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酒館已經打烊。沈婉從櫃上拎了一壺酒放在桌子上,笑道:“給大掌櫃壓驚。”說完,沈婉斟了兩盞酒,一盞放在薛大掌櫃麵前,拿起另外一盞一飲而儘。薛大掌櫃看了片刻,確定沈婉什麼事都沒有,這才拿起酒盞抿了一口。“沈姑娘,時候不早了,有什麼話請直說吧。”沈婉一麵給自己倒酒,一麵慢慢地道:“我是殷國人,又有官奴身份在,加上章懷英與我父親素有交情,以沈家遺孤身份去找他,相信他必會善待我,留我在將軍府中。”“可是,姑娘卻選擇繞遠路,借著蕭祈年的名頭進入將軍府。”這也正是薛大掌櫃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沈婉先是讓人殺蕭祈年,又親自救了他,而後以這救人之名作為進身之禮,投靠蕭祈年。其中步驟繁多,牽扯的人也不少。人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工具,一件事情裡,參與的人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綻。而對於細作來說,一旦露出破綻,那就是丟性命的大事。所以,站在沈婉的角度,直接去找章懷英才是上策。沈婉又喝了一盞酒,把玩著手中酒盞,笑而不語。薛大掌櫃沉吟了一下,“姑娘誌不在那張圖?”“大掌櫃慧眼。”沈婉放下酒盞,“肅慎城的確是殷國的一道屏障,可也隻是一道屏障。自此往京城,還有許多關隘卡著,烏桓占了肅慎城,短時間內也絕不可能長驅直入。”薛大掌櫃點頭,承認沈婉說得沒有錯。“肅慎城的情報網無法延伸到每一個關隘,與其各個擊破不如從源頭截獲情報。”“可蕭祈年隻是一個閒散王爺,就算姑娘能跟著他一起回京城,恐怕也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薛大掌櫃端起酒盞對沈婉致意。即便沈婉這辦法有缺陷,薛大掌櫃也仍舊佩服。這樣的眼光和見識,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很快就不是了。”沈婉笑道,“大掌櫃難道忘了那封信?”聞言,薛大掌櫃送到嘴邊的酒忽然停住。沈婉說得對,蕭祈年連通敵求援的辦法都能想出來,自然是不甘心身為嫡長子卻屈居人下,終身隻能做個戰戰兢兢的閒散王爺。因此,一旦有機會回京城,蕭祈年必然會儘全力,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若蕭祈年與八王子聯手,自然需要一個可靠的人留在蕭祈年身邊。一來傳遞消息,二來監視他。”“可靠與否,不是你我能說得算的。”薛大掌櫃幽幽地歎了口氣,“真是可惜,適合談事情的地方本來就不多,今天又少了一個。”“這便是我要對大掌櫃說的事情。”“哦?”薛大掌櫃抿了一口酒,“姑娘是想說,預先知道會有外人到那個院子?”“不錯。”“這麼說,姑娘是打算承認自己借蕭祈年的手,除了我身邊的得力乾將?”薛大掌櫃的聲音變得冰冷,臉色陰沉地盯著沈婉,“姑娘給蕭祈年的好處是什麼?幫他暗中牽線,聯係八王子?”沈婉搖頭,“人不是我帶去的,也不是蕭祈年的人。而且,來的人是在我走之後才到的。”薛大掌櫃冷聲道:“姑娘好耳力,竟然聽得出來?”“大掌櫃高看我了。”沈婉輕笑一聲,“您想,若他們看見我出現在那院子裡,此時你我還能在這酒館裡安靜說話嗎?我是蕭祈年的救命恩人,可也是個陌生人,章懷英一定已經派人查過我的來曆。查我,那就必定會知道這個酒館,這一點大掌櫃應該很清楚才對啊。”這話是指著薛大掌櫃暗地裡查過沈婉的事,沈婉一清二楚。薛大掌櫃聞言一笑,仰頭飲儘酒盞裡剩下的酒。“如此說來,就隻有一個解釋了。”“昨夜我曾在將軍府議事堂聽見了一段對話,說話的一個是章懷英,另外一個我不認識。”沈婉執酒壺給薛大掌櫃斟酒,“那陌生人說感念章將軍的恩德,無以為報,知道將軍正在煩惱肅慎城細作的事,所以想助他一臂之力。”“果然是他。”薛大掌櫃苦笑了一聲,“他跟了我十年,想不到竟會背叛我。”“背叛與忠誠,都隻在一念之間。