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蕭祈年,沈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淵裡。他什麼時候來的?來的時候可見到了薛大掌櫃?她與薛大掌櫃之間的談話他又聽去了多少?在蕭祈年心裡,她現在到底是為殷國辦事的自己人,還是為烏桓賣命的細作?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在沈婉腦海裡閃過,卻是哪一個問題都問不出口。蕭祈年見她沒有應聲,又道:“夜裡風涼,進來喝杯茶暖暖吧。”“好。”沈婉含笑應聲,勉強穩住心神。不管蕭祈年知道多少,這事情已然發生了。多思無益,不如集中精力想想應對之法。換過杯盞,蕭祈年倒了茶放在沈婉的麵前,自己坐在她對麵靜靜地看著她。沈婉瞥了一眼蕭祈年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連忙低了頭喝茶,不與他對視。蕭祈年不開口,沈婉就摸不清他現在到底怎麼想的,自然也不敢貿然說話。於是,兩人隻能安靜地對坐,一口一口品著尚還是溫熱的茶。“我沒有聽見你與薛大掌櫃說了什麼,但是知道,你想要的並不是鏟除肅慎的情報網,而是得到它。”蕭祈年輕輕放下茶盞,“因為,如果沒有姑娘插手,隨影已經將人活捉回去了。”薛大掌櫃上麵連著吳鉤,下麵接著一眾負責收集情報的細作,想要順藤摸瓜揪出整個情報網,那薛大掌櫃是再好不過的突破口。“事先沒有與殿下商議,是我的錯。”“這也是奉命行事?”“是。”沈婉仍舊不敢抬頭看蕭祈年,生怕自己因為心虛而目光飄忽不定。蕭祈年輕笑一聲,“沈姑娘,算著行程,那個人很快就會到肅慎了,你這是逼著我去跟他對質?”沈婉豁然抬頭直盯著蕭祈年,半晌才開口道:“無需去對質,這話是我騙你的。”“好,聽你的,我不去。”蕭祈年嘴角上彎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看著對麵。沈婉明白,他是在等著自己給他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真是個麻煩的人,小時候怎麼不覺他竟有這麼多的心思?心念一動,沈婉垂眸自嘲地笑了一聲。自己不也是如此嗎?當年又何曾想過自己會像今天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的笑很像這盞茶。”蕭祈年執起茶盞晃了晃,“不見得有多少甘甜,卻也並非儘是苦澀。”這雙眼睛可真是毒,連這一晃而過的笑都能給他品出各種滋味來。沈婉抿唇,麵具之下眉峰蹙起。“能不能告訴我,你想到了什麼?”沈婉打疊起精神來,回答道:“隻是想起了當年的事情,有些感慨。”“當年的事?”“我很小的時候就奉命去烏桓,到現在近十年。從一個隻有這麼高的小姑娘變成現在這樣,怕是連他再見到我也會不認識了。”沈婉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派出去的人,猶如放出去的風箏,雖然線還在手裡,可飄在遠方的風箏在收回來的時候,是否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呢?”蕭祈年臉上的表情隨著沈婉的話變得凝重起來,他知道沈婉是在擔心派她出去的人對她心生懷疑,畢竟她在烏桓多年,這期間可能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也許是受人恩惠感恩戴德,也許是被發現了身份為求自保,更或者是為了心上人被逼無奈,總之有無數種意外可以使她叛變投靠烏桓。“所以,我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沈婉定定地看著蕭祈年,“一個能夠讓他相信我的機會。”“掌握整個肅慎城的情報網?”蕭祈年疑惑地問道。他實在看不出,這跟證明沈婉仍舊忠於殷國有什麼關係。“這是一步閒棋,現在看著並沒有什麼用處,可一旦殷國與肅慎開戰,這張網就會成為我們誤導敵方的利器,足以助章將軍贏得勝利。”停了一下,沈婉又道:“即便他不相信我,隻看在這張網的份上,也會留下我的性命。”蕭祈年聽完她的話,沉默了良久,突然道:“辛苦你了。”“什麼?”“若不是眼睛裡見過太多的背叛和血腥,也不會謹慎到如此地步,甚至連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也不敢信任。”蕭祈年柔聲道:“這些年,辛苦你了。”沈婉一愣,什麼叫做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到底是指她的細作身份,還是沈家遺孤?她想問個清楚,可又轉念一想,直白地追問反倒暴露了自己在乎此事,會惹起蕭祈年的疑心。不如旁敲側擊,探一探他心裡是如何想的。然而,蕭祈年並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他站起身對沈婉道:“我來這裡隻是為了給你送一盞茶,既然茶已喝過,那我就先回去了。”