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孟蟬時,袁沁芳急得都要哭出來了,“怎麼辦,小侯爺他們就要追來了,孟姑娘求求你幫幫我……”她驚慌失措,不時回頭看後麵,孟蟬想也未想地將她一拉:“快進來!”自從上回墓園一事後,袁沁芳就在家待了許多天,足不出戶,好不容易等風頭小了點,她才小心翼翼地出了趟門,卻未想到,不知是誰在府前安插了人盯著還是什麼,她才一上街,那慕容鈺就帶著那幾個同伴跟來了,手下的人還拖住了她的丫鬟,她嚇得慌不擇路,還好看見了蟬夢館的牌子,這才急急上門來“避難”。孟蟬領著袁沁芳,正要把她帶到裡間藏起,猛地想起付朗塵還在裡麵,腳步一頓,目光瞥到了西邊的偏堂。黑壓壓的空棺材擺了一屋子,付朗塵住下後,孟蟬就沒接過生意,所有棺材都空了許久,也得空清洗了一遍。此刻她來不及解釋更多,奮力推開最裡麵的一口,拉著袁沁芳就要讓她躲進去。“沁芳小姐,麻煩你委屈點,實在沒地方可藏了,這裡他們一定找不到。”袁沁芳嚇得臉色蒼白,望著棺材猶豫不決,卻忽然聽到外麵傳來猛烈的拍門聲,她身子一哆嗦,趕緊咬牙一閉眼滑進了棺材裡。才將棺材蓋好,孟蟬匆匆奔到院中,那門卻已經被狠狠一腳踹開,她與當先的慕容鈺正打了個照麵。“醜八怪,又是你?”慕容鈺拔高語調,瞪大了眼表情古怪,孟蟬裹了裹鬥篷,訕訕一笑:“這是我開的蟬夢館,我自然在這,不知幾位爺上門是有什麼事嗎?”幾人這才留意到門前的牌匾,紛紛啐了一口,頗覺晦氣。慕容鈺捂住口鼻,不情願地踏入院中,掃了一圈,“你少囉嗦,袁沁芳呢,你快把她交出來!”“沁芳小姐?”孟蟬愣住了:“沁芳小姐沒來過呀,我不知道她在哪,我沒有瞧見她,幾位爺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慕容鈺冷冷一笑:“裝得還挺像……上回就沒跟你計較了,這回最好彆給我們搜出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他說著眼神一使,身後幾個同伴立刻心領神會,滿院子各處各屋地找了起來。孟蟬看著他們一頓亂搜亂翻,著急無措地跟在後頭,真情實感地心疼著:“輕點,各位爺彆把東西都砸壞了,沁芳小姐真的沒有來過這,民女本本分分做生意,是萬萬不敢欺瞞幾位爺的……”她話音才落,裡間的李麻子已經一聲喊道:“阿鈺,這裡有個人!”孟蟬心頭一登,慘了,是付朗塵,他懷了山神後就有些嗜睡,此刻正是他午休的時候,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她都還沒來得及叫醒他呢……心裡七上八下的,孟蟬也趕緊跟著慕容鈺他們跨入裡間,卻是看到簾幔飛揚間,一道身影以背相對,長發如瀑,看不清模樣。顯然,付朗塵應該是被動靜驚醒的,倉促間隻披了件衣服,頭發都還散著,卻也是這樣,令他一眼望去難辨雌雄,隻看見輕紗間微微隆起的肚子。“這怎麼還有個孕婦啊?”周蠻牛粗聲粗氣地開口了,慕容鈺看向孟蟬:“你怎麼這裡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叫她轉過來給我瞧瞧。”那背影一僵,孟蟬心跳如雷,趕緊上前,撿過床頭一件披風罩住了付朗塵,先發製人地囔了起來:“瞧不得,瞧不得,幾位爺怎麼搜到這裡來了,這要是驚了胎氣如何是好?”她牢牢裹住付朗塵的腦袋,擋在他身前,隻將他那個肚子露得更明顯了,衝屋裡的慕容鈺幾人急切開口,滿臉煞有介事:“幾位爺有所不知,這位夫人的丈夫才過世不久,尚未出頭七,她肚中是個遺腹子,按照她家鄉那邊的風俗,頭七期間必須避人耳目,為亡夫戴孝守棺,才能保孩子平安降生,若給外人瞧見了,尤其是給陌生男子瞧見,那就是對亡夫的大不敬,肚中的遺腹子也會受到牽連……”她說完這一串,氣都不帶喘一口,像是事態真的很嚴重,都到了指天發誓的地步:“民女所說句句屬實,絕不敢有任何欺瞞,蟬夢館裡向來死者為大,還請幾位爺高抬貴手,放過這位夫人與她肚中的遺腹子。”