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長風被葉君知安排在蘭苑,蘭苑距離竹院是最近的,兩個院落就挨著,但此時此刻秦溪寧就被尉長風關在房中。秦溪寧看到尉長風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在水中泡過之後,皮肉微微外翻,雖然經過了顧曉蘇的清洗,但她畢竟不敢隨意聲張,也不敢叫大夫,自己又是個嬌生慣養的主兒,也隻會簡單包紮。此時尉長風自己咬著布單手拆開來,秦溪寧才知道他這傷多重。“我不走了還不行嗎,你快解開我的穴道。”秦溪寧內疚得很,覺得自己也不能在人家傷還沒好全的時候就跑了,況且這傷還是因自己而起的。尉長風警告般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尉大俠,我真的不跑了,我們江湖兒女也是知恩圖報的人啊,你這還傷著呢我跑哪兒去?再說你看你自己也沒辦法包紮不是?”尉長風鎖了門,確定她翻不出什麼花樣後才解了她穴道。秦溪寧真的就安安靜靜認認真真給他包紮,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尉長風無聊地看著秦溪寧對著他的頭頂,微微有些出神。桌上油燈閃了一下,她頭上的絨毛在尉長風鼻尖晃了晃,有點癢。兩人的剪影投在白牆上晃晃悠悠,房裡頓時添了些旖旎。“尉大俠,你來這裡到底是做什麼的啊?”秦溪寧這話一出口,頓時將那好氣氛給無形打散。“五行八卦圖。”尉長風恢複了一貫的冷凝,仿佛之前溫和有禮的他隻是一個錯覺。尉長風此行,的確是接到委托,但不是葉君知,而是衛珩。葉君知與衛珩是舊識,不巧衛珩有急事前往吳江,於是又找到了尉長風幫忙。本來他要追著古法琉璃盞沒有時間,但他一聽說葉君知想要的是天機閣的五行八卦圖,便答應了這件對他來說並不麻煩的事。因為他正好與天機閣的少閣主是好友,說起要去天機閣,他大可不必偷不必搶,直接借就好,隻是他們要這圖紙是去破解黑角寨機關之法,令他有些踟躕。卻不曾想在來到明月山莊的第一天就讓他逮到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秦溪寧,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天機閣的那張五行八卦圖?”秦溪寧想起尉長風入宮偷取古法琉璃盞,立即知道了他又要乾回老本行。尉長風點了點頭,不予多說,話鋒一轉:“說起來,古法琉璃盞呢?”秦溪寧哈哈乾笑兩聲,瞟了他一眼,小心道:“這種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可能帶在身上呢,尉大俠你說是吧?不過呢……”秦溪寧拉長聲音賣個關子,“要是你幫我找到這明月山莊的秘密,出了山莊我便雙手奉上,如何?”“不幫。”“彆這麼生硬拒絕嘛,這莊子著實古怪得很。”尉長風沒有再理她,擺明了對明月山莊的秘密沒有什麼興趣,“即便不幫你,出去後你照樣得給我雙手奉上。”“……”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話從尉長風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刺耳。“那你拘著我過來又是為何?”“不是你自己說是我師妹的嗎?嗯?”“我那是權宜之計。”“不過你也沒說錯。”尉長風看了眼秦溪寧氣得圓溜溜亮晶晶的雙眼,眼底帶上笑意,“我的確在找師妹,你想要借用她身份也並無不可。”“我不想借用了。”“晚了,明日你便跟我去見見葉君知罷。”秦溪寧想見葉君知很久了,一聽到尉長風這樣說,暗自壓下心底的雀躍,佯裝生氣踢踏著鞋子上床睡覺,隻給他留了個氣鼓鼓的背影。第二天,尉長風真的帶著秦溪寧往大廳去,一路上也見了很多帶著刀威風凜凜的武林人士,她心虛,直往尉長風身後躲,到了廳中,看到站在一旁垂首沏茶的菡萏,秦溪寧下意識轉身就想走,被尉長風緊緊拉住。“你放手,那邊那個婢女叫菡萏,她認得我。”秦溪寧咬牙切齒小聲道。尉長風看了菡萏一眼,神色冰冷,他低聲道:“不見得。”