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連翹(1 / 1)

聽案劄 鰻魚Tech 1660 字 3天前

周含的罪名始終沒有定下來,一晃就是兩日。這兩日十得回了土地坡,被來寧罵了個狗血淋頭,勒令她每日給無名牌上香,哪兒也不許去。究其原因,無非是帶回了賈昌盛的心結消息,卻沒有第一時間回來報告,若這期間賈昌盛不堪忍受心魔折磨,尋了死,就是大罪過了。十得啐了一聲:“該,再怎麼說他也欺了那少年,死一死倒是便宜他了。”來寧卻說人生哪有那麼多死和活的,睜眼閉眼,就是一瞬間的事,死了就是沒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眼波流動,很有一番深沉的味道,卻被趙甲木和十得取笑了半天。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他活到半邊身子入土的年紀才明白。“可是師父,為什麼會出現兩個一樣的靈媒?”十得將從烏林珠身上得到的黃銅鈴鐺和從許二邵的錦袋裡得到的黃銅鈴鐺一同遞給來寧,順便將所有問題全都甩給了他。靈媒是十得從死者身上領取的“報酬”,拿了死人的東西替死人找出真凶是她的工作,她對自己為什麼要收集靈媒一知半解,來寧告訴她收集了所有的靈媒就能讓她的耳朵不再受屍體聲音的侵蝕。十得若不是因為人比較傻,也懶得花時間去細想這件事是否有道理,肯定能在最初就發現來寧話中的漏洞。收集了所有的靈媒,所有是多少?是所有死者的報酬嗎?那不是收集到老死也沒法收集完全?除非所有人類在明天全部死光了,否則新生兒不斷的呱呱墜地,哪有到頭的時候。然而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會出現兩個相同的靈媒?無名牌下擺放著一排石子、草蚱蜢、珠子等小玩意,全都是從死者身上得到的靈媒,整整一排二十三個靈媒,從沒有重複的。“難道是因為許二邵的案子......和烏林珠的案子有關聯?”十得絞儘腦汁,隻能得到這樣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一個在成都,一個在閬中,一個一年前死在街頭,一個一年後拋屍江水。這能有什麼聯係?“停止你的想象,整天的瞎想。”來寧舉起那兩枚鈴鐺,在陽光下細細觀察,“你不覺得這兩個鈴鐺之間有什麼關聯嗎?”十得眯著眼瞧了一會兒,“有沒有關聯我不知道,反正我現在分不清哪顆是烏林珠的哪顆是許二邵的了,您老能不能彆亂動這兩顆鈴鐺?”“這不就是關聯?”來寧從破爛的衣角扯下一條細麻線,將兩顆鈴鐺穿在一起,係了一個小結,放在了無名牌前麵。“這顯然是一個鐲子上掉下來的,”來寧道:“我有預感,你還會收到很多一樣的鈴鐺。”十得睨了他一眼,“那我先謝謝你的烏鴉嘴了。”兩日禁足期很快過去,十得從土地坡進城時,阿夏隻差放著鞭炮迎接她。來寧禁足,阿夏不敢去叨擾,案件一拖便是兩日,這兩日裡他和方天戟倒是沒有閒著,查清了許多事情,隻是陸氏在警局已經昏倒不下五回了。連著甘山村的漁夫們也一道來請願,稱周含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漁夫,是徐四那胖子出言不遜殺人在先最後自己撞在了周含的魚刀上。十得感歎這群人睜眼說瞎話的同時,順道感歎了一下他們為什麼不去茶館說書。警局每天人來客往,張隸已經被鮫人案弄得焦頭爛額,騰不出閒工夫再去問他們三人案件究竟如何,當下安撫人心才是最重要的。熊大帥才剛入主閬中,他的手下決不能出岔子。決定權都交到了方天戟的手上,張隸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年輕人,我信得過你,有緊急情況向我彙報一聲就行。”阿夏將這場景繪聲繪色描述給十得聽時,十得卷著頭發想:不知方天戟有沒有聽懂張隸的話外之音?反正阿夏是沒有聽懂。三人坐在醫院走廊上,醫生在給小貓換藥。尖銳的針頭刺進女孩幼嫩的皮膚,十得看見有鮮紅的血流回了針管裡,醫生又將針拔下來,再紮了一回。十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發誓自己永遠也不要進洋人醫院。她逗著蹲在病房門邊的阿狗,“是誰這麼有文采,給你們起了這樣的名字?”“一個姐姐。”阿狗頭也不回的回答她。“一個姐姐?”十得好奇:“什麼樣的姐姐?”阿狗終於舍得回頭看她一眼,人畜無害的笑道:“我說她比你好看你會不會下咒咒我?”十得愕然:“我不會下咒。”“那她比你好看一萬倍!”一旁的方天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收到十得的冷眼警告後收斂了笑意,彎腰問阿狗:“她為什麼給你們取這樣的名字?”