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長風沒有再說話，隻是支著手看她，纖長的睫毛在她瑩白如玉的臉上投下陰影，她的睫毛輕輕抖動，如蝴蝶煽動翅膀，撓得人心癢癢。就在他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秦溪寧終於抬眼，她眼瞳很大，如琉璃般剔透的瞳孔中清晰印出自己的身影，令他有瞬間失神。“之前我便發現，竹院的那些婢女小廝們，每到酉時他們的目光會變得呆滯而毫無生氣，跟他們問話，若是超出他們的理解範圍他們便不會回答。後來在夜半三更的時候我曾看到同屋的小翠起身出去，那身影……”秦溪寧歪頭思考了一下，“像一個提線木偶。”秦溪寧將自己這幾日來的觀察細細說出來，她仍是沒什麼頭緒，隻覺得自己猶如置身迷霧中，從一個坑掉進了另一個坑，還不知道能不能爬起來的那種。“你們當日相遇的情形如何？”秦溪寧回憶道，“當時我在門口蹲了很久，她從遠處走過來……”說著說著，她神情微變，“當時她似乎就是特意走到我麵前來的。”如果小翠是明月山莊在外負責招攬少女入莊的人，那麼她到底還是不是人？一想到自己跟個傀儡住了幾晚，秦溪寧嚇得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現在尉長風就是用棒子攆她走，她都不走了。尉長風皺眉思考，就聽秦溪寧繼續說道：“我也有懷疑過小翠，但她與我一同進來這明月山莊的，言行舉止與莊內人有些差彆，會笑會哭，還與我說了她家中幼弟與母親的事情，這樣的她怎會……怎會是……？”“傀儡”兩個字哽在喉中，竟是說不出來。“這倒不稀奇，若是提線木偶，她便可做那提線之人。”尉長風聲音低沉，繼續道：“若是傀儡之術，那她便可做那攝魂師。”“提線人？攝魂師？”秦溪寧不由得目瞪口呆，她不過隨口說說，哪曾想江湖之大無奇不有，竟真有這樣的術士存在？“木偶術是由傀儡之術衍化而來，而傀儡之術便是蜀地本土最強的一種禁忌術。傀儡術與那西域極樂教的馭魂術、紫殺宮的機關術並稱為三大禁術。但馭魂術馭的是將死之人的魂，機關術研究的是天乾地支，唯有傀儡術以活人來煉製，相比起來更為喪儘天良。”“難道是將活人煉製為傀儡嗎？”秦溪寧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看著尉長風那張好看的臉，才不至於讓她過於失態。“對，以掏心換腦術為紐帶，且在此過程中人還不能斷氣，要時時刻刻忍受著那巨大的痛苦。”“……”光是想象那個畫麵，秦溪寧就已經想吐了。“因為成為傀儡的人必須心甘情願，否則施術者必遭反噬。”“那這裡……”秦溪寧不敢想象，如果小翠真的是攝魂師，那她作為施術者必定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那葉君知到底有什麼魅力，能令到小翠死心塌地？秦溪寧覺得她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她原本以為那些深宮中的勾心鬥角已經夠恐怖的了，直到出來見識江湖百態才知道，深宮中的鬥爭都隻是女人為爭那一個男人使儘的手段，全然不似江湖上這些人和事，多的是無緣無故的愛和恨。汲汲於名利，為錢財買凶殺人，無視江湖規矩與道義行事，這些都是極為常見的。“葉君知限我明日之內必將五行八卦圖盜來，人他也招攬得差不多了。”“他到底想做什麼？”“你去問他？”“……我能不能不攙和這些事兒了？”秦溪寧欲哭無淚，“我想回宮。”“嗬，真是沒想到，公主竟是如此貪生怕死，容易退縮之人。”沒想到一句無心抱怨令得尉長風不滿，秦溪寧咬緊唇，壓下湧上心間的煩悶，反唇相譏道：“誰不怕死？”“莫說師叔還是你的生母，就是看著這麼多條無辜的生命隕落，你都沒有絲毫憐憫之心，果真淡漠至極。”“原來你竟是這樣看我的。”秦溪寧氣得渾身發抖，她卻抿緊唇沒有為自己辯解。說她不近人情也好，淡漠也好，她本就是薄涼而無情的人。莫說她強烈想要出宮要做的事情，就連蘇盈對於她來說都是一個沒有什麼具體概念的名字而已。她從未見過自己生母，就連想要懷念，都不知道要用怎樣的方式。更何況，她如何會不恨呢？在宮中屢次遭人陷害、排擠、無視、輕賤，可不正是因為她是蘇盈的孩子嗎？這些刻骨的疼痛叫她如何忘記？