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圖離開這棟樓,正當他穿過小區花園準備離開時,突然有人喊住他:“蘇圖同學,這麼巧呢?”蘇圖轉過身,看著對方,是今天早上到學校找過他的那位年青的小警察。與那位鋒芒外露的女警官比起來,這個看著好說話的年輕人就是條內斂機敏的獵犬。氣氛一瞬間有些微妙,幸好一個爽朗的女聲打破了沉默。“蘇圖,抱歉啊,盤點庫存花了點時間。”穿著便服的陶灣快步走來,一臉歉意,“明明是我害怕一個人走夜路才讓你陪我回去的,結果讓你等了這麼久。”她一邊說,一邊背對著警察朝蘇圖使眼色。“沒關係。”蘇圖雖然疑惑應該離開的陶灣為什麼突然出現,但從陶灣的角度看,自己也不應該還在這個小區裡,蘇圖考慮了現在的情況,還是先順勢接過她的話,很有風度地說,“最近治安不好,你下班時間又這麼晚,我多等一會兒也沒關係。”“等下請你吃夜宵!”陶灣笑著說,然後好像才發現似的問,“這位是你的朋友嗎?”這倆人一唱一和的,把小警察想問的話都堵死了,他頓時有些尷尬,隻好假裝問路的。等小警察走遠了,陶灣才鬆了口氣,但她什麼都沒問,隻是用力拍了下蘇圖的肩膀,爽朗地說:“吃夜宵去。”陶灣帶蘇圖去的是一家專做夜宵的砂鍋粥店,她在便利店下班後到這裡繼續工作,她會一直乾活到淩晨三四點。蘇圖有些嫌棄地坐在油膩的板凳上,這是家簡陋的大排檔,來吃夜宵的大多是有些流裡流氣的年輕人,陶灣端著又沉又燙的陶鍋穿梭在他們之中,熟練地招呼客人。蘇圖打算坐一會兒就找個借口先走,可陶灣端了一鍋粥和一大堆燒烤大咧咧地坐在了他麵前:“剛剛那個人真沒找你麻煩吧?一看就像個小流氓,要不是我忘了東西回去拿,我看你就要被敲詐了!不過,你怎麼又回去了?我還以為你早就走了。”這個說要請客的人一邊先給自己裝了一碗粥,一邊大啖起烤肉串。“剛好在附近有點事。”蘇圖含糊地說,麵對她驚人的食相,他忍不住說出了一直以來的心聲,“你……吃太多了。”馬上就被陶灣用筷子敲了頭。“沒禮貌!”陶灣故作生氣,然後給他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麵前,“吃吧,是你吃太少啦,男孩子這樣可不行,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吃很多很多,一定不能餓肚子。”也許是燈光的緣故,蘇圖覺得她的目光特彆溫柔,但這份溫柔卻不是給他的。蘇圖端起碗,他是貓舌頭,怕燙,於是舀了一勺在嘴邊吹了好久,他聽到陶灣在嗤嗤地笑,頓時有些惱羞成怒,賭氣地把還冒著熱氣的粥塞進嘴裡,結果真的被燙到了,燙得眼淚汪汪的。陶灣終於大笑出聲,蘇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在她麵前就特彆的孩子氣。陶灣笑著拿過他的湯勺,慢慢地攪著他那碗粥,這樣會涼得快一些。“你彆介意,我剛剛是想起我哥了,他也是怕燙,我不怕,所以吃飯時他總是很緊張,就算會燙到也非要搶在我之前先吃掉,明明都被燙得哇哇叫,還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啊,真是個討厭鬼,害我經常餓肚子!他足足比我大五歲呢!真是不要臉,對吧?”這聽起來才不是“討厭”,應該是感情很好才對,小時候媽媽跟他抱怨爸爸的時候,也是用這種撒嬌般的語氣,因為實在太懷念了,蘇圖忍不住笑起來,“你哥哥現在還好嗎?”“他死了。”陶灣把合適入口的粥放回他麵前,“我六歲的時候,他就死了。”接下來的一周風平浪靜,蘇圖依舊兼顧學業與打工,並且總能感受到監視者的視線,他雖然煩惱但也不能做些什麼。而陶灣的排班時間有所調整,據她自己說轉去了另外一個高級小區做鐘點工,那邊工資比較高。蘇圖對此已習慣了,而且他在這家便利店工作的時間不多了,因為需要做的事情已經完成。直到這個周六,微妙的平靜被打破了。楊力鬆,男,三十九歲,獨身,某企業的小高管,被發現陳屍在自己公寓內,冰箱同樣不缺乏食物,同樣是坐在餐桌旁,麵對著滿桌豐盛的菜肴餓死了。