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守之並沒有如預料中那樣,遭到定襄侯的報複,反而平步青雲,與蕭祈年一起成為了小皇帝的左膀右臂。在旁人看來,辛守之協助晉王審理了豫州大案,有此際遇是理所當然,但沈婉覺得,越是平靜,就越是意味著即將有要命的事情發生。幾天之後,越九娘帶來了肅慎城的飛鴿傳書。沈婉正在讀那紙條上的消息時,寧國府派人送來了請帖。“賞花?現在?”越九娘拿著寧國府的請帖反複看了幾遍,確認寧國府此次設宴的確是為了賞花,“你們殷國的人還真是奇怪,眼瞧著秋天了,還要賞花?”“不過是個由頭罷了。”沈婉拿過請帖放在書案上,“往年寧國府從無賞花一說,我敢肯定,請的也絕不止蕭祈年一個人,整個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有份。”“青年才俊?難道是要給那個小郡主找夫君?”“正是,小郡主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寧國公當然要給她選一門好親事。”沈婉拿出不久前托人從肅慎帶來的鐲子,壓在請帖上。越九娘歪著頭回憶了一下,“永寧郡主和小皇帝這幾天常來酒館裡喝酒,兩人雖然看不出有多情深義重,可也算得上是般配,有說有笑的。”“所以,寧國公才急著把孫女嫁出去。”“為什麼?小皇帝現在連妃子都沒有,以寧國公的身份,永寧郡主絕對夠格當正宮皇後,母儀天下。”“後宮勾心鬥角,帝王又薄情,入宮的女子大多都色衰愛馳,寂寞終老,皇後也概莫能外。”沈婉撫摸著錦盒,幽幽地歎了口氣,“連你都看得出,郡主和皇帝隻是少年心性,一處玩耍,不是非嫁給他不可,寧國公自然也清楚。而且寧國府現在的情況與老皇帝在時相差無幾,沒有必要犧牲郡主的幸福,換取榮華富貴。”“不想嫁給皇帝,那豈不是蕭祈年也沒機會了?”沈婉搖頭道:“雖然蕭祈年也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皇帝,但是他有彆人都沒有的優勢。”“是什麼?”越九娘好奇道。“永寧郡主與他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沈婉話音才落,隻聽門口傳來蕭祈年不滿的聲音,“這是關乎我名節的大事,隨便揣測可不好。”“這才不是隨便揣測。”越九娘立刻替沈婉反駁道,“他們在酒館喝酒的時候,郡主三句話不離祈年哥哥如何如何,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婉兒說得沒錯,就是兩情相悅。”“那麼,越姑娘可曾聽我說起過永寧如何?”“沒有。”“所以,並不是兩情相悅。”蕭祈年說話時,眼睛盯著沈婉,“隻是我從前在京裡時,常帶著她出去玩兒,故而私交甚好罷了。退一步講,就算真的有什麼,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麼討人喜歡的小姑娘,你會不動心?我才不信呢。”越九娘揶揄道。蕭祈年微微一笑,眼睛仍舊在沈婉身上,“因為我見過比她更討人喜歡的姑娘。”越九娘沒有察覺的事情,沈婉已經了然。這對話繼續下去,連沈婉也不知道,自己早已下定的決心是不是會動搖。所以趕在越九娘的詢問出口之前,沈婉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九娘,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我要的口供呢?”越九娘立刻就蔫兒了,“那些人跟說書先生無冤無仇,割他的舌頭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供出買家就壞了道上的規矩,他們以後就沒法在江湖上的混了。而且,說書先生沒看見到底是誰乾的,離開京城之前也沒有報官,所以咱們拿到口供也不能給買家定罪啊。”沈婉聞言笑道:“沒拿到就是沒拿到,哪兒這麼多借口?”“還不是怕你嫌我沒用,把我趕走。”越九娘嘟起嘴,小聲道:“這邊能用的人,實在太少了。”沈婉下意識看向蕭祈年,隻見他無聲地笑了一下,裝作沒有聽見越九娘後麵的話。越九娘自覺失言,衝沈婉做了個鬼臉,討好地挽住她的手道:“你再容我想想辦法嘛,畢竟我是來幫你打架的,不是來審問人的。”“好,是我為難你了。”沈婉怕她多心,柔聲道:“你慢慢查,我不急著用。”“不著急也不會問了。”越九娘皺起鼻子回答。