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開始得很離奇。喻嫋嫋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睡覺,前半夜相安無事,後半夜忽然鬼壓床。迷迷糊糊的意識中,喻嫋嫋承受著一種窒息感,然而陷入沉睡的身體完全反應不過來,她每一根手指都攤平了壓在床上,眼皮子睜不開,走表的聲音傳入耳中,忽遠忽近,將每一秒都拖得漫長無比。喻嫋嫋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雖然睡死在床上挺舒服的,但還是有點忍不住地想罵娘。直到這股壓力猛地散去,喻嫋嫋詐屍一樣驚坐起來,卻發現周遭的一切全變了。麵前的房子透著一種古樸與堂皇,鍍金的對聯祈盼著“招財進寶”與“吉祥如意”,朱紅的大門向兩麵打開,上麵的銅環都像是新換的,沒有青綠色的陳鏽,平頂的青瓦反射著陽光,還能聽見裡麵熱熱鬨鬨的鞭炮聲。時值盛夏,喻嫋嫋穿著粉色的睡裙站在空蕩蕩的街上,從腳底生出一種陰寒。她咬了咬舌頭,疼得“嘶”一聲,嘴裡湧出來一股血腥味,這才確定自己醒了,她正在經曆的不是夢境。因為她職業的特殊性,喻嫋嫋不算窮人,房子買在市中心,通宵達旦的燈火輝煌,幾乎屬於不拉窗簾就睡不著的熱鬨地段。可當她醒來時,眼前就成了青瓦白牆,大街空無一人,隻有這座深宅大院半掩著門,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催促她進去。更古怪的是,門上頭還有一塊匾,刷著“劉府”兩個字,處處精細富貴的人家唯有這塊匾老舊的不像話,木頭裂開的縫隙裡滋生著黴斑,細小的年輪就像是一顆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前的人。喻嫋嫋猶豫地時間不長。她左右看了一眼,見那街道筆直的延伸下去,一眼望不到頭,就算現在拔腿就跑,估計天黑之前也跑不出這個鎮子。既來之則安之,更何況這外頭還有點冷。喻嫋嫋瞥見門上鮮豔的“囍”字,搓了搓手,又拉了幾下睡皺的衣服,揉了把臉,假裝自己能夠出門見人,隨即笑容可掬地踏進朱門,見著人就鞠躬握手“恭喜恭喜”,仿佛周圍都是熟人。她一進來,立刻收獲了一堆打量的目光。房子裡跟房子外的氛圍完全不一樣,房子裡像是在籌辦一場婚事,不僅熱鬨,還熱鬨得非常喜氣。主人家穿著很民國的旗袍錦緞,但臉色卻不怎麼好,整個人怏怏的,就算是迎來送往到處張羅的管家傭人也很憔悴,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好覺的樣子。喻嫋嫋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垂,這才發現自己帶了十幾年的紅耳釘掉了。“你好,”麵前的男人穿著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風衣,“我叫沈沉風。”喻嫋嫋頓了一下,笑道:“喻嫋嫋。”“你不是這兒的人吧?”沈沉風隻客氣了一句,隨即切入主題。他生得很好看,鳳目狹長卻並不顯得眼小無神,膚色有些蒼白卻並不羸弱,反而給人一種冷峻的感覺,但這種冷峻並沒有拒人千裡,相反會讓人安心。“……不知道。”喻嫋嫋老實回答。也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跟主人家都打過招呼了,甚至還拿了兩塊點心一杯茶,融入環境簡直如魚得水。“我剛睡醒就到這兒來了,”喻嫋嫋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綁架,夢遊,演戲,還是穿越,我一概不知。”“嗯……”沈沉風也沒繼續深究,他又道,“那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垂死?或見過人垂死?”“……”喻嫋嫋退後兩步,“初次見麵,不用這麼狠吧?”說實話,喻嫋嫋雖然不算顏控,但終歸喜歡漂亮的東西,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有個人主動搭話,沈沉風的好感度刷得還算快。隻是這問題問得……很容易得罪人全家。“對不起,唐突了。”話是這麼說,卻看不出沈沉風這句“抱歉”說得有多上心。“倒也沒關係……”喻嫋嫋道,“我最近過得還挺好的,接了單買賣,吃了頓龍蝦。”“一點反常都沒有?”沈沉風追問。他的目光落在喻嫋嫋的臉上,似乎想從她完整的身上現刨出個血窟窿來,說不上惡意,卻讓人有種追根究底的不舒服。“你是不是認識我,還跟我有仇?”喻嫋嫋簡直滿頭的莫名其妙。她自己還有一肚子的疑問等著“路到橋頭自然直”呢,這位姓沈的兄弟又往“路”上多添了兩道十字口。“姑娘誤會了,”沈沉風輕描淡寫地化開尷尬,“隻不過此處凶險,小心為妙。”這位沈沉風雖然說話不怎麼拐彎,直來直去跟刨人祖墳似的難聽,但這般冷靜與老練,肯定了解發生了什麼,甚至能解釋周圍的一切。喻嫋嫋不是個遲鈍的人,相反她機靈得很,當下確認過眼神,是可以抱大腿的人。