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六隻知更鳥(五)(1 / 1)

膽小鬼偵探 蘇盈 2713 字 1天前

接連發生了兩起命案,學校對實驗樓頂大為緊張,現在那扇門都是謹慎地鎖上的,據說之後還打算重新換一把鎖。葉明博還有鑰匙,所以並不擔心,可是他們到了那裡,赫然發現門竟然是開著的!推開門,猛烈的狂風撲麵而來,天台上有兩個人,是徐覺非與蔣向嘉。蔣向嘉正站在欄杆邊緣,任由大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隻是雙目無神地眺望著遠方。她身後是徐覺非,他看到葉明博等人來了,連忙鬆了口氣:“她要自殺,快阻止她!”蔣向嘉恍若未聞,但是誰都不敢貿然上前。葉明博與陳奈亞都盯緊蔣向嘉,方想環視了天台一圈,目光落在徐覺非身上,問:“你們是怎麼進來的?”“一年前楚西用錢從門衛那裡買來鑰匙複製,現在鑰匙在蔣向嘉手裡,是她開的門。今天發生了那種事,我有點擔心就一直跟著她。”徐覺非緊張地解釋。方想卻不相信:“不是你帶她上來的嗎?就像你帶程楠上來一樣,你也想讓她自殺,對嗎?”徐覺非的臉一下扭曲起來:“你是誰啊?你胡說什麼?”方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指著葉明博說:“我聽他說施末會開鎖,那是她自己就會的,還是有人教她呢?後來我知道了你家是開五金店的,五金店多半也會有配鎖開鎖的業務,所以我想,是你教會施末開鎖的。”“證據呢?沒有證據你不要胡說!”“呃……彆總是說這種台詞嘛。”方想一臉無奈,“施末的死沒有引起懷疑是因為沒有人去追究,不管是屍檢還是調查都以‘意外’展開,沒有考慮其他方向。真想要證據的話,到你家附近隨便找人問問就知道了。”本來還理直氣壯的徐覺非傻在當場。“哄誘他人自殺也是犯罪啊,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不過這和故意殺人沒有兩樣。”“不、不是的!程楠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她把她所做的事情都告訴了我,然後說想在施末死的地方跟她道歉,我沒有多想……就帶她上來了,沒想到我一轉身,她就……我沒殺人!真的沒有!你們快把蔣向嘉攔下來啊!”徐覺非急得跳腳。“看,這就解決一個疑問了。”方想一拍手掌,滿意地點點頭,“正如我想的那樣,程楠確實因為無法承受負罪感而自殺的。”葉明博這時候已經把蔣向嘉拉了回來,她好像還在神遊中,嘴裡念念有詞,反反複複地說“楚西,對不起”。徐覺非這才腿一軟,癱坐在地。方想說:“儘管你沒有殺意,不過你做了彆的事情。你一直在默默向這些人施壓,你接近程楠也是這個目的,還有那些字條也是你放到每個人身邊的。”徐覺非歎了口氣,承認了:“嗯,我後來還打匿名電話給蔣向嘉,但我隻是想嚇她一下,從她那裡問出點什麼……你怎麼知道字條是我放的?”“葉明博太醒目,他不可能進入你們教室,把字條放到你們的東西裡。蔣向嘉與楚西可以看作共犯,也不太可能對對方做這種事,把所有可能性都排除之後,就隻有你了。”“我這麼做也是想搞清楚那天發生了什麼,因為那天……我拒絕了施末後,她對我說‘如果我死了那就是你害的’,我以為她是氣話,沒想到……”徐覺非激動地說,“我想考好學校,我的人生不能有這種汙點,我……我一直想努力擺脫她,可是沒想到,她死了都不放過我……”葉明博不同意地說:“徐覺非,你不要把施末說得好像有病一樣!”“她就是有病啊!你不過是偶爾跟她在天台上見見麵,我可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她是怎樣的人,我比你清楚。”徐覺非深吸一口氣,這些話他大概也悶在心裡很久了,“她跟我提過你,你也看過她自殺的傷疤吧?其中有幾條,是她當著我麵割的!她說如果我不跟她一起玩,就更用力地割下去!”“啊啊啊啊!好恐怖!