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誰是凶手了?!”蘇圖大吃一驚。“這個案子的複雜在於凶手營造出非常詭異的矛盾情景,如果死者每天都在家裡做飯,但是卻餓死了,這顯然說不過去。如果是凶手每天做飯呢?那麼為什麼死者身上和家裡一點反抗的跡象也沒有?把一個人活生生餓死是很漫長的過程,而兩具屍體相差一周左右被發現,算上發現林小虹屍體的時間差,兩個人死亡時間相距大概半個月,就是說對這一次的強迫性絕食大概是林小虹進入瀕臨餓死的狀態時便馬上開始,最壞的情況下要同時控製兩個受害人……”“如果凶手有兩個人的話呢?”蘇圖說。“這個廚房和林小虹家的整理方式是一樣的,菜刀的排列、調料罐的擺放……糖、鹽、味精一定是按這個順序擺放,從細微的習慣可以肯定是同一個人。”蘇圖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貪生怕死的個性,方想在留意各種細節方麵擁有超出常人幾倍的敏銳度。“選擇這種方式殺人一定是對死者懷有莫大的恨意。林小虹並不是瘦小柔弱的類型,楊力鬆更是一個有抵抗能力的男人,想要他們不反抗地被餓死不是那麼容易,而他們死於同一種謀殺方式,那就是說凶手對他們的‘恨’是一樣的,他們過去一定有什麼聯係。這種聯係隻要通過警方,進行調查搜索很快就會有結果,如此一來就能收窄嫌疑人的名單啦。”方想分析得眉飛色舞,接下來危險的事情就交給專業人士,他可以退場了。蘇圖不滿地說:“除了‘找警察’你就沒有其他結論了嗎?太失望了,彆忘了我就是因為被警察平白無故懷疑,所以才找你幫忙的。”“呃、呃……這個嘛……”方想縮了縮,“你看,這個房子這麼整潔,一定有雇傭鐘點工吧,經常進出的話也許會知道什麼也說不定……”蘇圖心裡頓時有了主意,依靠警察破案?太可笑了,他會先找出這個凶手。方想不知道蘇圖的打算,他好像跟什麼約好了似的,到了某個時間點就回去了。與方想分開後,蘇圖在小區裡找到一個家政中介所,像楊力鬆那種工作忙碌的人在找鐘點工這件事上肯定會選最便捷的。蘇圖拿出一頂鴨舌帽戴上,正是方想之前變裝時戴的,他完全沒發現帽子被蘇圖順走了。蘇圖把鴨舌帽翻過來,這樣就看不到鑒證組的標誌了,他走進去問:“你們是喊了人來修電腦嗎?”家政中心隻有兩三個員工在閒聊,被這麼一問麵麵相覷,蘇圖也不急,這種小門店的電腦都是便宜貨,有點小問題是肯定的。果然一個人說:“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那人現在不在,你自己過去弄吧。”說著點了一台電腦給他。蘇圖坐下來,他運氣不錯,這台電腦上就有他要找的客戶資料,即便這一台沒有,他也有的是辦法把這裡的電腦都檢查一遍。他打開文件,很快搜到了楊力鬆和他雇傭的鐘點工的名字,就在蘇圖記下這些資料準備離開時,他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陶灣。她在與楊力鬆同一層的另一個住戶家裡擔任鐘點工。接下來好幾天,蘇圖都沒在便利店碰到陶灣,也沒看到她在食堂的川菜店端盤子。這天蘇圖特意在午餐時段之後去食堂問了川菜店的老板,老板到後麵的休息室看了看,說陶灣的包還在,人可能暫時走開了,正好這時有人來喊老板,老板對蘇圖有點印象,便問他能不能替他看一會兒。蘇圖欣然同意,等老板走開後,他走進休息室,休息室設備簡陋,員工們的包都掛在一個架子上。蘇圖一眼認出了陶灣的包,他思考了好一會兒,還是打開了陶灣的包,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在包裡發現什麼,還是希望什麼都不要發現。他找到陶灣的錢包,在裡麵發現一張舊剪報。報紙已經發黃,蘇圖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麵是一則駭人聽聞的慘案:一個女人因為被丈夫拋棄而患有抑鬱症,她在家中割腕自殺,自殺前她反鎖家門,並扔掉了所有鑰匙。據她留下的遺書說,這是為了不讓人來救她。但她抑鬱症發作時根本不記得自己還有兩個孩子,一個6歲,一個11歲。女人死後他們被鎖在家裡,那是一棟很破舊的舊員工宿舍,很多人都搬走了,兩個孩子的哭鬨沒有引來注意。直到兩個多月後,學校發現孩子沒有來上學,上門拜訪才發現這起慘劇。警察在廁所裡發現四肢開始蠟化的成年女性屍體,還有一具幼小的、乾癟的、慘不忍睹的小孩屍體,是被活活餓死的,但是另一個孩子則僥幸活了下來。記者采訪了附近的鄰居,他們都表示雖然聽到了孩子的哭叫,但以為隻是普通家庭矛盾,怕惹上麻煩沒有去注意;孩子的父親則表示非常懊悔,他曾經接過孩子的求救電話,但以為是孩子們想要他回去的天真借口,也沒有理睬。