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大戶人家的墓葬，但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也沒好好料理，淒零零的墓碑散落著，喻嫋嫋借著月光看了一眼——竟有好幾十座。刨人墳墓是損陰德的事情，不過也有人靠這點手藝吃飯，喻嫋嫋的客戶就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來頭。她手裡捧著鳳冠霞帔，眼睛看著半開的棺材板，有點懷疑這衣服都是怎麼扒下來的。因為喻嫋嫋對此類業務還不嫻熟，所以沈沉風一直兼顧她的左右，眾人沉默著在墳地裡往前走，到了靠中央的位置，陸行才帶頭停了下來。“這次的雇主不是惡鬼，應該很快就能解決了。”陸行在地上放了一碗水，取針滴血，血很快沉到碗底，並無異樣。喻嫋嫋回想起雇主她老人家殺人不眨眼的樣子，開始不明白“惡鬼”是個什麼定義了。“東西給我吧。”沈沉風道，他伸手，準備接過這些墓葬品。喻嫋嫋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算了，你大病未愈，我們又非敵非友……欠的人情太多，我怕有一天會還不起。”她說著，上前一步，走到陸行在地上瞎塗亂造的紋路裡，“陸叔，告訴我該怎麼做吧。”喻嫋嫋表現得好像胸有成竹，但其實忐忑的很，她的大眼睛往棺材裡瞧了一下，見棺材裡的女人這麼多年仍然不腐不化，麵目栩栩如同生時，要不是死相過於淒慘，恐怕多數人會以為她還活著。同時，喻嫋嫋發現她的身上還穿著另一件襤褸不堪的婚袍，沒出現什麼太過天打雷劈褻瀆死者的景象——撅墳之人多少還知道積德。陸行指了指喻嫋嫋的右前方，小聲在她背後道，“該做什麼不是我能決定的，你們自己問雇主吧。”“……”喻嫋嫋隻好硬著頭皮抬起眼睛，果然在墓碑前看見個模模糊糊的黑影子。隨即，這影子卻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從墳地裡溢出來，今夜月色尚好，但看得越清楚越讓人背後發冷。滴了血的水碗忽然沸騰起來，汩汩的血水越來越濃鬱，甚至源源不斷的從碗口流出……雇主不是惡鬼，可這亂葬崗裡卻有其他無數死不悔改之人。“快！”陸行喝道。林木簌簌中喻嫋嫋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這個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腦海裡響起，喻嫋嫋也沒什麼猶豫的機會，照著聲音指引，先將墓葬品放入棺材中，女屍瞬間腐爛成一副白骨。喻嫋嫋又用力掰下肋骨一截，隨後趕緊闔上棺材板。陸行用樹枝畫出來的圖騰隻能暫且拖緩這些黑影，見喻嫋嫋辦完事後，一行人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衝出了林子，撒腿往小鎮上跑。早在此之前，陸行就買了一隻公雞，堵上了嘴捆在小旅館裡。照陸行所說，公雞這種東西陽氣太盛，帶著雖然能夠護身，但連雇主都不敢靠近，這一趟就算白來了，所以隻能遠遠的放著。喻嫋嫋的腳程飛快，就連年輕氣盛的劉堯都比不過她，翻山越嶺也不走正門，借著窗戶緣兒直接跳進了房間裡，扯過公雞頭就開始求爺爺告奶奶，“祖宗，祖宗我求你叫一叫。”那公雞也是倔脾氣，被捆了大半宿，說不叫就不叫，梗著腦袋跟喻嫋嫋大眼瞪小眼。“祖宗祖宗，你要是肯叫，我就把你供起來。”喻嫋嫋已經完全沒轍了。其他人跑得沒有她快，這時候堪堪趕回來，那些叢叢簇簇的黑影也基本包圍了小鎮，喻嫋嫋先前隻是本能的害怕，但現在卻是發自內心的害怕了。因為她看見街上的野狗在碰見黑影的一瞬間，連皮帶骨分成了兩半，立馬沒了聲息……與此同時，喻嫋嫋還在那群黑影裡辨認出一個熟人，正是那被她坑死的劉老爺！怪不得劉堯說在裡世界不能害人，這還隻是喻嫋嫋間接弄死的，要是直接上手，恐怕後果不堪設想。那頗有個性的公雞也慫了，爆發出今天第一聲雞鳴，高亢有力，直衝雲霄。