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遠不同於現實，你也可以喊它裡世界，”沈沉風沒去管喻嫋嫋的問題，而是直接道，“我們也不是人，是離體的生魂。”“……”幾十個字一大堆的信息，喻嫋嫋老年癡呆般消化了好一會兒，這才問，“然後呢？我們怎麼出去？”“這裡會有雇主，雇主想要什麼你給它什麼，自然就能出去了。”喻嫋嫋問得簡單，沈沉風回答得也簡單：“如果給不了，我們就會困死在這裡。”劉堯在一邊舔著棒棒糖笑得見牙不見眼：“哇，小姐姐的接受程度可真高，老大，你可沒用武之地嘍。”喻嫋嫋無條件接受了這種古古怪怪的說法，那地上蹲坐的男子卻沒這麼高的包容度，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周圍的“裂口人”，額上全是冷汗，整個人哆哆嗦嗦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人還是鬼？”“自然是人，狩獵他們的，才是鬼。”沈沉風冷冷道。“……什，什麼？！”還沒等那男人反應過來，外麵忽然有一陣巨大的響動。響動過後，持續不斷的“嘎嘎”聲傳進來，就像木頭被扳斷了，同時伴隨著催債似的女人哀嚎：“是誰？是誰？是你們之中的誰？”天忽然暗了下來。現在正是七月中，暑氣蒸騰的時候，方才還陽光明媚，日近中午，這時候卻像是深秋子夜。客廳的大門已經被人拴上了，裡麵熙熙攘攘擠了很多人，無論外麵的東西鬨得有多凶，這麼多人本來都不該害怕，可一想到那些血淋淋的臉就挨在你的胳膊，你的肩膀上，溫熱腥臭的液體一點點滲進薄衫當中……還有那完整露出後槽牙的嘴和即將脫落的下巴，恐懼還是從脊梁骨竄了上來。一時竟分不清是裡麵好一點還是外麵好一點。在這樣黏膩惡心的環境下，沈沉風忽然向門口走了兩步，看他的意思似乎想離開這裡……外麵的東西光是發出的聲音就足以讓人心驚膽顫，更遑論這些裂口人臉上的傷正血淋淋的昭示著未知和恐懼，這時候開門，不是找死嗎？“嘎嘎”的鈍響聲在一點點地靠近大廳，外麵的東西似乎還拖著什麼，發出刺耳的“嘶嘶”聲，那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已經麵無血色，他見眾人沒有阻止沈沉風的意思，忽然一個暴起背抵在門前，崩潰地大聲嚎道：“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會這樣？！你……你瘋了嗎？”“我想出去看看，”沈沉風的瞳孔在剛剛點起的油燈下泛著點淡漠的琉璃色，他微微笑道，“畢竟外麵的東西才是我們的雇主，不知道它要什麼，怎麼離開這兒？”那男人嚇得全身僵硬：“什麼雇主？”他話剛說完，沈沉風就毫不客氣地伸手一拽，那男人踉蹌幾步，被正麵等著的劉堯接個正著。劉堯嘴裡的棒棒糖還沒舔完，依舊負責善後和賠不是：“你彆介意，我哥從小沒爹媽，所以脾氣不好。”喻嫋嫋：“……”你哥知道你背後這麼說他嗎？喻嫋嫋覺得沈沉風這個人看起來端莊正經，其實心思壞得很。門開一半，人擠出去就行，結果他這麼光明正大地一推，幾乎是瞬間門戶大開，歡迎光臨。自然外麵的情景也就一覽無遺了。在院子裡徘徊的“東西”是個女人，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錦袍，紅得幾乎發黑，它全身的皮肉都被利刃剖開，連骨頭都砸碎了，血沫順著傷口不斷地滋出來。它的模樣很淒慘，臉被撕開，就像是門內那些裂口人一樣，隻是它的傷更重，到處青紫，一邊眼眶被打得脫落，眼珠子黏連著，將落不落。這個女人左手抓著喜帕，右手拖著鏽鈍的長柄斧頭，披頭散發，狀似瘋狂。這副模樣但凡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死前必然遭人侮辱過。“……殺我的是誰？”那女子口中發出漏風的叫聲，“殺我的是誰？看著我的是誰？找我的是誰？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它叫得越來越大聲，最後就像是連綿不儘的嚎哭。躲在大廳裡的人相對於整場婚宴來說也隻是一部分，剩下的部分都在院子裡，這時候已經全被剁成了肉塊和肉糜，隻剩下骨架和死不瞑目的腦袋堆疊在一起，所有的眼睛全都齊刷刷地盯著容人的大廳。情緒還不穩定的男人一下子就吐了，就連沈沉風和劉堯的臉色都不怎麼好，喻嫋嫋的胃部也跟著翻騰了一下，卻還是忍了下來。她似乎見過比這更可怕的場景。“在這裡，在這裡，”那女人歪著腦袋望了過來，上下分離的臉忽然笑了笑，“原來人都在這裡。”