說完,尉長風也沒給秦溪寧反應的時間,直接將她調轉了身子,拉進廳中。一瞬間,齊刷刷十幾雙眼睛就往秦溪寧身上招呼,她平時也少見這樣的場麵,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葉莊主,這位便是我的小師妹,薛璃。”尉長風不卑不亢衝著上位者作揖,隻聽“哐啷”一聲脆響,秦溪寧抬頭看去,就見不知何時那個端坐於高位之上的男子已經站在了她麵前,沉穩得就連頭發絲都沒亂,雙眼定定看著她。那眼中有懷念,有激動,也有著滿滿的不知所措,很快那眼中便顯出失而複得的狂喜之色。“阿盈。”葉君知伸出手想要觸碰秦溪寧的臉頰,她一愣神,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葉莊主?”尉長風抬手攔在了秦溪寧麵前,冷聲強調:“這是我之前跟您提起過的小師妹。”葉君知雙手顫抖,就連眼神都抑製不住開始抖動,他微微閉眼穩住心神,將手背到了身後,“是葉某失態了。”眼前的葉君知看著年紀不大,卻已經兩鬢斑白,他氣質謙和,整個人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溫和儒雅的人,竟是十多年前以一敵十的江湖高手?遠處的菡萏在俯身收拾打碎了一地的白瓷杯,她看著秦溪寧的神情疏離淡漠,竟好似不認識她一般。兩人跟著葉君知走進大廳,秦溪寧看到大廳上掛著的那副圖畫,整個人如遭電擊,僵在了原地無法挪步。隻見那畫上畫著一個紅衣女子,她身後的披風烈烈飛舞,騎著駿馬由遠處奔來,漫天黃沙翻飛,她臉上卻揚著燦爛的笑容。端的是明眸皓齒,神采飛揚,而那畫上女子與眼前的秦溪寧有七八分像。那便是她的生母蘇盈。秦溪寧決不會想到,竟在這裡見到自己生母的畫像,而傳言說明月山莊莊主癡情至極,自從愛人在十多年前亡故後一直未曾娶妻。她再也無法自如地控製住自己的表情與神色,臉色漸漸變得慘白。怪不得宮中有傳言說雲妃是被逼入宮,而她在宮外原本是有愛人的……那愛人,竟是葉君知。這一刻,秦溪寧對於嘉顯帝的橫刀奪愛,對於所謂權力的鬥爭都厭惡到了頂點。至於後來,尉長風與葉君知他們再說了什麼,秦溪寧也全然沒再聽進去了,就連剩下的那些什麼閣主、幫主的,她也一概沒記住,沉默地跟著尉長風回了蘭苑。“你可知,我為何帶你過去?”難得的,尉長風主動跟秦溪寧搭話了。秦溪寧看了尉長風幾眼,坐到了床上,也不想再演了,興致缺缺道:“你想確認些什麼?你一早便知我與那畫像上女子相似,你不過是想讓葉君知看到而已。”“十九公主,果然不簡單。”秦溪寧微微眯起了眼,慢慢坐直了身子,“你如何知道本宮的身份?”她一向是個不喜歡用身份壓製人的性子,但此時此刻,她不想在尉長風麵前矮了氣勢下去。“說起來,我們頗有些淵源。”尉長風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蘇盈是我的師叔,她師出神隱門。”秦溪寧愣住,尉長風的師叔是自己的母親,這關係說起來還沾親帶故的,這樣一看兩人還真是友非敵了。於是乎,那口強自撐著的一口氣,頓時卸了下去。“本來我還不能確定你的身份,但神情是騙不了人的。”秦溪寧握緊了拳,暗暗咬住後牙槽,被人拿捏住試探的滋味自然不好受,“你到底想做什麼?”“如你所說,我一早便察覺這明月山莊中有古怪,我可以和你聯手查出真相,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古法琉璃盞你還是得給我,作為交換,在調查過程中,你需聽命於我,我保你的安全。”看來這尉長風也不是個能任人拿捏的角色,頗能隱忍。“這並不劃算。”秦溪寧看了一眼尉長風手受傷的手,那略帶嘲弄的眼神沒有逃過尉長風的眼睛。“你以為,神隱門如何立足於江湖百年不倒,單靠劍術?”看著尉長風略微冰冷的眼神,秦溪寧才慢慢消了偏見。她本以為山莊與黑角寨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才巴巴趕過來,卻不曾想牽扯出母親的曾經,而她還在掂量,自己能否承受得知這個真相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