幾個人一下被孟蟬說蒙了,不防有這樣一出,麵麵相覷,站在最前頭的慕容鈺皺了眉頭,依舊半信半疑:“說得這麼玄乎其玄的,你蒙誰呢?”孟蟬正要開口再道,孫家胖乎乎的二公子已經上前,湊到了慕容鈺耳邊,帶了些不安:“也不是啊,阿鈺,我是聽我家下人說過,頭七什麼的是很講究的,更何況還是個遺腹子……”他身寬體胖,付朗塵送外號美曰“肥豬”,但相對而言,他也是這幾個人裡麵最憨厚的,腦子裡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孟蟬耳尖,心下一喜,立刻接道:“可不是嘛,還是這位爺有見識,頭七自然諸多講究,若真衝撞了亡靈,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後果呢……”得虧老天爺都想幫孟蟬一把,適時正有一陣幽風穿堂而過,拍得窗欞呼呼作響,簾幔飛揚間,屋子裡忽然就涼颼颼的了,連心眼最多的李麻子都忍不住上前,拉了拉慕容鈺。“我看,阿鈺還是算了吧,這娘們都挺了個肚子,肯定不是那袁家小姐,有些事情,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慕容鈺深吸口氣,到底不甘心,狠狠瞪著孟蟬:“那你叫她站起來給我看看,我不瞧她的臉,隻看看她的高矮胖瘦總行了吧?”孟蟬按緊付朗塵腦袋上的披風,似乎為難地想了想,才故作勉強道:“那好吧,我這便扶夫人起來,還望小侯爺看過後說話算數,切莫再為難夫人與她腹中的孩兒了。”說著她攙起付朗塵,他長發披散著,按住腰身作孕婦狀,與她默契互明,當著慕容鈺幾人的麵,小心翼翼地下了床。這一下床,慕容鈺幾人就驚了一驚。因為即使付朗塵罩在披風裡,低頭故意彎了背,卻仍是比旁邊瘦小的孟蟬高出一大截。周蠻牛立刻就粗聲粗氣道:“這位小娘子夠高的啊……”付朗塵一僵,伸手不經意地拂過長發,把自己的肚子又往外露了露,做儘纖柔姿態。孟蟬也趕緊道:“可不是嘛,這位夫人是漠北那邊的,骨架子大,跟咱們盛都的小姐們都不一樣……”她長了一張善良無害的臉,撒起謊來彆提多真材實料了,當下孫家的胖胖就開口道:“是啊,阿鈺你看,這個肯定不是袁家小姐,比袁家小姐都高出一個頭呢。”慕容鈺又皺眉看了幾眼,冷冷一哼,總算不再說什麼,轉身領著幾人出了屋子。孟蟬攙住付朗塵的手一動,繃緊的脊背軟了下去,兩人都同時感覺到對方暗暗鬆了口氣。又在蟬夢館裡搜了一陣後,慕容鈺幾人依舊一無所獲,孟蟬眼瞅著他們就要悻悻放棄,無功而去時,卻是慕容鈺的腳步一頓,餘光瞥見了西邊的偏堂。站在一大片黑壓壓的棺材前,孫、李、周三家的公子眸含嫌惡,真真切切地流露出一刻也不想多待的情緒,但還是不幸地聽到了慕容鈺的吩咐。“你們,上去搜搜,沒準人藏在棺材裡呢?”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願,肥豬、麻子、蠻牛齊齊上去,哭喪著臉推起了棺材,慕容鈺站在他們身後,捂住口鼻,一具具地仔細望去。這樣一樁晦氣的差事,再多點孟蟬在旁邊的“添油加醋”,簡直與酷刑無異。她幾乎是緊跟著三個人,在他們奮力推開的同時,一邊發出嘖嘖感歎,情真意切地追憶一番。什麼這個棺材裝過李員外家的三姨太,是被捉奸打死的,送來的時候七竅流血,眼睛瞪得老大了;那個棺材裝過東街書院的一位窮酸書生,考了十年都一直沒考上功名,最後一根繩子吊死在了書院的棗樹下,眼睛倒是睜得不大,就是舌頭伸得老長了;還有那邊那口,是位難產的孕婦,一屍兩命,孩子的頭都卡在下麵,血肉模糊……三家的公子終於都忍不住了,煞白著臉齊齊撒手:“閉嘴,你能不能消停會兒,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吼了一通後,卻是個個都不肯再推,叫慕容鈺氣急敗壞:“沒用,這也能被唬到,我自己來!”