死者平時很少與家裡聯係,兩個月前向公司辭職,理由是準備自己創業,所以誰都沒有發現他的失聯。屍體被發現的時間與林小虹屍體被發現相距一周,蘇圖正好結束家教的工作離開,電梯門叮一聲打開時,他與前來調查的、一男一女兩位警察打了個照麵。蘇圖他還真是沒猜到這麼巧合,送他出門的小女孩一臉奇怪地看著神情古怪的三人,蘇圖摸摸她的頭,坦然地走進電梯。“蘇圖同學,這麼巧呢?”先開口的是小警察,內容跟上次的開場白一模一樣。“我兩個月前就開始在這裡擔任家庭教師了。”其實對方態度並不惡劣,但是出於對警方的厭惡,蘇圖的口氣並不怎麼好。“餓死一個人也需要差不多的時間呢。”女警官果然尖銳地還擊了。“你好像在暗示些什麼?如果有理由的話,我想聽聽。”她很快調整過來,強硬地說:“我調查過你的背景,你的父母似乎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雙雙過世,你現在是寄住在遠親家裡?”這是蘇圖最不願意提起的事情,也是他為什麼不願意和警察打交道的原因之一,這些掌握著特殊權利的人總能輕易把彆人的過去查得一清二楚,卻永遠查不出真相,明明無能,卻又要自以為是。見蘇圖沒有回答,女警官繼續追問:“你有什麼兄弟姐妹嗎?”蘇圖掃她一眼,說:“沒有。”可以被他稱之為“家人”的人全都死了,一個不剩。他抿起嘴角,這個不應該屬於少年的陰冷笑容讓辦案經驗豐富的女警官都不禁心裡一寒,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電梯到了大堂,蘇圖徑直走出去,那場很久以前燒毀了他人生的火焰正在他眼中蔓延,他現在必須先冷靜下來。女警官定了定神後,追了出來,在剛走出大樓門口時,她捉住了蘇圖的手腕:“我們會找到證據的。”皮膚相觸的那一瞬間,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感讓蘇圖幾乎就要將她整個摔出去。“呃,你們……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方想躲在一根柱子後,惶恐地探出半張臉問,他一直在旁邊聽著,發生了什麼事情大概都聽清楚了。女警官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拿出證件說:“小朋友,我們是警察,正在調查一起案件,請你不要誤會。”“如果還沒有確定的話最好不要發生肢體衝突,不然他可以告你們濫用職權,這是很敏感的事情吧。”方想一臉認真地說,明明戴著滑稽的發夾,但是兩位警察一點都笑不出來,愣愣地看著這個窩囊相的少年。“而且,僅憑微弱的聯係就懷疑誰的話,對死去的人也很不禮貌,太武斷的話就會看不到真正需要注意的事情了。我要是凶手的話也不會在明知道警察要來的當天大模大樣地出現啊……”“或許是為了嘲笑警方呢。”女警官不甘示弱地說,但她還是放開了蘇圖。“‘孤獨絕食者’……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能把犯罪現場布置得一絲不苟的凶手,我覺得不是那麼狂妄的人,還有蘇圖一直都有按時上學所以我想他沒那麼多時間犯案……”女警官眼神一寒,冷冷道:“喂,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們認識?”方想嚇得一個哆嗦,烏龜縮進殼裡般縮回柱子後,弱弱地解釋:“我們是同學……”女警官還想說些什麼,但被她的同伴阻止了,小警察說:“這位同學說得沒錯,我們先告辭吧。”說著就拽著她離開。她有些不情願地低聲喝問:“你不是真的相信小孩子的胡說八道吧?”“他的話是很有道理啊,而且……”小警察坦然地承認,他回頭看了眼方想,若有所思,“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蘇圖也看著方想,他已經冷靜下來,神色如常。