看了眼外麵夜色,又補充道:“外麵涼,你就彆折騰了,在這兒歇一宿吧,我明天來接你。”對話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結束了,沈婉甚至不知道她給出的理由,蕭祈年究竟相信了沒有,隻是隱約覺得,似乎對於蕭祈年來說,他就隻是來送一壺茶而已,問話與回答都是閒聊,並不重要。沈婉忙了一宿,倒頭就睡,直到次日辰時才醒。剛一翻身,就看見越九娘坐在床沿,鼓著腮幫,顯然是在生悶氣。“小姑奶奶,人嚇人,嚇死人啊。”沈婉拍了拍胸口,坐起來問道:“這大早上的,是誰招惹你了?”“還能有誰,隨影啊。”越九娘氣呼呼地回答,“真是氣死我了。”沈婉愕然,又動了動鼻子,細細嗅了越九娘身上的味道,吃驚道:“你也受傷了?傷在什麼地方?嚴重嗎?”“不是我喝的藥。”越九娘嫌棄地抬起胳膊,手腕湊到沈婉的麵前,“這藥本來是我給隨影熬的,結果好說歹說他死活就是不喝,好像這藥有毒一樣。我氣急了,不等撂下藥碗就跟他動起手來。結果,沒逮著他不說,倒撒了我一身的藥湯子。”沈婉聞言失笑:“且不說人家這一刀是替你挨的,單隻說他受了傷,你就沒有個跟病人動手的道理。”“可他不喝藥,傷怎麼能快點好呢?”越九娘越想越生氣,一下子站起來,“不行,我還是得想辦法讓他把藥給我喝下去。”“等等。”沈婉一把拉住越九娘的手腕,“想讓他吃藥還不簡單?不用動手。”越九娘眼睛一亮,湊過去笑嘻嘻地問:“你有什麼辦法?”“隨影從小就怕苦,彆說是藥了,他連苦瓜都不吃。你去給他買點蜜餞來,哄一哄他就喝了。”“真的?”越九娘半信半疑,連刀子割在身上都能一聲不吭的人,竟然會怕苦?沈婉輕聲笑道:“你彆忘了,我小時候可是常跟他們兩個在一起的。”說到這個,她又提醒道:“可彆說這法子是我告訴你的,隻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知道嗎?”“知道。”越九娘立刻點頭,“你說過,不能讓他們知道你的身份,我記著呢。”“那就好。”沈婉笑眯眯地拍了拍越九娘的手臂,“快去吧,咱們等一會兒將軍府見。”“好。”越九娘翻身要走,又停住腳轉回身來,“看我這腦子,被隨影給氣糊塗了,差點把正事忘了。”“師父有事讓你告訴我?”“嗯,說是等一會兒有人來酒館找你,但是沒說來的人是誰,也沒說是什麼事。”“會有人來?”沈婉沉聲問了一句後,默然不語。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們一直都是單向聯係。她給師父傳消息,而師父從不會主動聯係她。怎麼突然說要派個人過來?還是直接來酒館裡?難道,是對她起了疑心?越九娘見她反應有異,忙坐回床沿上,問道:“怎麼了?是哪裡不對嗎?”“沒有。”沈婉連忙收起疑惑神情,對越九娘笑道:“你快去吧,藥得按時吃才能有效。”“那你呢?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是師父派人來,又不是我的身份暴露了,能有什麼危險呢?我剛才隻是有些驚訝,從前師父從來不會派人來聯係我們。”“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越九娘愈加不放心了,“會不會是有人假借師父的名頭來試探你?”若真的是試探,那麼從越九娘答應傳信開始,她們兩人的身份就已經暴露了,根本不會等到現在還什麼事情都沒有。沈婉搖了搖頭,“可能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迫不得已派人前來。你放心去吧,真的沒事。”在得到了沈婉的再三保證之後,越九娘才離開。沈婉站在酒館門口的櫃台裡,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人。因著酒館門口掛了被包圓兒的牌子,所以並沒有人登門。快到正午的時候,有人從外麵走了進來,在櫃台前停住腳步。他穿著一身整齊的長袍,腰間的錦帶上懸著一塊美玉,右手裡拿著一把象牙骨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左手的手心。沈婉聞聲抬眼,看清楚了來人之後,忽然愣住。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師父派來的人竟然會是師兄秦無疾。緊接著,她的心猶如沉入了冰水之中,半晌緩不上一絲暖意。旁的人或許隻是傳達師父的口信,可來的人是秦無疾, 這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沈婉,師父已然起了疑心。秦無疾衝著沈婉溫和一笑,“怎麼,才過了個把月,就不認識我了?”“哪裡的話。”沈婉忙回神,從櫃台裡迎出來,“裡麵請。”兩人正要往裡麵雅間裡走,身後又響起腳步聲。沈婉回頭,隻見蕭祈年站在門口,手裡還拎著一個油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