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朗塵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速度明顯快過尋常人家的孕育,他開始還彆扭著,照眼鏡子都想把自己肚子錘扁,但後麵在孟蟬的安慰下又想開了,反正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晚“大”不如早“大”,還不如早一點完事,快一點解脫。可問題又來了,明明天氣漸漸轉涼,他卻越來越熱,夜裡被子都蓋不住了,“這是怎麼回事?我總覺得我懷了個火爐子,一身燥得慌。”孟蟬也沒接過生,也沒有過這種經驗,苦想亂猜:“也許宴秋山那兒水土不同,山神的血都格外燥熱一些呢?”付朗塵伸手不停給自己扇風,一張俊臉不爽至極:“狗屁山神,害人精,生下來我就想掐死他。”為了穩定“孕父”情緒,也讓“孕父”舒服些,孟蟬開始每天端上好幾盆涼水,給付朗塵擦上好幾次身子。與孟蟬第一次用手摸付朗塵的臉不同,現在付朗塵已經很習慣她觸碰他的身子,尤其是孟蟬的手和腳一年四季都冰冰涼涼的,貼近他的時候讓他很舒服,解了他不少燥熱。有一次付朗塵更是在孟蟬擦拭的時候,索性抓住她的手,一把貼在了自己臉上,一隻手焐熱了就再換另一隻手,好半天都不鬆開。孟蟬心跳如雷,身子都僵住了,付朗塵卻忽然睜開眼,用力一扯,將她猛地拉近身前,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我特彆想摟你睡覺,真的。”兩人一上一下,咫尺之間,四目相對,微妙的姿勢令孟蟬一動也不敢動,聲音更因緊張而發顫:“付大人,我,我……”付朗塵卻盯著她,忽然一下又鬆開了手,翻身一歎:“還是算了吧,我自己再忍忍。”日子就在這樣冰與火的煎熬中慢慢過著,直到袁沁芳又差丫鬟往蟬夢館送了封信。這回卻是約孟蟬陪她上一趟青雲觀,為“付朗塵”供個淨瓶。下月十八,太子將與一眾皇族貴戚去往青州,那裡有一處皇家園林,名喚“歸逸園”,自從他的貼身婢女綠微死後,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去那小住一段時間,紓解散心。以往付朗塵也在隨行隊伍中,他的聲音能為太子回溯過往,追憶與綠微曾經的點點滴滴,為太子減去許多痛苦,但今年他不幸離世,太子仁厚,視他為摯友,感念他曾予他的慰藉,便特意請旨開恩,將付家一門老小也加入了隨行名單中。這對付家來說是個天大的殊榮,對袁沁芳來說卻是場不可預測的隱憂,因為慕容鈺連同他那幾個“跟班”也要一起去。袁沁芳心中越想越不安,又不能拂了太子的恩賜,隻能上趟青雲觀,為“付朗塵”供個淨瓶,燒些香火給他,祈盼他在天之靈保佑,求個心理安慰。因上次躲在蟬夢館一事,她已成了驚弓之鳥,擔心去青雲觀也會被盯上,便想這回邀孟蟬陪她一同去,私心裡她已將孟蟬視作了自己的“護身符”,那臉上的傷疤更是慕容小侯爺的天然“克星”,若有孟蟬的陪伴,她便能安心許多。信裡言辭懇切,雖然提到孟蟬的臉,視之為“武器”略顯不太尊重,但孟蟬也未在意那麼多,對著小丫鬟點頭答允下來,小丫鬟放下一盒桃花酥後,便歡天喜地地回去傳話了。當天夜裡,孟蟬和付朗塵都沒怎麼睡著,心照不宣地想著那歸逸園之行。“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我真恨不得立刻把肚裡的貨生下來,堂堂正正地回去護住沁芳,落棍打死慕容狗。”付朗塵額上滲出細汗,他一邊伸手扇著,一邊咬牙切齒著,孟蟬聽出他燥熱難耐的情緒,反正也睡不著,索性起身去打了盆涼水進來,擰了帕子,蹲到床邊為他擦拭起來。