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擊審訊林福海的工作本來是由我和李全去進行,但到了警隊後,白奶奶再次打來電話,告訴我麥芽生病了,需要我立即回去一趟,隻得由劉隊頂替上。我連忙趕到家,白奶奶已經在樓道間等候了。“是不是發燒了?”我一路上能想到的就是這種情況。不然半夜突然會發生什麼病呢?“不是,不是發燒。她……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打開門,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從麥芽的房間傳來。門虛掩著,我慢慢靠近,推開門,隻見麥芽的床上被子拱得高高的,不停地顫抖。從被子的邊緣處,可以看見她的腳丫和睡衣的下擺。“麥芽,我是爸爸,我是爸爸。”我生怕嚇到她。她沒有反應,我繼續小心上前,將她連被子一起抱住。她的身體還在發抖,我掀開被頭,發現她雙手抱住頭,眼睛驚恐地盯著一處,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不要,不要……”我將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裡,心痛不已,“麥芽不怕,爸爸在這,爸爸在這。”白奶奶站在臥室門口,歎了一口氣,說:“本來好好的,但晚上吃飯時,我突然提到了樓下的木槿花開了,她狀態就不對了,我哄了半天,一點作用也沒有。”我自責地對白奶奶說:“是我不好,我沒有想到那件事對麥芽的影響這麼大。我這兩天才知道,她是那麼害怕經過那裡,每天回家時都要繞上一大圈。”“麥芽肯定是怕你為她擔心才什麼都沒說,兩年了,不知道她怎麼走過來的。”白奶奶搖頭,並痛斥道,“我到現在都想不出,一個大人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那麼重的手,如果不是當時有人攔著,麥芽就能被活活打死。”她說到這,一隻手驚覺地捂住嘴,大概是覺得在麥芽麵前,說這些不合時宜。“白老師,謝謝你,時間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好吧。”她躊躇著離開了。對於白奶奶,我覺得虧欠很多。已經有六旬了,經常來來回回地幫我照顧孩子。再看看懷裡的麥芽,已經安靜了很多,像一隻受傷的小鹿,靠在我懷裡。她伸出手,輕輕地勾了一下我的臉頰,“爸爸,你哭了嗎?”“哪有。”“爸爸,你吃過飯了嗎?”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晚飯還沒有吃。“吃過了。”我撒了個小謊。她摸了摸我的肚皮,似乎不太滿意,“爸爸,我覺得你沒有吃飽。”她沒有揭穿我的謊言,“今天中午學校裡麵有菜盒,我記得爸爸最愛吃菜盒了,所以用袋子裝了一個帶了回來,嘻嘻。” 她的態度轉變之快,令我不由感到心疼。我抓住她的手,“告訴爸爸,你現在還是很害怕對嗎?你希望爸爸怎麼做?”她看著我的眼睛,我們對視了幾秒鐘,她才說:“有爸爸陪著,我就不害怕了。爸爸不在,我就會害怕。”“可是爸爸……彆人不行嗎?”她想了一下,說:“或許,有一個人可以。”“誰?”“就是媽媽啊。”我心涼了下去。“不是那個媽媽,是那個媽媽。”“哪個?”怎麼會有兩個媽媽?“當時救我的那個人啊,我覺得她就是媽媽。”“為什麼?”“因為那種情況下,隻有爸爸媽媽才會那麼不顧一切地保護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就是了。”我“哦”了一聲。原來她是這麼理解的。可是,我上哪去找那個女人呢?直到現在,我都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情。兩年前,小區的兒童遊樂場剛剛建成不久,麥芽過去玩耍。我在旁邊的長椅上接到刑警隊的電話要立即歸隊,本來想讓麥芽回家,但麥芽玩得正高興,我隻好讓她留在那裡,等我處理完隊裡的事情就回來。我剛走一會兒,就出事了。麥芽在我走後不久去了商店買了一串烤腸,坐滑滑梯時,手裡的烤腸竹簽紮進了前麵一個小男孩的後背。頓時現場就亂了,小男孩哇哇直哭,後背的血洇成一片。小男孩的父親在場,他一腳踢倒了麥芽,又連續踹了很多腳。當我後來看到監控時,憤怒至極。現場大約有很多人,圍成一圈,看著那個男人往死裡不停地踹麥芽,但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直到一個女人從人群裡麵衝進來,將麥芽抱在了懷裡……後來麥芽住了半年的院才算康複,但心裡上的痛,直到現在還沒有消除。那個女人我也曾尋找過,但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從哪裡來。不僅如此,因為她當時一直半弓著身子,我甚至連她的長相也無從得知。