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刺入阿武的胸口，血一下子湧出來，濺在沈婉的手背和袖口上。她最後用力握了握阿武的手，然後站起來直視著秦無疾，“人已經死了，請師兄核驗。”秦無疾看了一眼阿武，不等他開口，酒館前堂裡就傳出一聲哭喊，“爹！”果然，阿武的妻子和兒女也都在酒館中。沈婉朝著聲音來源瞥了一眼，而後盯著秦無疾冷笑一聲。她知道，秦無疾是故意讓阿武的兒女看到她殺死阿武的。如此一來，她將這三個人帶走，無疑是給自己留下禍患。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阿武的妻子沒有機會殺了沈婉，阿武的兒女也會終其一生尋找機會報仇。“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秦無疾緩慢地對沈婉道。沈婉麵無表情地道：“時候不早了，師父還等著師兄回話呢。”秦無疾低頭湊到沈婉耳邊，輕聲道：“師妹，彆怪師兄沒提醒過你，養虎為患。”沈婉偏頭凝視秦無疾的眼睛，好一會兒才緩緩展顏微笑，道：“多謝師兄。”秦無疾見她不為所動，便就作罷，衝著酒館前堂一抬手，阿武的妻子和兒女被推搡到院中。三個人都被反剪了手綁住，隻有小姑娘的嘴裡沒有塞布團。“師妹好自為之。”秦無疾離開前，最後朝院中看了一眼。沈婉沉默著走到淚流滿麵的阿武妻子麵前，抬手給她擦了擦眼淚，輕聲道：“他用自己換了你們三個人的命，好好活著。”阿武的妻子發出嗚咽聲，身體一軟，癱倒在地。沈婉跟著一起蹲下，正要去解她身上繩索時，又抬眼看向還沒有離開的秦無疾。“師兄想留下來欣賞一下他們的痛苦？”秦無疾沒有回答，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沈婉緩緩舒了口氣，壓低聲音對阿武的妻子道：“不要碰那把匕首。”阿武的妻子身體一僵，剛要抬頭看沈婉時，沈婉就已經解開她的繩索，起身退開。“我不喜歡聽到有人哭喪，所以你最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沈婉俯視著地上的女人，又將目光轉向不敢走上前的兩個孩子，“你們也是，讓我聽到一丁點動靜，我就把你們三個都殺了。”說完，她的目光似若無意地掠過四周房頂，最終落在酒館的前堂。“他們走正門，你們也走正門，就不怕被發現？”話音才落，隻見隨影帶著四個黑衣短打扮的人走進來。他來到近前，回答道：“已經走遠了。”沈婉點頭不語，退到一旁。四個黑衣人上前抬起已經沒了氣息的阿武往屋裡走，才一挪動，阿武的手就重重地垂下來，一枚五色平安符落在地上。阿武的妻子連忙上前撿起，認得這是她送給沈婉的那一個。她疑惑地看向沈婉，隻見沈婉頷首一笑，示意她跟著那四個人一起進屋裡去。門關上，隨影雙手抱在胸前，持劍立在門口。沈婉將兩個孩子領到隨影的麵前，對隨影道：“人交給你了。”說完，她先將小姑娘的繩索解開，又俯身去解男孩身上繩子。繩子甫一離開男孩的手腕，沈婉餘光裡就見他揮手朝自己臉上打來。距離太近，又事發突然，沈婉毫無防備，下意識偏頭躲閃。她隻躲開了這一耳光，臉上的麵具被男孩的指尖挑起，落在不遠處。隨影忙上前握住男孩手腕，劍鞘橫在小姑娘麵前，將她與沈婉隔開。沈婉盯著那男孩子的臉，半晌沒說話。他沒有哭，眼淚全都強行忍在眼眶裡，那淚水中折射出的恨意比刀刃還鋒利。相比於懵懵懂懂隻知道失去了父親的小姑娘，年歲稍大的他已經意識到了眼前的沈婉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並且已經計劃好，在她接近的時候出其不意發起攻擊。“沈姑娘？”隨影故意彆開臉不看沈婉，“你沒事吧？”“秦無疾的話沒錯，的確是養虎為患。”沈婉讚許地點了點頭，“這孩子，是塊好材料。”“要是救不活阿武，再好的材料也留不得。”蕭祈年負手走到沈婉身旁，俯身撿起地上的麵具，板著臉對隨影道：“你該砍了他的手。”隨影看了一眼被自己抓著手腕的男孩，搖頭道：“你得罪誰不好？”“他以為，我殺了他父親。”沈婉從蕭祈年手裡接過麵具，轉身避開眾人視線重新戴好，問蕭祈年，“怎麼你也來了？”“睡不著，來看看。”蕭祈年朝著燈火通明，人影晃動的屋裡看了一眼，“救得活嗎？”“他心裡掛念著家人，一定能挺過來。心懷希望要遠比執著報仇，更容易讓人活下來。”沈婉撫了一下臉上的麵具，轉身走到爐火旁坐下。秦無疾刑訊逼供的手段沈婉是知道的，沒有人能在那樣的威逼利誘之下什麼都不說。阿武之所以供出了蕭祈年的名字，是想保住自己的妻子和兒女。同樣，他一口咬定沈婉與這件事無關，也是為了他們。