“付大人彆激動,這趟是隨太子出行,付家老小也都在呢,小侯爺他們多少有些顧忌的,不敢亂來的。”她細細擦過他額上的汗珠,又一路往臉頰、脖頸、手臂慢慢擦去,付朗塵躺在床上,習以為常地伸出手給孟蟬,一邊哼哼道:“付家老小都在我才擔心呢,他們把沁芳賣了都未可知,我那位姑父,品性實在不敢恭維,賣女求榮的事情他不是做不出,更何況慕容那孫子畢竟還是個小侯爺,看我姑父收了彩禮就知道,他一定還覺得高攀了,急不可耐地就想把沁芳嫁過去呢。”付朗塵分析得句句都在理,聽得孟蟬也擔憂起來,“難怪沁芳小姐也著急,還想為你去青雲觀供個淨瓶,指望你在天之靈保佑她呢……”付朗塵一聲嗤笑:“什麼亂七八糟的淨瓶,全是青雲觀那群不靠譜的道士瞎掰,想出的斂財招式,沁芳是白白去給人送錢的,不過她一向就是不怎麼聰明,打小我就看出來了,所以我這一‘死’,她才會六神無主,病急亂投醫了……”孟蟬擦拭的手一頓,還是頭一回聽人這麼直言不諱評價自己表妹兼未婚妻的,她忍不住就想笑,付朗塵卻悠悠一歎,修長的手指輕敲上自己的腹部。“你還彆笑,她就是個書呆子,可我從前一直覺得,她也不用太聰明,反正有我在,我一定會好好經營付家,活得比她久,照顧她一輩子,哪裡曉得,天上的雷說劈就劈下來了……”才說完這句“雷劈”,院子裡就忽然傳來一陣異響,似有什麼撲翅落地,帶來獵獵夜風,刮得窗戶都晃個不停。孟蟬和付朗塵同時一頓,對話戛然而止,付朗塵從床上坐起,兩人看向彼此。“難道是……遭賊了?”孟蟬無聲地碰出嘴型,付朗塵皺眉,也碰了碰唇回她:“不像,哪來動靜這麼大的賊。”他耳朵聽得真切,尤其是那撲翅之聲,辨了好半天後,看向孟蟬:“誰射了隻鳥掉咱院子裡了吧?還是挺大的那種?”孟蟬也覺得像是鳥,扯了被子蓋住付朗塵,“你快躺下,我出去瞧瞧。”她裹了披風,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付朗塵才剛躺下,就聽到院裡傳來孟蟬的驚呼:“是,是隻鶴,一隻會發光的白鶴!”院裡狂風大作,朗月之下,一隻白鶴不住撲翅著,渾身光芒四射,付朗塵和孟蟬站在屋簷下看呆了,彼此麵麵相覷。不知過了多久,那撲翅的動靜才漸漸小了下來,白光中像是走出一道人影,施施然向他們跪下,院裡響起一個稚嫩的少年聲音,帶著三分害羞,七分緊張。“都怪我道行太淺了,難得變回人,動靜弄大了些,驚嚇到二位,實在不好意思。”如果擱在幾個月前,付朗塵和孟蟬可能還會為眼前這幕驚訝一番,但連懷山神都經曆過的他們,對院裡忽然冒出隻白鶴,白鶴又變成了人這等事已經能做到見怪不怪,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接受了。屋簷下,兩人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問出:“你是誰?”白鶴少年將頭埋得更低了,語氣謙恭無比:“吾自青雲觀,紫薇道君處而來,二位喚我白硯便可。”“青雲觀?”付朗塵皺眉,盯著少年看了片刻,嘴角略抽:“你們耳朵不是這麼尖吧,難道聽到我罵你們斂財,還特意派了隻白鶴上門來示威?”白鶴少年身子一顫,低著頭趕緊道:“不,不是的,沒人派我來,是我自己有事相求,才冒昧前來打擾。”“相求?求什麼?”少年又一顫,似乎很是緊張,餘光瞥了眼付朗塵挺起的肚子,又敬又畏,又忐忑又期許,終是鼓足勇氣道:“我想求山神大人圓我一願,替我赴宴秋山,取來十方泉中的神水,還我本來麵目。”他說著抬起頭,在月夜之下,第一次讓付朗塵與孟蟬真真切切看到他的臉——一張腐蝕扭曲,駭人不已,如鬼魅般,與出塵身姿極不匹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