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殺不得也留不得(1 / 1)

金麵奴 簫箬 1566 字 1天前

直到回了京城,坐在越九娘的酒館裡,沈婉才真真正正理解,為什麼隨影說秦無疾不能死。酒館對麵的茶樓裡人聲鼎沸,與往日不同的時,在茶樓裡麵的人並非是販夫走卒,而是來參加來年恩科的讀書人。原本說書先生坐著的位置亦是不見了走江湖討生活的說書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任何明眼的人都看得出來,這位並非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而是一位文能治天下,武能安天下的青年俊才。他正說得慷慨激昂,舉手投足之間大有揮斥方遒的意思,話語斷斷續續傳入沈婉的耳中。“若晉王爺是真心為國,就應該主動請辭加封之事。現在朝廷幼主新立,根基未穩,這晉王爺結黨營私,聯合群臣想要名正言順攝政,就想著要獨掌朝廷大權。說是等到聖上成年之後,就還政歸隱,但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先皇留給聖上的輔政朝臣不多,定襄侯辜負了先皇厚愛,因叛國下了獄,這是大理寺秉公執法。另一位是寧國公,諸位想必早有耳聞,寧國公家的小郡主眼瞧著就要嫁給晉王爺了。哪怕是個目不識丁的匹夫都看得出來,這是要翁婿聯手奪權啊。”“非常之時,當有非常手段。定襄侯叛國自然當株連九族,可現下晉王虎視眈眈,為了聖上考慮,我等當上書力諫,誅叛國者定襄侯,存留鄭氏一族其餘人等以觀後效。”“一旦沒了可以製衡晉王爺的人,那會是何等局麵?聖上大權旁落,權臣隻手遮天。任人唯親,徇私枉法,百姓怨聲載道視而不見,忠臣泣血諫言而不聞。”“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好不容易扳倒定襄侯,我等寒門士子得見一絲光明,可居廟堂,輔聖君。轉眼就來了定襄侯第二,屆時世家依舊因襲罔替,我等寒士仍然報國無門。”“唯有留住鄭氏的勢力,才能保證聖上的安危,不致讓晉王一家獨大。”話音落下,茶樓裡諸多士子拍手稱讚,竟隱隱有為民除害,一呼百應的意思。沈婉靠在窗欞上俯視著茶樓,隻等著方才那慷慨陳詞的人走出來。片刻後,一眾熱血士子簇擁著說話的人走出來,正是沈婉的師兄秦無疾。他在茶樓的台階上停住腳,似若無意地朝酒館二樓那半掩著的窗戶看過去。沈婉與他目光相接,微微頷首致意,而後關上窗戶,拿起茶盞抿了口茶。“什麼儘忠報國,說穿了不過是擔心公子與定襄侯一樣偏袒世家子弟,令他們十年寒窗化為泡影。”隨影抱劍靠牆站著,氣呼呼地道,“定襄侯也配跟我們家公子相提並論?”“這就是秦無疾厲害的地方。”沈婉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盞,“單單隻說儘忠報國,太過虛無縹緲,不足以打動人心。可涉及到自身利益就不一樣了,隻要他們認定,蕭祈年與定襄侯是一樣的人,那他們就會與蕭祈年不共戴天。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對吧?”“他現在受這些趕考士子的擁戴,又牽頭寫成萬人聯名書遞到了衙門,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筆債肯定要算在公子的頭上。”隨影恨恨地道,“我不僅不能殺他,還得時時提防,免得他被其他人殺了,真是咽不下這口氣。”“咽不下也得咽。京城這麼大,他偏偏將聚集士子的地點選在了酒館的對麵,你以為是為什麼?如同兩軍對壘,他這是在下戰書。”“那咱們怎麼辦?”“算著路程,那封萬人聯名書應該已經到小皇帝手裡了,他大概現在是左右為難。”“早上公子讓人傳來消息,說聖上猶豫不決。太後以民心所向作為借口,要求聖上隻處置定襄侯一個,放過鄭氏一族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在朝為官的。”“棄車保帥,太後想的是舍了定襄侯一個,保住鄭氏的勢力。”沈婉冷笑一聲,又問道:“蕭祈年呢?把我送回來收拾爛攤子,他去皇陵躲清閒。”“公子說以現在京城裡的局勢,他實在不適合回來,已經向聖上請求,要在皇陵多陪先皇後兩個月。”沈婉故意乾笑兩聲,“這算是給我兩個月時間,擺平京城裡這攤子事?”“能者多勞。誰讓咱們沈姑娘機智過人呢?”“少來,你這好聽話還是留著哄九娘吧。”“她?”