它拎著斧頭，撐著筋骨都裸露在外的腿，忽然大步向沈沉風衝了過來，大廳裡瞬間響起一片恐慌的聲音，甚至有裂口人建議把沈沉風扔出去擋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那男人剛剛吐完，也眼睛發紅地盯著沈沉風，仿佛下一秒就會捅他一刀。“彆裝了，”沈沉風冷笑一聲，“新人或許不知道，但你們心裡一清二楚……殺人的不是我，就算把我扔出去你們就能逃出生天了？”他的目光刀刃似的紮在那些瑟瑟發抖的裂口人身上：“相信我，我如果死了，你們的墳照樣要刨，照樣長草。”“……”喻嫋嫋腹誹，“看不出來這位爺還是個毒舌的款。”那女人轉眼就到了門口，過高的老式門檻幾乎將它扭曲的小腿遮擋得嚴嚴實實，門檻上撒著朱砂，它整個人用一種半滾半爬的姿勢想往裡衝，卻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彈了回去。它剩下的一顆眼珠子憤怒得充血，在外麵又敲又砸，牆壁和窗戶上抹滿了血手印，可整個大堂卻巋然不動，她怎麼都進不來。“是誰？是誰？”那女人還在慘叫，“你在哪裡？”這麼一會兒功夫，喻嫋嫋已經總結出了幾點來：一是這位沈沉風真大佬無疑，隻是性格有點彆扭，蹭的累；二是這個地方不能以常理揣度，有鬼有怪，人命不值錢；三是那血肉模糊的女人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抑或是什麼人。另外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喻嫋嫋曾親眼見過這個女人身上的血紅嫁衣和蓋頭，隻不過不是在此處，而是在她現實世界的店裡。見那女人進不來，整個大廳裡的繃到極限的恐懼才逐漸鬆弛下來，劉堯依舊在安慰那瑟瑟發抖的男子，也幸好此人早先經曆過一場慘烈的車禍，短時間的歇斯底裡之後終於冷靜了下來。“大佬，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喻嫋嫋趁著這個機會蹭到了沈沉風的身邊，“我剛才態度有問題，我檢討，那什麼……你還缺隊友嗎？跑起來特彆快的那種。”“……”喻嫋嫋的沒骨氣讓沈沉風瞬間刷新了一下印象，既沒說“缺”也沒說“不缺”，隻道，“你隻要跟雇主沒有瓜葛，一般情況下相關人員死絕之前它不會殺你。”照他剛才的意思，門外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就是雇主，而相關人員就該是籌備這場婚禮的人了。“如果我跟它有瓜葛呢？”喻嫋嫋咽了口唾沫，艱難地擠出一句話，然後可憐巴巴地瞅著沈沉風。“你跟它隔了大半個世紀，從哪兒來的瓜葛？”沈沉風就連皺眉的樣子都很好看，清冷淡漠，還有一種極輕微的關心。這種關心並不針對喻嫋嫋一個人，否則他也不會放任劉堯跟那嚇破膽的男人持續糾纏了。“就……我可能拿了它的東西。”喻嫋嫋道。“……賊。”沈沉風輕輕吐了一個字，混在嘈雜的人聲中，喻嫋嫋差點沒聽見。他又道，“若有瓜葛，你就是相關人等，它隨時能向你動手。”“即便這個世界不是我所處的那個世界？”喻嫋嫋又道。“即便如此。”沈沉風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我見過同樣的事情。”就在此時，他們左邊的牆後忽然傳來陰陰惻惻的笑聲。“嘿嘿嘿嘿嘿……我找到了。”長柄的斧頭鑿一下，單薄的牆體便有紅磚往裡塌陷，那女人的慘叫變成了興奮的尖吼，眼看已經從洞口探進了半邊身子。“所有人都出去！在裡麵誰都逃不掉！”沈沉風當機立斷，也幸好麵前的門大敞著，在造成推搡之前大部分人都撤了出來。隻有喻嫋嫋不僅沒跑，反而站在那女人的麵前，衝著它毫無防備的腦袋掄起了凳子。“……”女人骨骼外露卡在洞口，怨毒的目光瞪著喻嫋嫋。“……”沈沉風也是第一次見到臨時工毆打雇主的，一時間竟有種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錯覺。“反正我也躲不過去，能打一下是……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喻嫋嫋喪心病狂的程度跟她犯慫的速度簡直成正比。那女人拖著斧子手腳並用地追在喻嫋嫋身後，喻嫋嫋“啊啊啊啊啊啊”的一邊狂叫一邊馬不停蹄地逃跑，一個人拉了怪物所有的仇恨，在院子裡兜起圈子來。“……”劉堯看得目瞪口呆，差點給她鼓個掌，要不是腳下的血漿都快漫到腳踝了，他還以為自己進了什麼喜劇欄目。劉堯胳膊肘捅了捅沈沉風：“這位小姐姐跑得果然快，老大，這波不虧。”可人的體力終歸是有限的，怪物卻沒有這樣的限製，更何況地下的這些骨骸並不甘願這麼死去，雖不能傷人，卻在喻嫋嫋的腳下不斷使絆……堆在一起的頭顱全都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