他掃了一眼,直接挑中最裡麵的一口,挽起袖子就要發力推開。孟蟬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來了,壞胚就是壞胚,一挑一個準,那口躺著的就是袁沁芳!她來不及多想,猛地把鬥篷脫掉,幾步湊到慕容鈺跟前,熱情無比:“小侯爺,我來幫你,這口格外重一些,你一個人怕是不好推。”慕容鈺一扭頭,就看到孟蟬傷疤猙獰的右半邊臉,這咫尺之間的忽然衝擊實在太大,“你幫就幫,脫什麼衣服,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嚇人嗎?”孟蟬把頭又湊過去了些,佯作不知,一臉純真無害:“脫了衣服才好使力啊,我是真怕侯爺推不動,這口不太尋常,打造得格外厚實些,專門用來放一些易傳染的重病死屍,好像前年裝的就是一個得了麻風病的老婆婆,身上全是紅瘡……”她才說出“麻風病”這三個字,周蠻牛幾個已經霍然退後一步,就連慕容鈺都瞬間撒了手,扭頭卻又被孟蟬臉上猙獰的傷疤惡心到,他終於再也忍不住,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狠狠一把推開孟蟬,衝出去深呼吸了幾大口,扶著柱子半天才緩過氣來。“我這輩子要再往你這晦氣的地方踏一步,我慕容鈺的名字就倒過來寫!”在孟蟬這受到極大傷害的幾個人,出門老遠了,都還能聽到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孟蟬卻是靠著棺材,身子軟了下去,後背冷汗涔涔。她確認人都走遠了,這才起身推開棺材,裡麵袁沁芳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看到孟蟬的臉後,孟蟬心頭一跳,趕緊撿起鬥篷裹好自己。她伸手想去拉袁沁芳出來,袁沁芳卻遲疑了下,沒有碰她,自己艱難地爬了出來。孟蟬有些尷尬,把臉裹得更緊了,“沁芳小姐,我之前說的都是騙他們的,這棺材乾淨得很,蟬夢館也從沒接過什麼麻風病屍……”袁沁芳聽孟蟬這麼一說也不好意思起來,緋紅著臉趕緊道:“我,我沒彆的意思,就是一下沒緩過來……多謝孟姑娘這回又出手相救,沁芳實在是感激不儘。”等到把袁沁芳也送走後,付朗塵才總算從裡間出來,已束發換好了衣裳,俊秀的臉上卻結了層寒冰般。“我現在要有把刀,已經不僅僅想閹了慕容那孫子,我想把他大卸八塊,丟到河裡喂王八!”孟蟬顧及“孕父”的情緒,趕緊上前去扶他:“彆激動彆激動,還好今天是虛驚一場,他們什麼便宜也沒占到……”付朗塵低頭去看孟蟬,想起今天她對幾人的一番糊弄,不由又忍俊不禁,十分解氣地笑了出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臨場發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等一啊,要早點發現你了,我那會開溯世堂的時候,就該請你去搭個夥兒,一起忽悠人彆自殺。”孟蟬見他笑了也放下心來,隨口道:“我那都是瞎謅的,真搭夥了指不定讓溯世堂虧成什麼樣呢。”付朗塵又笑了笑,覺得今天的孟蟬格外機靈些,“你還真彆謙虛,從你坑餘歡那會兒我就知道,你是個會扮豬吃老虎的,而且很有先天優勢,演技也登得了戲台子,以後等我回去了,乾脆給你開座戲樓得了,你也彆做這蟬夢館的營生了。”孟蟬一時聽不出付朗塵這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隻是和他大眼瞪小眼,站在一大片棺材前,忽然都忍不住齊齊笑了。春風穿堂而過,拂起衣袂發梢,半空中仿佛飄來桃花清香,連天上的雲聚散間都溫柔舒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