“他說我們像阿貓阿狗一樣可憐,”阿狗很誠實,似乎還不懂得阿貓阿狗是個罵人的詞。“你們不考慮換個名字嗎?”方天戟又問。阿狗搖頭:“姐姐說她和我們一樣可憐。”輪到三人吃驚了。“那個姐姐也叫阿貓阿狗?”十得開始同情起阿貓阿狗三人組了。“不是,姐姐的名字很好聽,”阿狗有些羞澀:“她叫連翹。”連......翹?阿夏一下捏住了阿狗的雙肩,神色駭人,急問他:“你說她叫什麼?”阿狗被嚇了一跳,臉白了一陣,眾人隨後聽見“噗”的一聲,走廊上立即彌漫著一股惡臭。阿夏捏著鼻子:“你今天吃了什麼?”阿狗仍舊白著臉,受到驚嚇似的往門口縮:“酸......酸菜,對不起,我、我一緊張就會放......放屁。”“你這個效果堪比臭鼬啊。”十得由衷感歎。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阿狗竟然認識連翹?十得望一眼方天戟,忽然打心眼兒裡佩服他。被十得目光盯了半晌,方天戟變得不大自在。“你看著我乾什麼?”十得彎著腰撐著下巴,眉眼帶笑道:“吉祥物。”顯然方天戟並不想當這個吉祥物,他輕咳一聲,轉而問阿狗:“你既然認識連翹,那你可知道她平日與哪些人來往?”阿狗垂下頭。“那個什麼西林,快要沒有了吧?”十得故意問方天戟。斜眼去看,阿狗果然抬起了頭。他的眼神帶著驚恐,手下意識的攔住病房門,“我知道。”......去年正月是一整年最冷的時候,閬中下了雪,雪不大,卻足以將乞兒一個接一個凍死街頭。都說下雪的時候不冷,雪化了那才叫冷呢。然而街頭一隅的小巷裡,緊緊蜷在一起的孩子已經快要凍得暈死過去。瑟瑟發抖間,少年忽然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露出自己乾癟像排骨架似的上身。他拚命搓著泛著粉色的肌膚,用脫下來的衣服一件件把身邊的小女孩裹起來。小女孩抖著嗓音:“哥哥你不冷嗎?”“不冷!”少年得了癔症般笑道:“忽然覺得熱得很!”“我不信!”女孩急了,眼淚嘩嘩往下流,熱淚流到臉上,像兩條冰棱一樣凍人。“我也不信。”不屬於女孩的聲音響起,一個高挑的身影在兩人身前站定,很快帶著女子香氣的棉襖披在了兩人身上。很溫暖。阿狗回憶那天,隻有落在身上的暖意最為清晰。“你就要凍死了,”那個溫柔又悅耳的聲音說:“凍死的人都會覺得自己很熱。”“你想死嗎?”她又問。少年搖頭,他緊緊抱住妹妹,眼淚不住的往下流。“不想死就把衣服穿上,我把這件襖子送給你。”這襖子多溫暖啊,還很香。然而少年卻搖頭,“你家離這裡很近嗎?”“不近,還很遠呢!”女人坐在他們兩個身邊:“要走出城,如果從魚市走,要近一些,路麵濕滑,也要走將近半個時辰。”“那我們不要你的衣服!”少年拒絕得很乾脆:“你不穿襖子走回去,也是要凍死的!”女人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緊了緊毛茸茸的衣領,臉上露出一種少年從未見過的微笑。很久之後,少年才懂得那種笑容叫做幸福。女人用幸福的語調說:“我不會凍死的,我男人對我很好,他會煮薑糖水給我喝,薑糖水能驅寒,然後他會熬一鍋魚湯,放一點點的鹽,很香的。”少年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於是女人買來三個熱烘烘的烤紅薯,一人一個。吃完紅薯,女人問少年叫什麼名字。少年搖頭,“他們都叫我們‘喂’、‘哎’、‘說你呢’和‘小乞丐’。”“這麼可憐?”女人很是驚異,她笑了很久,最後安靜下來,說:“雖然我不是乞丐,可是我們一樣可憐,這樣吧......你們以後叫小貓小狗怎麼樣?”權當有了個名字,不再被人“喂”、“哎”、“小乞丐”的叫。女人和他們坐了一會兒,直到夜色裡冷清的街頭不再有行人,大約是感覺到冷了,她才起身。“不行啦,太晚了,我得回家了,我男人在等我呢。”她這樣說,可是卻轉身走向了閬中花街,洗塵鋪的方向。之後很長的時間裡,連翹總是會從小貓阿狗的麵前走過,有時候是坐在轎子裡,她會撩起簾子衝他們眨眼,有時候是在一群老媽子的簇擁下,但是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形色匆匆的往城東的典當鋪去。她身邊總是圍繞著不同的男人,可是從沒聽她說過哪一個才是她的男人。兩個月之後,她忽然瘦了一大圈,性格也隨之大變。身上不再那麼香噴噴的了,有時候還有一股腥臭味。也許是她自己意識到了這股臭味,她用了更多的胭脂水粉來掩蓋,結果適得其反,那股腥臭味和胭脂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更加難聞。漸漸地,她很少從他們麵前走過了,也再沒有嬌子抬著她。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