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三次審訊,秦涵在講述跟柳小環相關的那些事情時,似乎在講彆人的故事,異乎尋常的平靜。“你恨柳小環,而且一直在恨,從來沒有原諒過她。對嗎?”我問。“沒錯。”她緩緩地說,“她小時候那麼傷害我們,她有什麼權利要求我們原諒她。她不是我們的母親,天底下沒有這樣的母親。”語氣依然平穩,“我不覺得我殺了她,有什麼錯,如果法律判我死刑,我也認了。”“柳小環回到你們身邊,有什麼改變嗎?”我問道。她反問我,“本性難移,你覺得她會有什麼改變?”以下的部分,就是柳小環回到他們家時的情形,內容全部出自於秦涵的口中。柳小環在汙糟糟的公共廁所的地麵上,發現了半截報紙,她麻溜地提起褲子,按上麵的電話號碼,打了過來。電話是秦涵接的,一接通,柳小環嘿嘿地笑著說:“我可找到你們了。”那熟悉的聲音,驚得秦涵頓時掛了電話。很快,柳小環將電話又打了過來,她威脅道:“我是你們的親娘,如果你們不把我接回去,我就跟媒體說,你們對我如何如何不儘贍養義務。到時候,看你弟弟還怎麼唱下去!”秦凱現在發展勢頭正好,雖然長期坐在輪椅上,卻憑借自己的努力,和知名唱片公司簽了約。為了不影響秦凱的前途,秦涵隻得暫時忍了下來。柳小環回來後,她看著家裡的一切,兩眼放光,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這個地方跟秦懷忠那個破屋比,真的就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她故意擺著臉,“你們在這裡享福,把我一個人扔在外麵,你們良心被狗吃了。”秦涵說:“如果你想住在這裡,得按我說的去做。”柳小環心裡不樂意,但也沒有辦法,隻能聽秦涵對自己講。秦涵給出的條件,並不算嚴苛。她要求柳小環安分一點,彆惹事生非,特彆是不許再招惹男人。柳小環撇嘴問,“你們給我多少錢一個月,錢少了,你說的那些我可做不到。”“每個月給你兩千塊錢。”柳小環陪著笑臉,“多點行不?”“不行。”秦涵說,“家裡吃的用的都由我們出,你自己兩千塊錢零花足夠了。”柳小環翻了下眼皮,“好吧。”晚上秦凱回來了,這時的秦凱已經成了大明星木西。他被助理推著輪椅進入院中,一眼看到了柳小環。柳小環已經洗了澡,被秦涵從裡到外打扮了一下。柳小環看到木西,連忙歡呼地迎上去,嘴裡叫著,“哎喲喲,我的兒呀,我可算找到你了。”她激動得淚水直流,然後蹲下去,緊緊地抱住木西的身體。木西身體僵直,他收斂著,等助理離開後,冷冷地說道,“你認錯人了吧。”柳小環遲疑了一下,站起來,看向秦涵,“這好好地咋失憶了呢?”秦涵說:“我也想把你忘得一乾二淨呢。”柳小環這才回味過來,敢情是這個意思啊。她笑了,眼角像是被繩子綁了一下,皺紋橫生。她陰陽怪氣地對姐弟倆說,“不管你們發多大的財,也不管你們走到哪裡,我還是你媽,你們這一輩子都彆想擺脫我。”木西罵了聲“無恥。”柳小環也不在乎了,反正她以後的生活比她的同齡人要好很多。而且她也不能過於記較,她還指著他們養自己呢。在柳小環用手按了一下耳鬢的頭發,學著城市闊太太們的腳步,走上樓時。木西問秦涵,“為什麼要讓這個女人進門?”秦涵說:“我如果不答應她,不知道她會向媒體胡說什麼。”木西也覺得無奈,“這些年,我都當她死了。”秦涵說:“我知道你討厭她,我又何嘗不是。既然她來了,那我就不能讓她閒著,我想給她找份工作,定定她的心。”木西覺得好笑,“她知道工作是什麼嗎?”“總得試試吧。”秦涵之後專門去社區看了看,發現那裡需要一些義工,義工當然是沒有工資的,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在養老院裡麵幫忙洗洗床單、掃掃房間之類。秦涵回家後,將基本情況告訴柳小環,柳小環不屑地說,“那不是服侍人的活嗎?我可不乾,我還想著你們什麼時候能給我找個小保姆服待我一下呢。”她越說越來勁,說她已經去家政公司裡麵打聽過了,請一個小保姆一個月也就是兩三千塊錢。秦涵直接滅了她的念頭。“家裡不需要保姆,永遠都不會請保姆。”柳小環見她說的決絕,知道請保姆的事情,肯定是沒戲。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去當義工。說好了每個月給她兩千塊錢,什麼事都不用乾。現在居然白白給人家乾活,那不是腦子進水了?