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取餐。”蘇圖站起來,開玩笑道,“你說如果我想殺人這麼順手往飯裡加點東西不就可以了嗎?”果不其然,方想臉立刻嚇成了青瓜色。“川山甲”是一家川菜小店的名字,蘇圖點了一份沸騰魚片,一份孜然牛肉,一份爆炒番薯苗,三碗白飯,端菜的女孩很瘦很瘦,但是輕鬆地就把滿滿的托盤遞到蘇圖手上,湯汁一滴不灑。兩個人打了個照臉,都是一愣。“陶灣?”蘇圖問,她正是和蘇圖一起在便利店打工但突然不舒服要請假的同事。陶灣比蘇圖大幾歲,同齡人都在大學念書的時候,她已經在社會上為生計奔波。他鼻尖冷不防被彈了一下,陶灣居然能單手舉著托盤然後用另一隻手彈他鼻子,半抱怨地說:“嘴巴真是不甜,叫聲‘姐姐大人’多送你一份麻辣抄手哦!”在大家麵前向來都是一副貴公子模樣的蘇圖難得地露出委屈的表情。“沒想到你是這裡的學生啊!”陶灣在廚房裡乾活熱出滿頭大汗,笑容卻是甜甜的,“後麵隊伍等著呢,回頭聊哦!”從陶灣手上接過餐盤,覺得好像沉了些,再一看發現多了一碗甜涼粉,陶灣狡黠地朝他眨眨眼。蘇圖平時雖然並不會拒絕任何人,大家都覺得他平易近人,但在溫和儒雅的態度下,他與所有人都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他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地親近任何人,他心裡有一塊拒絕讓人靠近的地方。但陶灣好像總是無自覺地挑戰這道防線。蘇圖取餐回來時,方想保持著躺屍狀態,陳奈亞神態自若地一邊撈魚片一邊說:“蘇圖,我想今天警察找你的原因就是那個‘孤獨絕食者’的案件吧?”躺屍的方想垂死掙紮般動了動,蘇圖挑了挑眉。這是沒有被公開報道的匪夷所思的案件。死者林小虹,女性,39歲,離異獨居,做服裝生意,有一個孩子。她死後一周被發現餓死在自己家中,屍體被發現時已經呈現風乾的狀態,房間裡氣味濃烈,由於窗門密閉,鄰居一直沒有發現。這聽起來似乎隻能是自殺案件,不然現代人怎麼可能會在家中餓死?而且冰箱裡還塞滿了食材,死者身上也沒有被捆綁的痕跡,附近鄰居也從來沒有聽過求救的聲音。可是警方現場調查後發現了幾個疑點,從冰箱裡的食材看,一些食物的生產日期顯示是林小虹死前三天購買的,但是以她的身體狀況那時候已經無法自己行走了;其次,廚房一直有使用的痕跡,但沒有發現可疑的指紋;鄰居沒有聽到任何動靜,雖然奇怪最近都沒有見到死者出門,但生活垃圾都有按時拿出來;煤氣和生活用水的數值都顯示房子裡的人在正常生活;另外,死者的屍體是坐在餐桌旁的,她的手邊放著餐具,餐桌上擺滿菜肴,放在屍體最麵前的是一碗詭異的湯,檢測後認為,這些全是死者死亡當日做的。一個快餓死的人能自己做飯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這是一起凶殺案。凶手將林小虹囚禁在家中活活餓死,但這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林小虹從來沒有抵抗?那個在林小虹餓死的過程中一直做飯的人,是她本人,還是另有其人?在餓死的人麵前擺上一桌盛宴,簡直就是莫大的嘲弄,直接地讓人感受到這個行為裡包含了何等尖銳和怨毒的諷刺。警方認為如果凶手一直在囚禁林小虹直到她死亡,那麼她斷氣當天就是凶手清理現場並離開的關鍵時間點。警方排查了林小虹身邊的可疑人物,調取了附近的監控錄像,最終他們發現了在林小虹斷氣當天夜裡出現的蘇圖。“餓死一個人要花很時間吧,她失聯那麼久都沒有人發現嗎?”蘇圖問。“她經常到外地做生意,有時候走得急一去一個多月,QQ上打個招呼就算了,公司的人都習慣了,離婚也是這個原因,而孩子通常是托付給老家照顧。”陳奈亞說,“這次她也有在工作群裡說過,要到外地去一段時間,隻要把本人控製住了,那麼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吧。”陳奈亞咕嘟咕嘟地喝著水,她不怎麼能吃辣,嘴唇都被辣得通紅,但還是不肯停下筷子,因為這家川菜做得確實好,魚肉雪白嫩滑,配著紅油和辣椒叫人食指大動。