提起越九娘,隨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倒是希望這好話她能聽進去。”這話勾起了沈婉的好奇心,“怎麼?”“沒怎麼。”隨影苦著一張臉,仰頭靠在牆壁上,“就是因為沒怎麼,所以才發愁啊。”沈婉垂頭想了一想,笑道:“九娘不像你我,是曆練慣了的。她心思簡單,你繞著彎兒說話,她當然聽不明白。就該直接挑明,當麵鑼對麵鼓的說清楚。”“可挑明了說,萬一沒成呢?”隨影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這風險太大了。”“喲,天不怕地不怕的隨影也有膽怯的一天啊?”沈婉揶揄道。隨影沒精打采地白了沈婉一眼,慢悠悠地道:“我可還記得,某位萬事不在乎的姑娘為了送我們公子一份生日禮物,足足糾結了半年,前前後後換了三十幾樣來跟我商量。一樣的小心翼翼,咱們是半斤對八兩。”“這些年你跟著蕭祈年,彆的沒什麼長進,牙尖舌利倒是學了個十足十。”沈婉板著臉嫌棄道。“過獎過獎。”隨影一本正經地抱拳點頭,“我們家公子這點本事,都是當年哄你練出來的。說起來,你是我們倆的師父啊。”“你這是誇我啊,還是損我啊?”“姑娘說了算。”“當你誇我了。”話音落下,兩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什麼事兒這麼高興啊?”越九娘推門進來,對沈婉道:“辛守之來了,在後院等你。”“他不是跟著一起去皇陵了嗎?怎麼先回來了?”沈婉一麵說著一麵起身,才要出門,又停住腳問越九娘,“年底該算賬了,酒館的營收如何?”越九娘拿手一指隨影,“你問他,他負責賬目。”話說完,越九娘臉上驀地緋紅一片,立刻轉身下樓去了。沈婉了然一笑,轉頭對在屋中發愣的隨影道:“看來,沒明白的人是你。”“啊?”隨影愕然,等著沈婉解釋。“她家釀酒的本事,是她娘親的嫁妝,所以經營酒館的時候,是夫妻二人分工。她娘親釀酒,她父親管賬。”說完,沈婉指著後院方向又補了一句,“九娘的酒釀得是越來越好了,想必你這管賬的本事也越來越精?”“是這樣!”隨影目瞪口呆,旋即哭笑不得,“這也太隱晦了吧?”“現在看,找你借錢是個幌子,拉你來管賬才是真的。”說完,沈婉含笑轉身往後院去了。辛守之正在一摞酒壇前等著,見沈婉走進來,忙迎上前見禮。沈婉回禮,將他打量了一番,問道:“看大人這風塵仆仆的樣子,是連夜從皇陵趕回來的?”“正是,在下受聖上托付,回來處理定襄侯的案子。”聞言,沈婉眉頭一皺,“難道小皇帝接了萬人聯名書之後,也想順著這民意,饒了鄭氏其他人?”“恰恰相反,聖上希望我能不受乾擾,秉公辦事。”“那為何要提前回來?倉促結案,倒顯得是晉王殿下做賊心虛。”“太後想借此萬人聯名書,說服聖上按照民間請願結案。但聖上認為,若不借此機會,徹底鏟除外戚勢力,恐怕會後患無窮。”“所以,他明麵上拖住太後,說考慮考慮。暗地裡,讓你回來結案。屆時,該處理的都處理了,該昭告天下的也都昭告了,太後也回天無力?”“正是此意。”沈婉麵色凝重地看著辛守之,“辛大人,你就沒覺得哪裡不對嗎?”“沈姑娘是指,一旦太後追究下來,聖上會將罪責推到在下頭上?”“皇室在乎孝順名聲,小皇帝就算要違背他娘親的意思,也會找個幌子。一推四五六,隻說不知道你的辦案進程,是先斬後奏而非他的授意,此事主責就成你的了。到時候為了成全自己的孝順名聲,小皇帝一定會治你的罪。”“多謝沈姑娘提醒。”“看來你是已經想到了。明知如此,卻還是接了小皇帝的囑托,回來背這口黑鍋?”“沈姑娘,那萬人聯名的上書雖然彆有用心,卻也說對了一些事。假使讓外戚有東山再起的一天,那麼朝廷必定會回到定襄侯弄權之時。任人唯親,賢路阻塞,綱紀敗壞,徇私枉法。百姓疾苦不能上達天聽,民間冤屈不能依律法辦。貪官酷吏橫行,強梁賊寇遍地。”“說到底還是為著那句話,百姓何辜。”“不錯,百姓何辜。”沈婉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當年,她的父親為了一句“報知遇恩”,即便賠上了性命亦不後悔。沈婉一度以為,血淋淋的例子擺著,再不會有這樣的人了。可眼前這位固執的大理寺卿,分明就是她父親那樣的人,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連命都不要。“辛大人,放心去做想做的吧,”沈婉凝視著辛守之,鄭重承諾,“你一定會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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