在阿武的心裡，她這樣一個會心軟的人，絕不會冷眼旁觀他的妻子兒女被殺。所以，當她握住阿武的手，將平安符放在他掌心的時候，阿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如同當年她相信蕭祈年那一刀不是真的想殺她一樣，阿武也相信，即便沈婉不能救他，也一定會救他的妻子和孩子。“阿武的身份一定已經暴露，”蕭祈年站在沈婉身邊，“若隻是因為叛逃，沒必要嚴刑拷打，還留他家人性命。”沈婉知道瞞不過蕭祈年，隻好道：“諜隱樓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的呢？”蕭祈年立刻問道。“他們知道你是獲麟亭的主事，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你。”沈婉仰頭看他，“從今往後，你可是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了。”蕭祈年滿不在乎地笑了一聲，又問道：“關於你的身份，阿武說了什麼？”“他指望著我救他的妻子和孩子，所以一口咬定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說著，沈婉又感慨道：“他若肯攀咬我一句，也不至於被秦無疾折磨成這樣。”蕭祈年的手搭在沈婉的肩膀上，沉吟片刻，他忽然笑道：“這麼說，你的新任務是殺我？”沈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他語氣裡，眉眼間，全都帶著笑意。“獲麟亭的人也不是好對付的，彆人不說，單隻隨影就夠他們頭疼了。相比於派人來刺殺，你這與我形影不離的人才是最好的選擇。也可以借此驗證你是否和阿武一樣，是獲麟亭派去的人。”“為什麼高興？”沈婉偏頭看他，“他們惦記著要殺你，說明獲麟亭拔除暗樁的確很有成效？”“自前任主事開始籌謀至今，這點效果不算什麼。”“那我不就不明白了。”沈婉起身與他對視，“還有什麼事能讓你如此高興？”“他們將這任務交給你，說明阿武的確什麼都沒說。”“所以？”“諜隱樓不會派人刺殺你，你還可以安安穩穩的睡覺。”蕭祈年按著她肩膀，讓她坐在竹椅上，“難道這不值得高興嗎？”沈婉愕然，而後含笑搖了搖頭，又道：“遲早的事，隻要我還需要留在諜隱樓，這任務就是一道坎。”“如果回來呢？”“回來？”沈婉仰頭看著蕭祈年，“你是認真的？”蕭祈年點頭道：“你在諜隱樓許多年，也該回來歇歇了。而且，他們既然已經知道我是獲麟亭主事，那麼殺了我要比亂國計劃更容易達成目的。”沈婉愣住，突然想起他曾說，隻要兩國不起戰事，那麼留在殷國的暗樁也就沒了用處。彼時她沒有多想，現在細細琢磨才意識到，這話裡暗含著意思是，暗樁沒有用了，那她去諜隱樓獲取名單的任務也就可以終止了。“你有意的？”沈婉恍然大悟。蕭祈年早就知道秦無疾在肅慎，所以才在整個情報網都沉默的時候，讓阿武來跟她見麵，借此告訴秦無疾，她與阿武的關係非同一般。然後借阿武之口，泄露他是獲麟亭主事的身份。在所有細作裡，隻有沈婉與蕭祈年關係最近，因此殺蕭祈年的任務一定會落在她的身上。這麼一來，除非她真的殺了蕭祈年，否則無異於承認自己背叛了諜隱樓。亂國計劃也一定會因為她的背叛而擱淺，那她手裡這部分名單上的人就無法再用，重新培養亦需要很長時間。這樣一來，殺獲麟亭的主事，就成了諜隱樓的上上之選。也就是說，蕭祈年用自己的安危，換了亂國計劃的終止，同時斷了她回諜隱樓的退路。沈婉一時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麵對蕭祈年，垂頭半晌才苦笑一聲，“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既是獲麟亭的人，自然要聽主事調遣。”蕭祈年尷尬地咳了一聲，好一會兒才道：“我不能眼看著殷國覆滅。”沈婉聞言，豁然起身，與蕭祈年正麵相對。“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知道你活著的時候。”蕭祈年坦然回答。“你明知我的目的，卻仍舊答應帶我回京城？”蕭祈年點頭。眼前的人對於她來說，果然是一團猜不透的謎。“為什麼？”蕭祈年沒有回答，麵上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這表情令沈婉懷疑，自己是不是問了一個天底下最不需要解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