魚肉順著咽喉滑下去時,蘇圖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個畫麵,看不見臉的凶手愉快地烹飪美味的食物,然後笑著在饑腸轆轆的林小虹麵前吃下去。不管凶手是什麼人,想必都相當痛恨林小虹。蘇圖用牙齒撕開一片牛肉,他仿佛對那不知名的凶手產生了共鳴,他從這手法中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湯……”一直專心吃飯的方想突然說了句,他倒是看不出來多能吃辣,多加辣椒的沸騰魚片他吃得麵不改色。“湯?什麼湯?”陳奈亞擤著鼻涕問,她被辣得眼泛淚光。“死者麵前放著湯,按照我們一般的上菜順序,湯通常是第二道,在之前應該是前菜或者冷盤。如果那碗湯有什麼意義的話,那是不是表示這不是第一起事件呢?”他下意識地用了“我們”,還沒有發覺自己已經答應了蘇圖的請求。說著,他抬頭看了眼蘇圖,蘇圖毫無準備地直視了他的眼睛,感覺像看進了一個沒有光的深淵。2、“歡迎下次光臨。”清脆的女聲伴隨著叮咚的提示音,客人從自動門走了出去,便利店裡隻剩下蘇圖和陶灣,陶灣仿佛覺得無聊,從製服圍裙的口袋裡摸了一根米通啃起來。這是她的習慣,總會在口袋裡放些小零食,肚子餓了就拿出來吃,她問蘇圖要不要,蘇圖搖搖頭。陶灣半開玩笑地說:“真是不領情呢。其實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上次你替我代了班,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吧。”陶灣不是漂亮的女生,也不像普通女孩般會化妝或者打扮自己,看起來很樸素。蘇圖猜她大概生活很拮據,因為她總是到處打零工,隻是靠著年輕的資本看起來還算皮膚光滑。蘇圖在這家便利店兼職有一段時間了,經常和陶灣排在同一時段上班,陶灣仗著自己比蘇圖大幾歲,總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毫不客氣地指使蘇圖做這做那,回頭就用騙小孩的方式拿各種食物哄他。蘇圖對她的小伎倆心知肚明,但從來不戳破她。陶灣身上有種讓他覺得莫名親近的氣息,有時候忍不住想,如果他有姐姐的話大概也會是這樣的,雖然他的家人早就死光了,“最近治安不好,你一個女生看店很危險。”蘇圖說,他以眼角餘光瞥了眼外麵,他知道外麵有人在監視他,看來那起案件真的很棘手,警察連他這種路人角色都不放過。“你說小區裡的殺人案嗎?哎呀,真慘。”陶灣感慨地說,“我最怕挨餓了。”“你知道?”蘇圖驚訝地問,陳奈亞不是說這個案件沒有公開嗎?“小區裡早就傳開了啦,我給這個小區一個住戶做鐘點工,這幾天聽了不少呢。”陶灣若無其事地說,談論凶殺案跟談論娛樂圈八卦一樣,畢竟是離得太遠的事情,對無關的人來說大概沒什麼真實感。這時候她已經把米通啃完了,過了一會兒交班的人來了。蘇圖換好衣服下班時,陶灣在休息室裡吃飯團。這是她自己做的,把豬肉用醬油醃好加上大蒜爆炒,用米飯裹起來,灑一點芝麻,吃起來非常香,吃之前用微波爐加熱一下,豬肉冷掉的油脂融化,混合著醬汁滲透進米飯裡。蘇圖吃過幾次,確實很好吃,最美味的地方在於那份家常料理的溫馨,吃過的人都會誇陶灣手藝好,便利店的老板還開玩笑說她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妻子,陶灣臉都紅了,其實她做這個隻是貪圖方便,因為接下來她還要到彆的地方上班。蘇圖一邊上學一邊兼職,在其他人看來已經是超人,他們絕對沒見識過陶灣這種見縫插針的工作狂,蘇圖問過她怎麼不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她隻是笑笑說自己沒有學曆,那些光鮮體麵的工作都不好找。從便利店離開後走出一段路,蘇圖嫻熟地甩掉跟著他的便衣,又繞回到發生了凶殺案的那棟樓,這是個比較早建成的小區,雖然地理位置和環境都很好,但是建築比較老舊,也沒有大堂保安和攝像頭等設施,所以即使警方也沒有從監控錄像中得到有用的信息。恰好有人下樓,蘇圖隨手扶了一把門,那人匆匆與他擦肩而過,也沒有留意蘇圖是不是住戶,輕而易舉就讓他進去了。要找出案發樓層並不難,隻需要找到死寂一片的那一層就可以了,因為發生了凶殺案,住戶都暫時住到外麵去了。