方想也很自覺,自己先主動坦白:“我、我住在附近,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很擔心所以趕過來看看!”“你也住在這個小區?”蘇圖疑惑,他來應聘家教時有做過調查,確定在這裡遇見熟人的幾率很低才來的,而且他記得方想學校資料上填的家庭地址也不是這裡。“不是啦,不過很近。出來走三百米到地鐵站,坐兩個站然後出去再走二百米,很近對不對!距離自己家這麼近發生凶案,真是太恐怖了!”方想心有餘悸地說。這哪裡近了……蘇圖默默在心裡吐槽,接下來方想做的事讓他差點直接吐血。方想拿出鑒定組的外套和一頂鴨舌帽穿戴上,蘇圖想大概是從某萬能的在線購物網站買來的,隻見他哆嗦著邁開腳步要走進大樓裡,蘇圖連忙攔住他:“你要乾什麼?”“呃,既然都來到這裡了,順路就上凶案現場看看啊。”有你這麼順路的嗎?!蘇圖沒好氣地問:“你不害怕嗎?”這可不像一個膽小鬼的作風,蘇圖並不自戀,以他和方想的交情,對方也不至於為他做到這種程度。方想低著頭想了想,然後抬起頭回答:“當然會害怕啊。不過,一無所知才是最可怕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非常認真,而且非常鄭重,蘇圖覺得他不僅僅在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這是一句光是說出來就讓人感覺到重量的話,是他花了從出生到現在那麼長的時間才得出的結論。蘇圖歎了口氣,摘下他帽子戴在自己頭上,“你裝得一點都不像,還是讓我來吧。”“啊!那你不能拿帽子!”方想又恢複到他那猥瑣驚慌的模樣,“帽子我要擋住臉的!”最後蘇圖穿上了外套,他撥亂自己的頭發,讓劉海蓋住眼睛,然後從自己包裡拿出口罩戴上,他看了一眼方想那個跟他長頸鹿發夾一樣幼稚的雙肩包,毫不客氣地拿下來。沒想到這個看著沒什麼東西的背包裡麵放了一堆可笑的防身器材,蘇圖把東西全放在自己的單肩包裡,空下來的背包被壓平疊好,居然也塞到了蘇圖包裡。最後他把單肩包的背帶拆下來,變成了一個手提包。方想歎為觀止地看著蘇圖行雲流水般的變裝過程,他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鑒證人員,並不是裝扮有這麼明顯的效果,而是蘇圖的氣場和神態都惟妙惟肖。兩個人堂而皇之地從大堂管理員麵前晃過,沒有上電梯,而是從沒有攝像頭的樓梯上樓。蘇圖注意到樓梯有緊急出口,隻要有鑰匙就可以避開大堂保安和攝像頭從這裡進入大樓。為了配合方想那戰五渣的體力,花了一點時間才來到案發現場所在的18樓。他們正好遇上鑒證組的人取證離開,蘇圖背過身以印有鑒證組標誌的外套背麵朝外,斥責方想:“你怎麼搞的,又把指紋掃忘記了,所以說菜鳥就是……”方想壓低帽簷十分配合地連連道歉,如此坦蕩反而沒有引起懷疑,就這樣輕鬆地進入了凶案現場。屍體已經搬走,房間裡難忘的氣味比林小虹家裡要更濃烈。房子打掃得井井有條,蘇圖想應該有雇傭鐘點工來打掃,因為廚房和整個家的環境看起來都很協調。冰箱裡也放著食物,而且在廚房裡也發現了裝有便宜零食的罐子,警方沒能從這一點發現什麼,但是方想肯定不是這麼想的,他正看著這個罐子發呆。蘇圖用手指擦了一下窗台,上麵積了灰,看來鐘點工有一段時間沒來打掃,看來楊力鬆餓死的那段時間內鐘點工已經不再上門服務,但廚房以外家裡的東西都沒有被動過這一點真的很奇怪,楊力鬆就那麼呆在廚房裡把自己餓死嗎?方想說:“仔細想想,這種零食隻有很小的孩子會喜歡吧,長大之後就會選擇更好的。但是放在這裡的零食毫無疑問不是那麼小的孩子吃的,為什麼長大了卻沒有拋棄這種廉價的小零食呢?一定有什麼原因吧,比如習慣什麼的……”蘇圖雖然也對這點抱有懷疑,但在方想麵前,他絕對不能表現出自己曾經到過上一個凶案現場、發現過零食罐的模樣,於是他假裝不在意地說:“快點把案件解決比較重要吧?”“啊?我想差不多能解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