翌日,在和麥芽在吃早餐時,從一個同事的口中得知,林福海經過一夜審訊,始終不承認自己殺了柳小環。到了警隊,劉隊正將兩張辦公桌分開,手不停地揉著頭發。看來,他昨夜睡在這裡了。“沒招,嘴硬得很。” 他懊惱地說,並列舉著,“彈簧刀上有他的指紋,現場有他的腳印,還有目擊者的證詞,作案時間也對得上。還有被偷走的項鏈,這麼多證據,他居然不承認?”“項鏈的事情,他怎麼解釋?”“他說那條項鏈本來就是他省吃儉用,買了準備送給他老婆的,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想給她老婆一個驚喜。但因為怕命案牽連到自己,所以就賣了換錢準備逃走,等案子查清凶手後,他再回來。但問他在哪裡買的吧,他說是在展銷會上。“但我讓人去查了一下展銷會上的監控,會場上根本沒他這個人。我再問他,他又說是在展銷會外麵,有人低價轉讓給他的,啥憑證也沒有。這不是胡扯嗎?”劉隊手指又連敲著桌麵,“媽的,他以為他什麼都不承認,我們就拿他沒有辦法了嗎?零口供照樣定他的罪。”“要不,我上午再審審他?”“行,審,必須審,一定要想儘辦法,突破他的心理防線。”門口傳來一陣騷動聲,劉隊煩躁地問道:“外麵什麼情況?”不遠處一個同事回應道:“記者來了,想要采訪你。”“他大爺的,門誰也不許開。”劉隊兩隻手叉著腰,罵罵咧咧地朝食堂的方向走去。我看了一下劉隊的審訊筆錄,然後走向審訊室,和我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個女刑警。林福海的眼睛裡麵布著血絲,看上去很疲憊。一見到我便說,“我沒殺人,我走的時候,那女的還好好的。”我還沒有問,他就這麼說。這句話可能因為被他念叨了很多遍,像起了包漿一樣,愈發圓滑了。“你作為一個維修工一個月的工資大概多少?”“三千塊左右。”“不算太高,現在物價上漲這麼厲害,你還要供兒子讀大學,老婆患有冠心病沒有工作,你們一家隻靠這三千塊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吧。”“是,但我不會殺人。”語氣雖然弱,但卻絲毫不含糊。“不會殺人,偷東西的事情沒少乾吧。”“我沒有乾過。”“你不知道自己有犯罪前科嗎?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偷東西了。”我瞄了他一眼,他身子坐直了,脖子伸得很長,盯著我手裡正在翻動的一個卷宗。“前年九月份,你在工地上偷盜電線,當場被抓住,有沒有這回事?”“有,但是……”他辯解著,脖子發紅,像被生生拔掉毛的雞脖子,“我偷的隻是一些廢舊品,彆人不要的我才去撿的。”“翻牆去撿嗎?”他支吾著,“是。但,但我覺得我不是小偷,我更沒有殺人。”“今年的10月7日,也就是前天,你到風華美郡去乾什麼了?”“維修燈具。是那個女的,柳什麼的打電話到我們維修部的。”“柳小環。”我替他補充了名字,“死者打電話給你們維修部是多少號?”“就是7號上午吧。”“當時誰接的電話?”“我。國慶節很多人都放假了,我想多掙點錢,就值班了。她上午打電話給我,我下午就過去了。”“說一下你到死者家的情況?”這個問題之前劉隊已經問過了,但我有必要再問一下。如果他編造謊言,有些地方會漏餡。他輕嘖了一下嘴,“我已經……”他止住,說道,“好吧,我進去風華美郡,找到他們家,按了下門鈴,柳小環開的門,我就跟著他去樓上了。大概修了20分鐘,燈修好了。小毛病,不費多大的事。”“彆墅大門口的監控顯示你到達風華美郡是五點,你剛才說修了二十分鐘。可是你最後離開風華美郡大門時,監控卻顯示是五點五十分,這中間這段時間怎麼解釋?”“本來我是五點半不到就能離開的,但是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想與柳小環商量一下。”“商量什麼?”他粗裂的手指揩了下鼻翼,“我……我是想給自己接點私活。他們家的燈很多,我想讓他們以後直接找我,不用直接找維修部,這樣能多賺點。”“她答應了?”“怎麼說呢,算是答應,也算是沒答應。倒是她女兒還挺爽快的,一下就答應了。”“她女兒什麼時候到家的?”“就在我修好的時候吧,應該是。”這與秦涵的說法截然相反。秦涵說過,她到家的時候,看見林福海向門口逃竄,柳小環已經倒在血泊裡。“也就是說,你走的時候,柳小環還活著。”“沒錯啊,她還下樓送我出門呢。”他扭了一下脖子,焦灼地說,“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為什麼你們就不相信我呢?”“你們因為接私活的事情,商量了多長時間?”“有一小會吧,具體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我走的時候,柳小環確實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