秦涵說:“你試一下,對你有好處。”柳小環不相信,但很快社區的乾部就找上門來了,一見到柳小環就非常的感謝,稱讚柳小環有大愛,一過來就想著為社區做貢獻,而且還培養了一個多麼優秀的兒子,還向柳小環請教教育子女方麵的經驗。柳小環以前在秦懷忠那個村子裡麵,被人冷眼慣了,現在聽彆人這麼一捧,立刻暈忽忽的,像飄在雲裡頭。她急促地說,哪裡哪裡。當天,她就積極地去社區上班了,乾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活,一個星期乾的活抵得上她過去二十幾年所乾的家務活。但柳小環覺得心裡美啊,周圍的人都知道她是木西的母親,恭維的話不絕於耳。她享受這一切,一點也不覺得累。原來,秦涵對自己說的好處,就是這個啊,果真是用錢也買不來的好處啊。審訊室裡,秦涵停了一會,“就是這樣,她居然適應了,而且還做得挺好。。如果她以前在我們小時候,能夠去上班,當一個普通的工人,我和我弟弟也不至於會活得那麼辛苦。”“那為什麼,你還要殺了她?這樣一直下去不是很好嗎?”我問。秦涵搖了搖頭,“新鮮感過去了,你覺得她還會安分嗎?”畫麵又回到了新浦社區,柳小環時間一長,果然是疲了,老毛病也慢慢顯露了出來。就好像,當年秦懷忠在她的蘆葦蕩裡麵當了一段時間的形象代言人後,回到家鄉的情形一樣。柳小環天天端著一副賢妻良母的形象,端累了,周圍恭維的話也少了,她覺得自己被周圍人的甜言蜜語給忽悠了。她不想乾了。社區裡麵有中老年人活動中心,裡麵有麻將館。她乾活時,那麻將館活色生香的聲音就攪得她心裡跟貓爪子撓得一樣難受。她匆匆地乾完活,便去那裡看熱鬨,有人要上廁所時,便替人家打幾牌。柳小環對什麼都不懂,唯獨對麻將熟悉得很,各種路數精通得很,說起來頭頭是道。後來,她便是麻將館的常客了。之前義工該做的事情,也懈怠了下來,領導見了,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是不發工資的,便由著她去了。兜裡有錢,子女又爭氣,柳小環底氣足,出手大方,誰要是欠了她一點錢,她手一揮,不要了。這樣一來,她在麻將館裡麵,也賺了一個好名聲。況且她也不是完全不當義工,有時也去,通常不會是一個人了,而且帶一幫牌友去,人多好辦事。這樣一來,柳小環居然在社區裡麵混得風生水起。有時柳小環在家裡,想起自己在秦懷忠的老家那些事情,情不自禁地罵上一句,那些年我真是替狗過了,現在才像個人樣。秦涵一直注意她的動靜,提醒道,你彆惹事,麻將館不是個好地方。果然沒多久,秦涵聽到了柳小環的傳言,她似乎跟一個老男人走得很近。老男人乍一看像大學教授,常年在社區教老年人跳交際舞。他說柳小環身材不錯,讓柳小環加入到了他的舞蹈隊裡。柳小環欣欣然,果然一跳,老男人連連誇讚,說她是被耽誤了,憑著對舞蹈的天賦,早些年可以去當歌舞演員的。柳小環深以為然,她更加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被秦懷忠給毀了。柳小環與老男人打得火熱,老男人還好是單身,周圍人也沒有多說什麼,接著,老男人開始鼓動柳小環去聽養生課,買各種保健品,理財產品,更多的是教唆柳小環買哪裡哪裡的股票。柳小環每個月的生活費就兩千塊錢,多了秦涵不會給。老男人給他出生意,網上各種的貸款多的是,等賺了錢再還回去不就行了嗎?柳小環本來對那些東西一竅不通,全聽老男人蠱惑,一個星期下來,催款的人就上門要債了。往大門上噴油漆、用高音喇叭喊,用牙簽堵鎖眼,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那種套路貸隻要沾上就脫不了身,即便是按時還款,他們依舊能找出理由讓你逾期,逼著你交高昂的利息。後來木西找人,花了一百萬才算了結此事。但她依舊不悔改,開始和一夥人集資做什麼生意。秦涵停下來,沉默了一下,對我說:“每天都是有一顆定時炸彈在等著我們。我覺得我們招來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條狼。我覺得或許隻有她死了,我們才能過上安穩的日子。這個,就是你們所說的殺人動機。”“說說你作案的過程。”“我現在累了,能先讓我緩一下再說嗎?”她請求道。我看了一下時間,審訊已經接近三個小時了。“行,半個小時我們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