天大的恩情,若是隔著時日遠了,也比不上眼下的小恩小惠。”沈婉舉杯致意,“所以,與人合作,最要緊的是有共同利益。”她的酒喝下去了,薛大掌櫃卻沒有動。那張平日裡常掛著和藹笑意的臉上,現在顯露出了慍怒。“沈姑娘,你既然已經得到了消息,為何沒有明說?”若沈婉在那個人來之前就給他示警,那麼刀客也就不會慘死在那兩個黑衣人手中。一想到刀客臨死前,還在想著讓自己趕快走,薛大掌櫃就覺得心如刀絞。沈婉垂下眼睛,輕聲道:“大掌櫃,那個人他跟了你十年,親疏有彆。”薛大掌櫃聞言一愣,旋即長長地歎了口氣,“是啊,十年。這十年裡他對我忠心耿耿,送來的情報也從無半點差錯,甚至還幾次助我們躲開了將軍府的搜查。若不是剛發生了那樣的事,姑娘平白無故突然說他出賣我,我不但不會相信,還會覺得姑娘是在挑撥離間。”即便那個人跟了他十年,他也還是在越九娘和隨影出現的第一時間,殺人滅口,與這樣的人談背叛和忠誠,不過是對牛彈琴,倒是可惜了那個人一片忠心。沈婉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麵上微笑道:“既然事情已經說清楚了,就勞煩大掌櫃回去告訴吳鉤一聲,我要見他。”“吳鉤從不輕易見人,姑娘有什麼事不妨告訴我,我會一字不差轉述給他。”因為沈婉此番算是救了他的命,所以薛大掌櫃說話也客氣了不少。“您還是信不過給我。”“姑娘多心了,實在是吳鉤這人不好見。”“您隻需告訴他,至於見還是不見,由他自己掂量。”沈婉淡淡地彎了一下嘴角,“掙得與蕭祈年的合作,對於他來說也同樣是大功一件。您是做生意的,貨好不愁賣這道理您應該很清楚。”“王世子那邊未必會相信姑娘。”“不需要他們相信。我剛才不是說了嗎?與人合作,最要緊的是利益相同。我與烏桓合作,為的是讓整個殷國給我沈家陪葬,隻要能讓殷國覆滅,對我而言,是與八王子合作還是與王世子合作,沒有什麼區彆。”薛大掌櫃想了一想,拍著肚子緩慢地道:“那姑娘的條件呢?”“定要現在說?”“沒有條件,這麼大的功勞,以吳鉤的謹慎,一定不敢領。”沈婉點點頭,又笑道:“不是我信不過大掌櫃,隻是這條件當著您的麵兒說,未免有冒犯您的嫌疑。”“冒犯?”薛大掌櫃眯了眯眼睛,“難不成姑娘是打算要我的命?”“大掌櫃言重了,沈婉不是這等小肚雞腸的人。”“乾咱們這行的,隻要命還在,彆的也就無所謂了。”“好,那我就直說了。”沈婉站起身來,雙手交疊平推出去,垂頭道:“此事若成,我要取代您,坐上肅慎城這張情報網的第二把交椅。”薛大掌櫃沒料到沈婉的條件竟是這樣,一時愣住沒有反應。沈婉輕咳了一聲,繼續道:“我會勸說蕭祈年與八王子聯手,並且將布防圖交給你們。成功之後,我亦會跟隨蕭祈年返回京城,將在京中探聽來的消息一一告知你們。這三件事無論完成那一個,你們都需要經營幾年甚至幾十年,而現在可以坐享其成。隻換一個居於人下的位置,應該不算過分吧?”“的確……是委屈姑娘了。姑娘儘可放心,我會將今日的話一字不差轉告給吳鉤。”薛大掌櫃艱難地擠了一個笑容,起身道:“若姑娘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告辭了。”“多謝。”沈婉將薛大掌櫃送出了後院的小門,關了門之後站在院中出神。她也摸不準剛才的話薛大掌櫃到底會不會轉告給吳鉤,畢竟按照常理而言,沒人會幫一個想要取自己而代之的人。假如吳鉤不同意見她,就隻好用布防圖作為要挾,強行約見吳鉤了。但這是下策,他們肯定不會把寶都押在她一個人身上,將軍府中肯定還有其他細作在想辦法盜圖。而且,她如此執著於見吳鉤,也會讓他們生出疑心,進而有所防範。實在不成,就隻能把整個情報網連根鏟除了。雖是心疼,卻也是沒辦法的事。沈婉輕輕歎了口氣。不料,這一口氣還沒歎完,就聽見有人問:“姑娘的事情都辦得很好,還在為什麼事情發愁呢?”沈婉嚇了一跳,循聲看向前麵亮著燈的大堂,“這位客人,我們酒館還沒開門呢,您來早了。”“現在時間剛好。”屋中腳步聲響,片刻之後一個人出現在門口,衝著她舉了舉手裡拎著的茶壺,“再晚些時候,這煮好的茶可就涼了。屆時,姑娘又要感歎,可惜了好茶。”蕭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