刹那間，正在緩緩靠近旅館的黑影全都慌張不安，亂葬崗附近起了一叢火苗，轉而火勢越燒越大，將旅館的老板娘也驚動了，整個小鎮剩下的人全都趕出去救火，以至於沒能發現那隻野狗古怪的屍體。像沈沉風他們這樣的老手很知道見好就收，趁著夜色和火光，趕緊驅車離開是非之地。雖然這售後也有提心吊膽的地方，但好歹還算順利，平平安安無痛無災，喻嫋嫋還就此多了一隻寵物——取名“祖宗”需要供著的公雞。“就結束了？”喻嫋嫋坐在車上，還有點驚魂未定。“本來也不會多難，”沈沉風麵有倦色，他輕聲道，“從現在開始，你可以過一段時間的普通日子，就算街上看見遊魂厲鬼也跟你無關，自然有其它生魂者會處理。”他頓了頓，用手揉著額頭，“不過這樣的幾率很小，小到你日常生活根本不會受影響。”“哦……”喻嫋嫋點了點頭，“多久？我能快活多久？”“一開始大概半個月，漸漸你就能自己選擇，”沈沉風已經將眼睛微微閉了起來，頭靠在寬大的椅背上，聲音也越發低沉，“不過最好三個月到半年一次，時間拖得太久，按生魂的規則就會有更強大的雇主找上你。”“我知道了。”喻嫋嫋應了一聲，也不再問了。她清楚沈沉風的傷還沒完全好，這麼折騰一下估計也有點遭不住，所以此刻精神萎靡，需要好好休息。車安穩地行駛在高速上，車裡靜悄悄的也沒人說話。天邊已經有破曉之色，祖宗抖了抖羽毛和脖子，正準備高歌一曲，卻被劉堯眼明手快給堵住了嘴，祖宗很不滿，綠豆大的眼睛瞪著忘恩負義的人類。他們很快重新回到了莊園，喻嫋嫋算是臨時借住這裡，為了跟沈沉風“形影不離”，莊園裡的人來來去去，跟喻嫋嫋都沒多大關聯，她甚至都沒見到過傳說中的“女管家”。喻嫋嫋第一次感覺不對是在第三天。她頂著兩個黑眼圈，發現自己徹底失眠了。隻要夜幕降臨她閉上眼睛，腦海裡能浮現出來的畫麵全是血跟屍體，甚至不能規避，防不勝防。喻嫋嫋幽靈似得捧著手機窩在沙發裡，連續三個晚上把出來覓食順便看看成人雜誌的劉堯嚇得半死，到第三天的時候，劉堯實在忍不住了，死活要沈沉風跟她好好聊聊，否則傷害青少年的心理及生理健康。沈沉風見喻嫋嫋的確魂不守舍，隻有大廳裡人多的時候，她才肯抱著枕頭在沙發裡微微眯一會兒，但隻要大家說話得聲音一小，她立馬驚醒，睜著大眼睛非要確認人都齊全，才敢再眯一會兒。她就像個剛從深淵裡被人救出來的難民，深怕再次回歸深淵。沈沉風知道，以喻嫋嫋現在的狀態倘若再接一次任務，肯定會死在裡麵，可偏偏喻嫋嫋除了睡不著覺，幾乎看不出其它異樣。沈沉風一直覺得喻嫋嫋在裡世界適應的很好，好的幾乎超出他的預期，可未曾想到喻嫋嫋也有害怕的時候，非神非鬼，非死非亡，而是其它什麼東西。“陪我出去走走吧。”沈沉風手裡端著涼白開，占據了沙發的一角。也幸好大廳裡的沙發寬大無比，喻嫋嫋就算伸直了腰腿也完全挨不著他。喻嫋嫋整個人裹在毯子裡，小聲地哀鳴道，“不想出去……一般沒工作我喜歡在家宅著。”“……”說實話，就喻嫋嫋這個形象，宅著其實有點浪費。“不行，”沈沉風打斷了她死皮賴臉的要求，“日子越來越近了，我不希望你死在裡麵。”“……”喻嫋嫋揉了揉眼睛底下的烏青，也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確實迷糊的厲害，猶猶豫豫還是點了點頭，“好吧。”當日，陸行就開車將他兩送進了市中心，喻嫋嫋路上打了會兒瞌睡，臨下車的時候精神還算不錯。沈沉風其實也是個內斂的性子，除非必要，不會置身於這樣喧鬨的人群中，相較之下，倒是喻嫋嫋適應的更快，她轉眼就從一副“社恐”的模樣調整過來，享受起了美食逛街和偶遇。市中心的繁華其實有些近乎擁擠，並不是個散心的好地方，但喻嫋嫋此時卻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看誰都覺得親切可愛。這些生命是鮮活存在的，不會每天定時定點的等死，更不會忽然缺胳膊少腿成為殘屍一具，他們具有頑強的韌性，喻嫋嫋不必擔心，也擔心不過來。“謝謝。”喻嫋嫋手上拿著剛買的大草莓，摘了蒂子，插著牙簽，整個人不亦樂乎。沈沉風忽然覺得自己完全擔憂錯了地方，眼前這個人的心理調節能力簡直——人神共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