蕭祈年道:“越姑娘不妨去問問隨影,他在京裡有很多朋友,或許能幫上你的忙。”“真的?”越九娘立刻兩眼發亮,“人呢?”“這個時候,應該在後院練劍。”蕭祈年給越九娘指了路,越九娘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用目光征求沈婉的意見。沈婉道:“你人生地不熟,有隨影在我也放心。”“好,那我這就去找他。”越九娘繃著的臉一下子綻開笑容。蕭祈年把她送出門,回頭向沈婉道:“越姑娘這樣有話直說,才是真正的赤誠君子。”沈婉一麵打開案上錦盒,一麵回答,“殿下這樣話裡有話,亦非君子所為。”“誰送的?”蕭祈年走到沈婉身邊,同她一起看著錦盒中翠綠的玉鐲,酸溜溜地道:“為了討你歡心,如此舍得下本錢,一定將你看得極重要。”沈婉暗自在心裡笑他,麵上卻淡淡的,“不是送我的。”說完,她從錦盒下拿出請帖遞給蕭祈年,“總不能讓你空手去赴宴。”蕭祈年看完,隨手將請帖丟在一旁,平平地道:“沒有必要這樣做。”“有沒有必要,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沈婉取出越九娘帶來的紙條,放在蕭祈年手中。消息說,烏桓兵敗之後卷土重來,已集結大軍,準備再次攻打肅慎城,領兵的仍舊是八王子。“北方秋季短暫,不久之後就會入冬。烏桓選擇這個時候挑起戰事,極可能是已有了必勝的把握。”蕭祈年沉吟片刻,將紙條還給沈婉,“你覺得呢?”“諜隱樓安排在殷國的細作不止我一個,該知道的消息一條不少都會知道。定襄侯一直覬覦章將軍的兵符,豫州這事兒你斷了他的財路,他心裡對你的記恨,正是最容易受挑撥的時候。”沈婉合上錦盒,與蕭祈年對麵而立,“再加上章將軍是你的親舅舅,鄭太後自然會認為他是你奪回皇位的後盾。想徹底孤立你,斷了你對皇位的念想,就必須要除掉章將軍。”“肅慎城是殷國北境屏障,這麼做無異於將北境拱手送給烏桓。”蕭祈年恨恨地道,“為了權力不惜叛國,難怪諜隱樓會選這個時候開啟亂國計劃,用在他們身上正合適。”“所以,赴宴時記得把這份禮物送給郡主。”沈婉拍了拍錦盒。蕭祈年奇怪,“這似乎是兩件毫不相乾的事。”“即便我重啟肅慎的情報網,也還是難以保章將軍萬全。”沈婉從書架上取下地圖鋪開,指著圖對蕭祈年道:“肅慎城的糧草一直都是從國庫起運,京城往北隻有兩條路可走,都要過險關。這條路上守關將領是定襄侯的人,指望不上了。而這條路的關隘,是寧國公的兒子在守。”“事關社稷安穩,寧國公不是因私廢公的人。”蕭祈年將圖卷好放回書架上,一麵道:“而且從寧國公的舉動來看,他也不是太後同黨。”沈婉冷笑道:“沒有與鄭家同流合汙,並不意味著他就會幫你。”蕭祈年聽她語氣不對,略微思索之後,恍然大悟。當年沈國公含冤入獄時,沈家也曾希望,德高望重的寧國公能出麵勸諫老皇帝,可是從頭到尾寧國公都稱病不出,隻當沒聽說過這件事,並嚴令寧國府所有人都不得參與此事。完全的置身事外,對於當事者而言,是助紂為虐。沉默半晌,蕭祈年才輕聲道:“或許今時不同往日。”“與其把希望寄托在良心上,倒不如用利益捆綁在一起。至少,有共同利益的人更能通力合作。”蕭祈年欲言又止,撿起桌上請帖對沈婉道:“那你隨我一起去。”“一起去?”這要求蠢得讓沈婉驚訝,旋即意識到他是故意的,沈婉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去。”“為什麼?”蕭祈年拖長了聲音,慢悠悠地道:“難道是怕聽見寧國公親口宣布,將永寧郡主許配給我,心裡難過?”聽語氣分明是胡亂猜測,眼神裡卻帶著確信無疑。沈婉躲開他的逼視,敷衍道:“沒有。”“看著可不像是沒有啊。”蕭祈年的臉湊到沈婉眼前,“沈婉,為什麼呢?把一切都算計得很好,卻故意不提自己的心。”沈婉後退一步,努力保持平靜,“不久之前你才與鄭安之因為爭官奴起爭執,此事整個京城都知道。若我不去,你可以對寧國公解釋,爭官奴隻是借口,實則是心中怒氣難消。”“若我帶著你去呢?”蕭祈年又上前一步,將沈婉籠罩在自己身影之中。沈婉仰頭看他,“那就會被有心人曲解,讓寧國公認為你有寵妾滅妻之嫌。如此一來,就算永寧郡主與你情投意合,寧國公也絕不會把孫女嫁給你。”“這我還真是沒想到。”蕭祈年那驚訝的表情十分誇張,看得沈婉緊蹙起眉頭。她想,蕭祈年接下來的話,一定會讓她大動肝火。果然,蕭祈年道:“你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正好樂得清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