所以，這裡是傀儡山莊也好，葉君知殺人放火也罷，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她自小便懂趨利避害的道理，雖說好奇心很強，但事關生死的這種事情，她卻從來不含糊。她珍惜自己的生命，這種好不容易能好好活著的感覺，從不曾經曆的人，又怎麼能要求他來感同身受？“我如何看你不重要，總之，退出與否由不得你，我說了算。”秦溪寧冷笑一聲，“莫不是你還真的忘了古法琉璃盞在我手上？”尉長風抱臂倨傲地看著她，聲音清冷，“即便是殺了你，再找出來又有何難？”“你！”好個尉長風，知道她怕死就拿要殺了她來威脅，偏偏她又打不過……“什麼人！”窗外黑影一閃而過，秦溪寧心情不好，怒吼一聲，那怒火直接向外波及，她想動，一旁的尉長風比她動作更快。他眼風如刃，隨手拿起茶杯出手如電擲向窗外，隻聽“哎喲”一聲叫喚，秦溪寧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心下了然，忍不住與皺眉的尉長風對視一眼。兩人暫時達成和解，一致對外。“你到這來做什麼？”秦溪寧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淚眼汪汪、額角腫了個大包的顧曉蘇，手中摳著青草膏，給她消腫。“我就想來看看你們倆傷好得如何了，走到門口見你們在講話，就不便進來，沒想到……”說罷雙眼滴溜溜在兩人身上繞了幾個圈。這兩人之間有貓膩，房內氣氛怪壓抑的。秦溪寧神色稍有不自然，說是講話實在是委婉了，兩人吵得那麼大聲，想不聽見都難。“我師兄出手不知輕重的，我代他跟你賠個不是，咱們也不知是你啊，還以為是誰在偷聽呢。”尉長風冷冷看了秦溪寧幾眼，抿唇沒有說話，她就怕尉長風拆台，眼見他沒有出聲，心中鬆了口氣。“明月山莊安全得很，會有誰偷聽？”顧曉蘇好奇，但見兩人不太想說的樣子，有些黯然，無意識揉著額角。“你想知道？”尉長風看了秦溪寧一眼，眼神冰冷，滿含警告。顧曉蘇咬唇，思考了一下，輕輕點頭，看了眼神色冷冷的尉長風，她縮了一下身子，“不過若是你們不方便說，就算了。”“曉蘇，此事與你無關，你確定還要知道？”顧曉蘇點了點頭，目光漸漸變得堅定，她緩緩道：“若此事事關武林，那便與我有關，維護江湖秩序，護佑百姓，是我父親的責任，同樣也是我的責任。”看著顧曉蘇堅定而淡然的樣子，秦溪寧頓時就覺得自慚形穢，比起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顧曉蘇，自己那貪生怕死隻為圖自己一時之樂的想法更顯得狹隘自私了。尉長風抬眼，就看到秦溪寧臉色蒼白，她是在笑，但顫抖的唇角卻出賣了她，看來她也並非所想的那般不堪，就是倔了點。“你可知茶山鎮近日發生何事？”兩人同時轉頭看向本來一言不發的尉長風，對於他的插話，兩人想法各不相同，顧曉蘇是驚喜，而秦溪寧則是覺得意外。“你是說，這大半個月來鎮中少女無故失蹤的案件？”尉長風挑眉，“這是朝廷機密，你如何得知？”秦溪寧乾笑兩聲，她總不能說自己跟宮中仍有聯係，自己親弟弟見茶山鎮不安全，特派人來跟她說要勸她走的吧？“難道失蹤的少女跟明月山莊有關？”顧曉蘇急聲問道。“隻是我的猜測。”“可是，要少女何用？”尉長風眼風掃了掃默不作聲的秦溪寧，開口道：“顧姑娘是個聰明人，一向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此事……”“尉大俠大可放心，我定不會讓父親知曉。”據尉長風所知，武林盟主顧廉在江湖中行事雷厲風行，卻是出了名的懼內，對於他的獨生愛女也寶貝得不得了，不然也不會在顧家莊一養就是十多年不許外出了。顧曉蘇生得明眸皓齒的，長得好看的人也最會惹出事端來。於是，秦溪寧又將兩人猜測與顧曉蘇說了一遍，顧曉蘇畢竟也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聽到這些事嚇得花容失色，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啊”了一聲。“昨日我接到父親來信，他叫我快點離開茶山鎮，我隻當他擔心，並未當一回事兒。”秦溪寧：“……”尉長風：“……”若他們知曉，顧廉或許已經察覺此處危險，就不會跟她說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