這樣的人好恐怖!”被嚇得大叫起來的,是方想。除了蔣向嘉,其他三人都無言地看向他,方想抹了抹嚇出來的冷汗,“剛剛想象了下,如果有人在我麵前這麼做……總、總覺得要是她突然想找個人陪葬,那我豈不是死定了?又或者她割得太深,真的死在我麵前了,那我豈不是成了殺人凶手?這比在筆記本上寫罵人的句子來說,可怕多了……”陳奈亞用一記肘擊成功讓他閉上嘴。徐覺非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是的,我那時也很害怕,很害怕……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葉明博震驚地聽著徐覺非告訴他一個陌生、可怕的施末。施末比誰都聰明,也比誰都殘酷。她在充滿壓抑的家庭長大,個性早已扭曲。除了特定對象,她不喜歡與人相處,但她喜歡觀察人心,她把人心摸得透徹,她用這個方法得到徐覺非母親的憐愛,順理成章地呆在徐覺非身邊。“你知道楚西找人割傷了她對吧?”徐覺非問,見葉明博點點頭,他接著說,“後來有一次我看到她跟蹤楚西,在安全島上等交通燈時,她想把楚西推出去,我衝上去捉住她,被她嚇壞了。她沒有你想得那麼可憐,她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傷害過她的人。”陳奈亞聽到這裡,難以置信地說:“那施末的死……真的是意外?”“不是。”方想斷然道,當快要觸及真相核心的時候,膽小怯弱的氣息便儘數從他身上褪去。方想說:“她是自殺,自殺的原因也不是被拒絕了,她隻是想用自己的死,報複另外四個人。”“我一直覺得很矛盾,蔣向嘉的計劃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施末會開鎖,想把她反鎖是白費力氣。這種拙劣的把戲在施末眼裡漏洞百出,她怎麼會真的就因此而死呢?知道了她的本性後,這一切就說得通了。”方想頓了頓,似乎是因為想起施末而害怕得打了個寒戰,他花了幾秒緩了緩,才接著說,“施末將計就計,把自殺偽裝成‘意外’,讓參與其中的人都成為‘加害者’。她死後,強大的負罪感終有一天會先壓垮最軟弱的程楠,她一旦精神崩潰,那就打開了連鎖反應的第一環。”“我也是她要報複的人嗎?”葉明博喃喃問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方想抓抓頭發,“不過你有提到她掉下來的姿勢,是頭下腳上,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是自殺,意外墜樓的姿勢不可能是這樣的。啊,還有那時候你看到了欄杆也一起掉下去,我覺得應該是她跳下去之前,自己把欄杆踢斷,就像這樣……”方想走到欄杆旁,這個欄杆是新造的,非常牢固,他原本很有信心自己不怕的,可是不經意瞥了眼,頓時就有些頭暈,加上樓頂強風一吹,人就好像有些搖搖欲墜。他感到有些腿軟,連忙摟住欄杆,放棄了打算示範踢欄杆的動作,正要喊陳奈亞過來救命,卻忽視了這裡有一個精神頻臨崩潰的蔣向嘉。一直死氣沉沉的蔣向嘉突然跳起來,直直撲向欄杆旁的方想。她的動作太突然,誰都沒反應過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衝過去:“死吧!施末!我和你一起死!”“啊啊啊啊啊啊啊——!!!”方想被她一撞,跌出了護欄。葉明博衝上去,卻隻來得及抓住蔣向嘉。但是一個人影比葉明博快了一步,隻見那人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手裡抓著天台消防箱裡抽出來的水管,單手在欄杆上一撐也翻了過去。“蘇圖?!”陳奈亞驚叫一聲,“你乾什麼!”她飛奔到欄杆旁探頭一看,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蘇圖把水管作為安全繩,他驚人地在垂直的牆壁上俯衝,表現得像奔跑在平地上一樣。