約莫下午一兩點,人間陽氣最重的時候,一個影子忽的從牆角掠了過去,動作又快又輕,幾乎像是一縷微風。喻嫋嫋雖說六歲之後就沒偷過東西,但師父對她的教導卻全沒落下,顧齊這個人天生的懶散骨頭,二十年前就想著退休,所以沒多久喻嫋嫋就一個人撐起了一家店。這店三教九流的人都會光顧,報酬給的很高,但接到的生意隻有更難沒有最難。一般被偷了東西的人家或墳墓,要麼加強了巡邏戒備,要麼是裡頭機關陷阱全開,這種情況下還能把東西還回去的,都是賊祖宗。喻嫋嫋臉上看不出來,但確實是這個賊祖宗。前一秒她人還在棺材屋裡,後一秒就到了人家房梁上,整個人縮成一團。封門村本來就天高少晴,陽光更難滲透進房間裡,幾乎到了門檻那一關就被阻隔住了,所以晚上白天都要開燈。村裡人節儉,喻嫋嫋估計這兒的時間大概停留在改革開放前後,所以雖然有電燈,卻用的不多,還是習慣點油燈或蠟燭,這就導致房間越大死角越多,喻嫋嫋藏在這兒幾乎沒什麼人能發現。她的正下方就是那孩子的搖籃,先不管他是人還是其它什麼東西,此刻正安穩地睡在被窩裡,仰麵朝上,嘴裡還在嗦手指。想必那棺材裡的雇主生前是個大美人,所以這孩子也長的可愛,白白嫩嫩的,喻嫋嫋天馬行空的想著……不知道沈大老板小時候是個什麼模樣。看孩子的女人喻嫋嫋沒有見過,她已經上了點年紀,走路彎腰駝背的,臉也長得很苦像,給孩子泡杯米糊都有點不耐煩的樣子,勺子摔得哐裡哐啷響。她嘴裡還在嘀咕著什麼,隻是說得又輕又快還是方言,喻嫋嫋實在聽不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婦人並不喜歡照顧孩子。這就簡單多了。喻嫋嫋窩在房梁上還沒多久,院子裡就吵鬨起來,常悅抽抽搭搭的戲精上身,咬著下唇責問沈沉風,“是你說要好好帶我出去的,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沈大公子有錢成這樣,什麼場麵沒見過,雖然一開始被常悅的架勢嚇了一跳,但轉眼恢複過來,低著眼睛,一副他強任他強的無辜模樣。他兩一開始不認識,可不代表過了兩天還不認識,加上常悅和喻嫋嫋走動頻繁,也就捎帶上了沈沉風,所以這戲也不算突兀。果不其然,房間裡那沒耐心的婦人忽然來了興致,從門口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