樓道裡一片漆黑,蘇圖卻沒有借助任何照明就在黑暗中找到那道還貼著警方封條的防盜門。此時封條卻被揭下了一半,蘇圖拿出一副塑料手套戴好,試著拉了一把鐵門,沒想到門就那麼開了,裡麵的門也沒上鎖。警察不會粗心大意到這個程度,蘇圖想起那個在樓下擦肩而過的人,這個時間點出門的人很少,不過即使當時捉住了對方也沒有用,沒有證據,而且也不能因此就斷定對方是凶手。蘇圖走進房子,借助外麵的路燈和月色他就能把這裡看清楚,很普通的家庭,玄關零落地扔著幾雙鞋,沙發上丟著幾件衣服,儘管已經過去好幾天,這裡仍然殘留著屍體腐爛後特有的氣味,令人不適。這個家是開放式的廚房,那張餐桌就在流理台旁,椅子上曾經坐著一具屍體,餓得皮包骨頭的手就放在桌麵上,死人乾癟的臉孔前是一桌豐盛的飯菜……當然現在隻有整整齊齊的調料罐子和廚具。現場已經由警方調查過了,所以蘇圖也沒找到什麼線索,但是他在吊櫃裡發現了一個塑料罐,裡麵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廉價零食,有幾根陶灣經常吃的米通。是小孩子的零食嗎?可是擺放的位置對小孩子而言太高了,為了防止孩子偷吃嗎?總覺得有些違和……蘇圖正想著,敏銳地聽到有人來了,他聽到熟悉的聲音低呼道:“方想,你看,門沒鎖!”“所、所以說還是趕緊回去吧!萬一凶手就在裡麵……你知道嗎?變態殺人犯都很喜歡回到案發現場回味殺人時的刺激感的!”蘇圖原本想坦蕩一點走出去的,聽方想這麼一說他動作頓了頓,就這麼一猶豫,陳奈亞已經拽狗一樣把方想拽進來。蘇圖環顧四周,鎖定了客廳裡的一盤綠化植物,他從餐桌上翻過去,動作輕盈靈敏,落地時沒有一點聲音,如貓一般優雅。他剛躲好,陳奈亞和方想就走進來了,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與他們麵對麵。陳奈亞下意識想開燈,卻被方想阻止了,他嚴肅地說:“我們是偷偷進來的,開燈萬一引來其他居民注意,叫來警察我們就要變成凶殺案的嫌疑犯啦!”蘇圖有些無語,雖然方想跟自己想法一致,但由他說出來就特彆沒出息。陳奈亞沒有開燈但也沒有搭理方想,咬著隨身帶來的小電筒自顧自地翻找起來。方想跟老媽子一樣跟在她身後碎碎念:“你跟蘇圖很熟嗎?其實我跟他不怎麼熟,我們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吧?擅闖凶案現場會被當做妨礙司法公正,這事可大可小……咦,這裡怎麼有零食罐?”方想和蘇圖注意到了同樣的地方,陳奈亞不解地問:“很正常吧,他們家有小孩啊。”“給小孩的話放太高了,而且我不覺得是給他們小孩吃的。這裡的房子雖然舊,但這是市中心最好的位置之一,房價絕對不便宜,為了工作把孩子交給老家照顧的母親對孩子一定會覺得很愧疚,既然有錢又希望補償孩子那麼絕對不會買這種廉價的零食。”方想說著打開了冰箱:“看,日本進口的巧克力,速凍櫃裡麵還有哈根達斯。”蘇圖頓時明白剛才的違和感從何而來了。“還有啊……”方想慢吞吞地開口,“這個房子裡隻有廚房顯得特彆井井有條,不覺得很奇怪嗎?”“什麼意思?”陳奈亞問出了蘇圖心裡的疑惑。方想輕敲著長頸鹿的發夾:“這裡有兩種不同的生活跡象,隻有廚房與整個家的氛圍格格不入,死者餓死過程中做飯的人是凶手而非死者本人。這個凶手隻在廚房範圍內活動,那就是做完飯就走了,但這樣就沒辦法囚禁死者了,難道……”蘇圖和陳奈亞一個在暗一個在明,凝神屏息等著他說出結論。冷不防誰的手機響了,輕快的鈴聲在這死過兩個人的房子裡響起,叫人心臟驟然一縮。隻見方想淡定地摸出手機看了看,說:“是我設定的鬨鐘,我特意查了這一區的犯罪數據,11點後會偏高,我算了一下步速,我們現在走能趕在這之前離開這個片區……”蘇圖發誓他聽見了陳奈亞活動指關節的聲音。趁著方想被陳奈亞揍得嗚嗚叫,蘇圖從藏身的地方閃出來,悄無聲息地躲在黑暗中潛行離開。陳奈亞和方想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他,但蘇圖也沒有留意到陳奈亞這時拿出了手機,給凶案現場拍了幾張照片。他的身影在放餐具的玻璃櫥櫃前掠過,被鏡頭無意中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