水管嗖嗖地被扯走,在拉到儘頭之前,蘇圖抓住了方想。緊接著,他將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腳上,腳蹬牆壁作緊急減速滑行,水管終於扯到了儘頭,兩人停懸在半空,蘇圖踹破旁邊的一扇玻璃,借助晃蕩時產生的衝力,撞了進去。整個過程不過幾秒,就像電影特技一樣。陳奈亞覺得自己定力差一點,都會嚇暈過去。她和葉明博對視一眼,定了定神,把蔣向嘉丟給徐覺非,然後一起大喊大叫著衝下去。幾天後,蔣向嘉的家人給她辦了休學,她將被送到精神療養院去呆一段時間。楚西手術成功,保住了性命,但以後想要繼續打球是不太可能了。徐覺非的情況比他們好一些,但也沒人知道這些事給他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陰影。蘇圖和方想奇跡般沒有受傷,蘇圖身上連玻璃刮傷都沒有,陳奈亞衝到下麵某個教室裡一看時,蘇圖正站在一堆玻璃渣裡淡定地彈著衣角,方想躺在地上暈了過去,居然沒被嚇死。“你……你怎麼在這裡?”陳奈亞結結巴巴地問蘇圖。“你們在咖啡廳消費的找零沒有拿,領班讓我下班順道帶過來給你們。”被問到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時,蘇圖隻說了一句“小時候學過武術”,便輕飄飄帶過。陳奈亞是個國外長大的海歸派,對中國武術一直深感敬仰,但了解不深,總覺得和漫畫裡的“忍者”一樣,都是真實存在的厲害東西,毫不費勁就被說服了,並嘖嘖驚歎中華武術的博大精深。至於方想,他醒來後堅決不相信陳奈亞的話,認為自己肯定是在快掉下去的時候被拉了一把,隻是他暈過去不知道而已。如果那誇張的一幕是真實發生的,豈不是證明武俠中那些飛簷走壁的輕功、那些殺人於無形的暗器都是真的?他現在都已經覺得危機四伏,生存不易,如果還要加上這些,簡直是不安全到讓他也想去死一死算了!說到底,方想絕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至於下麵某間教室的窗戶碎掉一定因為是彆的,他拒絕深入思考。於是蘇圖那天飛簷走壁的神之一幕,在兩人的各自理解中,被正常化了。當時他們都沒留意葉明博什麼時候走了,等校方處理好這件事後,高考也來臨了。高考大過天,方想和陳奈亞自然不敢去找葉明博,直到高考結束的那天,葉明博主動來找他們。還是那家咖啡廳,一樣的卡座,同樣的顧客,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陳奈亞覺得氣氛有點古怪。葉明博翻著餐單,大方地問:“要喝什麼?我請客。”“你是誰?”方想哆哆嗦嗦地舉起餐刀對著葉明博,雖然他已經很勇敢了,但陳奈亞還是擔心他會戳到自己。“你不是葉明博,我之前就覺得有點奇怪,他家境困難,雖然應該不是個小氣的人,但這種咖啡廳不太像他會來的地方,可是你的表現卻很自然。還有,葉明博怎麼會想到在程楠房間裡翻東西,有些事情你也知道得太多了,你到底是誰?”“葉明博”並不打算繼續偽裝,落落大方地承認:“我確實不是葉明博,我隻是易容假裝成他。我欠他不少人情,而他又想知道施末的死的真相,我就順便幫他這個忙,算是還清了。”“葉明博”笑著說,“不過,尋找真相不是我的強項,還好我知道你,方想。”方想被他那怪裡怪氣的腔調弄得渾身一抖,感覺好像被蛇盯上了一般,嚇得拚命往陳奈亞身邊蹭去。陳奈亞一邊嫌棄地推開他,一邊問:“那你是誰?從一開始我們認識的就不是葉明博嗎?”“我覺得在圖書館撞到的那個是本尊來著……”方想說。“去程楠送彆會之前的都是真貨,之後都是我,不過被割了一刀的也是他本人,我們隻在有需要的時候交換身份。”陌生的年輕男子說,他的表情出現在葉明博的皮囊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他友好地自我介紹說:“我叫君知曉,是個‘流言專家’。”陳奈亞問:“那關於陳時亞的事情你說話算話吧?她在哪裡?”