新聞的配圖是一扇森冷的鐵門,鐵門後的大門緊閉著,但好像能聽到那扇門後有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叫。蘇圖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他連忙把東西收好回歸原處,剛收好陶灣就進來了,她驚訝地看著蘇圖,然後笑了起來:“我正想找你呢,我找到正式工作了哦,不過是在外地,去了之後恐怕就不回來了。”蘇圖心情有些複雜,但還是對她說:“恭喜。”“便利店那邊我已經辭職了,為了慶祝我終於正式找到工作,我打算請便利店的幾位到我家裡吃個飯,也當是跟大家告彆了,我親自下廚哦,蘇圖,你也會來吧?”“會。”他聽見自己這麼回答,“我會去的。”陶灣的家在一個很偏僻的拆遷區,雖然隻能住到拆遷期限之前,但這裡房租非常便宜。房子外表破舊不堪,但裡麵倒是乾淨整潔,蘇圖到的時候陶灣正在廚房裡準備,已經到達的客人隻有他一個。房子裡放了兩台冰箱,本來就不寬敞的空間更顯得狹窄。廚房裡,各種刀具按照順序掛好,糖、鹽、味精也按順序擺放,甚至一個還算新的烤箱,跟整個破舊的房子格格不入。陶灣招待蘇圖在簡陋的餐桌邊坐下,從其中一台冰箱裡拿出醃製的小菜,夾了一碟給他,蘇圖沒有吃,看著她又從另一台冰箱裡拿出一塊肉,放在案板上,開始剁肉。煤氣爐上一個鍋子在蒸魚,差不多的時候陶灣麻利地撒了一把蔥花,頓時香氣四溢。忙碌的時候陶灣好像有點餓了,順手打開一個櫃子,裡麵有一個塑料罐,放著一些廉價的零食,包括陶灣經常吃的米通。蘇圖一言不發地等待著。陶灣做了好多菜,滿滿地擺了一桌,宛如一席盛宴,可是吃飯的人隻有她和蘇圖。“不吃嗎?”陶灣笑眯眯地問,她指的是那碟作為前菜的小菜。蘇圖搖搖頭:“那個冰箱裡還藏著什麼吧。”“屍體哦。”陶灣直言不諱,“當年對我和哥哥見死不救的人的屍體哦。”“說什麼告彆,其實隻請了我一個吧。”蘇圖淡淡地說,“為什麼是我?我跟你毫無關係,為什麼……”“今天啊,是哥哥的忌日。他死的時候是11歲,而我現在已經21歲了,我比他大了呢,所以要做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給他。”陶灣說,蘇圖這才發現她擺了三份碗筷。“你知道‘餓’是什麼感覺嗎?最餓最餓的時候,你會連廁所裡媽媽的屍體都想吃下去,饑餓會讓人失去理性。哥哥從小喜歡跟我搶東西吃,無論我怎麼哭著罵著捶打他,說他‘你不是比我大嗎?哥哥要讓著妹妹啊!’他都是那麼賴皮地笑著,把從我手裡搶走的食物得意洋洋地吃下去,就隻有那時候……”陶灣閉上眼,當年發生的事她永遠忘不了,彌漫著屍體腐爛臭氣的簡陋房間,因為不停地捶打家門而傷痕累累的兩雙小手,家裡能吃的東西都基本吃光了,兄妹倆靠著自來水維生,還有一些剩下的、他們舍不得吃的零食。便宜的巧克力、米通、果乾……是他們僅有的糧食。“灣灣。”哥哥用沙啞的聲音喊她,因為之前不停的叫喊求救他的嗓子已經壞掉了,“不要睡,睡著了就醒不來了……”“我餓……我餓……哥哥……”小小的陶灣有氣無力地哭著,隻會反反複複地說一個字,“餓……”生死關頭,兩個無助的孩子,也知道不多的食物要省著吃。他們已經放棄了對外求救,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因為沒有叫喊和敲門的力氣了。“來,吃巧克力。”哥哥溫柔地說,向來那麼賴皮那麼可惡的哥哥,把一整顆巧克力塞到妹妹嘴裡。陶灣嚼都沒嚼就吞了下去,然後才想起來問:“你呢?”“我吃過了。”哥哥說。騙子,哥哥是大騙子,陶灣後來才知道,哥哥什麼都沒吃,他把所有的食物全都給了她。6歲的小女孩,因為饑餓總是醒醒睡睡,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會有人喂她喝水,把食物塞到她嘴裡。她實在沒力氣吞咽的時候,會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哭泣,那個破爛難聽的聲音卻讓她感到很安心,因為抱著她的人有一種熟悉的溫暖。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醒來,因為覺得冷,非常冷,冷到了心裡,她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瘦骨嶙峋的哥哥,他抱著她,身體冰冷。陶灣不知道“死”是什麼,但她懵懂地知道哥哥的情況很不好,她搖著哥哥的身體,小聲地說:“哥哥、哥哥……你醒醒啊……你說過……不要睡……睡了……就起不來了……哥哥……喂……”但是哥哥毫無反應,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找食物,她記得那堆寶貴的零食放在一個塑料罐裡,她找到那個塑料罐,裡麵隻剩一小截米通,她如獲至寶地捧在手心,跪在哥哥身邊開心地說:“你看!