喻嫋嫋老老實實地跟著沈沉風進了大廳,這才發現裡麵還有幾個身著現代服飾的人,其中一個似乎跟她一樣搞不清楚狀況,但此人的心理素質很好,雖然躲的有些遠,但並不慌張。最奇怪的是,這裡麵所有人甚至包括喻嫋嫋自己,全都有種不約而同的適應能力,倒是那些忙來忙去的主人家顯得更加焦急與……恐慌。“老大,這是誰啊?你認識的?”問話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白白淨淨,嘴裡還叼著一顆棒棒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甜過方糖。沈沉風回頭看了看喻嫋嫋,附耳在那少年的耳邊說了什麼,少年的眼睛就瞪圓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趁這會兒功夫,喻嫋嫋將周圍的環境全都留意了一下。雖說是辦喜事,這戶人家的熱鬨卻顯得非常僵硬,擺滿桌席的大廳裡乾淨得一塵不染,可特意清掃過的地麵上卻殘留著一些豆大的斑點,像是自筆尖甩出來的墨汁,而掩藏在鞭炮硝火之下還有種淡淡的鐵腥臭,好似放久了變質的血豆腐。更不合時宜的是一座西洋鐘和幾個醃鹹菜的甕……這樣的大戶,居然既不忌諱又勤儉持家。大廳裡除了喻嫋嫋自己,還有好幾個現代裝扮的人,主人家並不覺得奇怪,她偷偷看了眼賓客列表,上頭共有十來個人寫的是“留洋歸來”。喻嫋嫋低頭看了眼自己土氣十足的暗粉色睡裙,忽然有點懷疑這時候“洋人”的審美。“小姐姐,”那少年大概是跟沈沉風說完話了,這時候蹭到喻嫋嫋的眼睛底下,先小聲道個歉,“我哥年紀大了死要麵子,說話不中聽,你彆放在心上。”隨後又道:“我叫劉堯,是個大一生,你有問題可以問我,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喻嫋嫋以為這不過是句客套話,兩分鐘以後才發現這少年是真的話很多,多到喻嫋嫋一度懷疑人生——這怕不是人,是鴨子成的精。但也因此,喻嫋嫋從劉堯的口中得到了不少信息,隻是能用的卻不多……“小姐姐不要怕,你就當參與了一次浸沒式的推理破案就好了。”劉堯最後頗為老成的總結道。“……”喻嫋嫋並沒有輕鬆一點。那一直縮在角落裡滿臉戒備的男子終於注意到了喻嫋嫋,顯然也是看出了她的無知。在這樣完全陌生的環境下,就算知道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可對未知的恐懼永遠會占上風,以至於迫不及待想找同類分享信息,互相安撫。那男子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從背後拉了拉喻嫋嫋的裙擺,他壓低了聲音謹慎道:“你跟他們……不是同一夥兒的吧?”“不是。”喻嫋嫋答得很快,她稍稍打量了一眼男人,隻見他身上有一道可怖的疤,從太陽穴往下一直延伸到胸口,其猙獰程度,幾乎將整個身體劈成了兩半。這樣人還能活下來,當中凶險,恐怕隻有急救室的醫生才知道了。“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那男子咽了口唾沫,又問,“你覺不覺得這兒有點詭異?”“睡了一覺就在這兒了,你呢?”喻嫋嫋天生有一種合群的能力,並不是說她善於交際,而更像是融入……無論什麼環境,什麼人群,她都能恰如其分的融入。“我今天本來是要出院的。”那男子僵硬地笑了一下,“三個多月前我開車遇到泥石流,整個車前蓋都被石頭砸飛了,也虧的我命大,可現在……小姑娘,這兒實在太真實了,既不像夢,也不像騙局。”大紅的絹花從裡麵一直垂到外麵,隨著客人的增多,主人家臉上的喪氣逐漸變成了一種笑容,但這種笑容卻相當的可怕,嘴型幾乎扭曲成了“V”字,嘴角一直咧到耳根,不斷有血肉撕裂的聲音傳入耳中,這些人眼睛裡充斥著恐懼,卻沒有辦法阻止自己一直笑下去。他們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東西把雙頰剖開,剖成了一個喜慶的樣子。“啊!”那男子小聲地驚叫了一下,臉色煞白,但好歹還撐得住,沒一下子暈厥過去。喻嫋嫋心裡也好過不到哪兒去,眼神幽怨地瞥了一眼劉堯。說好的“推理破案”呢?這他媽忽然變成了鬼故事啊!“你沒事吧?”沈沉風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第一次難免的。”什麼第一次?什麼難免的?說得我們好像很熟一樣,大哥你誰啊?!喻嫋嫋的內心洶湧澎湃,表現在臉上卻是有些疏離冷漠的:“還好,多謝關心。”頓了頓,喻嫋嫋又道:“這家的新人呢?”“……”沈沉風淡淡地看了喻嫋嫋一眼。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當菜鳥第一次接到任務時總是有很多的疑問,不管喻嫋嫋問什麼他都不會太驚訝,可這種陰霾籠罩的氛圍下,還能留意到細節的人,雖然不少,卻也著實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