“我可沒說我現在知道,不過如果有什麼消息,我會來找你的。”君知曉饒有興趣地看著方想,“下一次的易容會拿出我原本的水平,希望你能認出我,以後需要你幫忙的機會似乎不會少。”“我不希望有這種機會……”方想有氣無力地說。“不要拒絕我啊,我可是會很傷心的。”君知曉說著,伸手捏了一把方想的臉,手法就像采花賊一樣純熟,“下次見。”君知曉瀟灑地離開後,陳奈亞納悶地問:“我怎麼覺得他一直在無視我?他叫我們來這裡是乾什麼?感覺有點變態啊……下次見到他你要記得SayNO哦!殯儀館那件事就任他說去,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麼你呢?”方想反問道,陳奈亞愣了愣,方想愁眉苦臉地繼續說,“雖然他現在好像還沒發現,但如果他有心去查的話,你的身份也會被發現。”剛才還充滿活力的少女突然如遭雷擊,久久地沉默了。對,她不是真正的陳奈亞,她是假冒“陳奈亞”度過了十七年安穩歲月,並害死了真正的陳奈亞的葉穗,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高考過後,夏天才真正釋放出它的威力。一個學期進入尾聲,方想的體育長跑最後勉強及格,可見蘇圖的體能訓練相當有效。考試後,方想在飲水池旁喝水,葉明博向他走了過來。方想迅速站直,左右環顧,沒有找到可以讓他迅速躲藏的人或樹,隻得緊張地盯著來者。葉明博走到方想麵前,老實地道歉:“不好意思,那個人讓你很頭疼嗎?我家裡撿垃圾的,對於他那種收集情報的人來說是不錯的消息來源。”方想上下打量他,確定他是真的葉明博,豎起來的寒毛和頭發才一根根服帖下來。他敏銳地猜到葉明博找他的目的:“你很在意施末對你的想法吧?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推測出死人是怎麼想的。”“你知道《誰殺了知更鳥》這首英國童謠嗎?”葉明博用低沉略帶沙啞的男聲,念起了這首詭異的童謠,“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我殺了知更鳥,用我的弓和箭。誰看到他死?是我,蒼蠅說,我看到他死,用我的小眼睛……所以,再會了,知更鳥。當喪鐘為那可憐的知更鳥響起,空中所有的鳥都悲歎哭泣。”方想安靜地聽著,葉明博的聲音裡,有一種悲涼的無奈。他喜歡施末嗎?但他喜歡的是那個他想象中的,戴著茉莉花手鏈、說話直率、內心孤獨的少女。真實中那個滿懷心機,毫不憐惜地用自己的生命報複他人的殘酷少女,他從來都沒見過。“我們是六隻知更鳥,我,徐覺非,程楠,蔣向嘉,楚西。我們一起殺了她,然後她也殺了我們,以不一樣的形式。”葉明博自言自語,“我們六個人之中,到底誰殺了誰呢?”方想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葉明博抱歉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其實我是來向你道謝的,我知道了真相,已經足夠了。”遠遠的有人喊著方想的名字,老師要點名了,方想朝葉明博打過招呼,跑了回去。不管曾經有多少人在夏日裡死去,夏日也不會為此改變,依舊豔陽高照,蟬鳴不止。一縷茉莉花的香氣不知從何處飄來,勾起了所有記憶。葉明博依稀看到施末站在實驗樓頂樓的欄杆外,他心裡清楚這是個幻象,卻還是忍不住抬手遮擋刺目的陽光,從指縫間貪婪地看著那個幻象。幻象的施末居高臨下朝他微微一笑,然後任由身體前傾,從高處墜落,像離散的流星,也像短暫的煙火,幻象在他眼前消散,他頓時明白自己再也不會看到這個幻象了,這是最後一次,她臉上的表情,她嘴唇的動作,他都看得真切。啊,他想起來了,那一天,墜落的她對他說的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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