還有食物!哥哥,你快起來吃啊,你快——”喊著喊著,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哥哥,求求你……快吃啊……哥……”她趴在哥哥屍體上,哭著、懇求著。這是生平第一次,陶灣哀求著哥哥吃她的東西。現在,21歲的陶灣已經可以平靜地對蘇圖說:“我靠著那點米通等到了救援。受潮又放久了的米通好難吃,軟趴趴的,又鹹又澀。”那是眼淚的味道吧,蘇圖想。“當時那棟樓裡,明明有三個人可以救我們的。”陶灣說,“我們家在最頂樓,住在對門的林小虹,同一層的楊力鬆,還有一個是住在下一層的女人,她現在就在冰箱裡。她是第一個死的,這裡也不是我家,而是她家。”陶灣神情冰冷地說:“你也看到這個女人住在這種拆遷區,生活一定不如意。我讓她對林小虹說如果不想當年的事情影響她現在的生活,那就過來這裡。然後我殺了那個女人,將她分屍藏在冰箱裡,林小虹以為我是那個女人的女兒,沒有防備就喝下我加了安眠藥的茶水,她每天的食物隻有藥片和水,我一遍又一遍告訴他們哥哥是怎麼餓死的,當時我有多麼多麼的餓。我等她虛弱到難以反抗,當她隻剩一點力氣時,我就強迫她在我麵前做飯。我吃飯,她就繼續挨餓,直到她連做飯的力氣都沒有。我就是要她一邊挨餓,一邊看著我吃得飽飽的。”“在這期間,之前的藥物也會排出體外,不容易被檢測出來。”蘇圖如此推測,等死者斷氣後她再用某種方式把屍體搬回死者住處,所以在兩名死者家裡都沒有留下證據,恰好解釋了方想之前對於現場的疑惑。“當林小虹餓到進入休克狀態時,你就能放心讓她關在房間裡等死,然後用同樣的手法對付楊力鬆。”“對,這是他們欠我和哥哥的,他們理應受到這種報應。”“你把我叫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我知道你被警察盯上了,他們在懷疑你,這對我真是最好不過了。”陶灣陰冷地說,“蘇圖,如果你死在這裡的話,你就會變成這個案件的真凶,我就可以脫罪了。”蘇圖眼神一暗,陶灣這個算盤打得不錯,但是她一個女生能製服自己嗎?她還不知道她麵對的是怎樣的對手吧,彆說她現在的武器頂多隻有刀,就算陶灣手上有槍,也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我開玩笑的。”陶灣突然說,她看著蘇圖複雜的神色,臉上冰冷的表情逐漸瓦解,覺得很好笑般哈哈大笑起來,“蘇圖,你知道你被小警察攔下來那天晚上我為什麼會出現嗎?我啊,一看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樣的,所以那天我感覺到你要做什麼,於是一直跟著你。很神奇吧,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好親切。”蘇圖心底一震,沒想到陶灣對他也有類似的感覺。“家人?弟弟?戀人?朋友?都不是,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你也是憎恨著什麼活下來的人。”陶灣直視著他的眼睛,非常慢、卻堅定地說,“叫你來,是想最後告訴你,不要跟我一樣隻想著報仇,蘇圖。靠著仇恨活下去是很悲哀的事,因為一旦完成複仇,你就會發現你的世界無比空虛。”她喃喃地說,“其實我,很後悔的……”蘇圖頓時感到不妙,但是陶灣的動作比他更快,她從桌子底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刀,插進自己身體裡。“陶灣!”蘇圖大叫著撲過去,他撞到了桌子,一桌子好菜撞翻了不少。陶灣倒下,她拔出刀扔到一旁,血液頓時大量湧出,她根本不希望得救,她一心求死。蘇圖脫下自己的衣服替她止血,但是並沒有用。“浪費了……這桌菜我……花了好多心思的……”陶灣舉起手,捏了一把蘇圖的臉頰,像一個姐姐教訓不聽話的弟弟。“陶灣……”蘇圖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有很多問題,但他知道陶灣沒有那麼多時間回答他。隱約地,他聽到了警笛聲,他沒有報警,陶灣應該也沒有,但為什麼警察會來?“蘇……圖……”陶灣喊著他的名字,瀕死之際她握住他的手,斷斷續續地說,“不要……隻想著……報仇……”她深深吸了口氣,用儘最後的力氣對他說,“那太悲哀了……隻會把你的人生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