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萌萌(1 / 1)

病毒攜帶者 陸離 2258 字 4天前

接連下了幾天大雨,終於放晴了。薛阿姨晾完衣服,站在陽台上放眼遠眺。南方小城多煙雨,難得今天出了太陽。薄薄的陽光灑滿大地,濕黴發黑的居民樓們也顯得溫暖乾淨了許多。薛阿姨曬了會兒太陽,心滿意足地回屋了。剛轉身,便看見劉山的女兒劉萌萌坐在小板凳上,仰頭呆看著天空,嘴裡含著幾個手指。薛阿姨看著她口角流涎的樣子,搖搖頭,便出門買菜去了,心道:"這孩子,再不管教,肯定越來越傻。劉山怎麼還不回來?一出家門就好幾天,哪有這樣當家的?難怪媳婦跟人跑了......"薛阿姨剛乘上電梯,樓道裡便閃出一個人來,矮矮個子,瘦瘦身型,正是向一鳴。這小子真是神通廣大,不但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還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身挺體麵的衣服,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公羊會的眼皮底下跑了這麼遠的路。看他這幅樣子,絕不會有人想到,不久之前,他還在一處泥潭裡掙紮得死去活來。向一鳴左右看看沒人,溜到劉山家門前,又拿出劉山給他的地址對了對。他伸手輕輕一推,門雖然合上了,但是並沒有反鎖。區區一道薄門怎會難倒向一鳴。他三下五除二便劃開了鎖舌,轉身退進屋去,又把門輕輕合上,長出了一口氣。客廳不大,向一鳴幾步便穿過。左手邊是一間主臥,大床上隻疊著一條被子,旁邊亂扔著幾件衣服,幾條褲子,都揉得皺巴巴的。床頭的牆上有塊四四方方的白色。那裡原本掛著劉山和他媳婦的結婚照,兩人離婚後就取了下來。右手邊的臥室要小得多,裡麵有張小床,看樣子是給孩子睡的,但是被單上東一塊西一塊都是洗不掉的汙漬留下的印記,床頭上堆著舊衣服,地上躺著幾個玩具,也都蒙著灰。向一鳴想把信封留在床上,但是又覺得不妥,隻好從小臥室裡又退了出來。這時他才發現坐在陽台門口的劉萌萌。向一鳴嚇了一跳,小女孩卻全無反應。向一鳴怕嚇著了她,輕輕喚了聲:"小朋友?"腳下卻朝著大門的方向,怕萬一孩子忽然驚叫起來,自己還是先逃跑吧。哪知道,小女孩還是沒有反應。向一鳴慢慢走到劉萌萌跟前,擠出些少兒節目般的笑容,探頭一看,隻見孩子臉朝著太陽,半眯著眼睛,口水正順著手背往下淌。向一鳴慢慢走到孩子麵前。陽光雖然被擋住了,劉萌萌恍惚的眼神仍舊往上看著。向一鳴心道:"這孩子,難道腦子有毛病?"他低頭一看,孩子肩膀上彆著一小塊白布,上麵寫著:"姓名:劉萌萌。聯係人:劉山。"然後下麵寫著劉山的手機號碼和家庭住址。這是劉山怕萌萌走丟了想出來的辦法。向一鳴讀完布條,又看了看劉萌萌的臉,發現這孩子雖然呆呆傻傻,眉眼間的確與劉山十分相似。想起劉山,向一鳴心中一酸,終於蹲在孩子麵前,微笑道:"萌萌,你爸爸讓我來看看你。"劉萌萌仍舊不答,連眼神也不曾聚焦過。看著她這幅樣子,向一鳴心中更是難過,又道:"你爸爸讓我給你帶了點東西。"跟著從兜中掏出劉山死前交給自己的信封。信封上麵的汙泥已經抹去,仍留下不少黑色的汙漬。劉萌萌一手吃在嘴裡,一手佝僂著像小雞瓜子般縮在胸前。向一鳴把信封放在她胸前的圍兜上,想了想又不放心,道:"萌萌,你好好拿著,這是你爸爸給你的。"萌萌不為所動,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向一鳴又道:"萌萌,聽見了沒有?好好拿著。"萌萌兀自含著手指,頭偏向一邊。"萌萌?萌萌?"向一鳴又叫了幾聲。這時,樓道裡傳來一些響動。人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向一鳴背上冒出一片冷汗,急道:"萌萌!"跟著把孩子的小手從嘴裡拽了出來。便在這時,向一鳴如同五雷轟頂,呆在當地。隻見萌萌的小手上沾滿口水,細細的食指上,最末的關節卻向後彎曲著九十度,形成"7"的形狀。孩子口中沒有了手指,終於開口喚道:"糖,糖......"向一鳴覺得世界天旋地轉,顫抖著也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兩根手指,一粗一細,一黑一白,卻有著相同的畸形。向一鳴呆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抱住萌萌痛哭起來。這是他出逃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嚎啕大哭。萌萌被他抱著,感到向一鳴的淚水熱熱地淌在自己臉上,他的頭發搔得自己額頭發癢。小女孩覺得有趣極了,反而咯咯地笑了起來......等薛阿姨慢悠悠地買菜歸來,居民樓已經被封鎖了,不少住戶都在樓下的停車場等著,交頭接耳,好不熱鬨。薛阿姨慌忙問旁邊的鄰居發生了啥事。鄰居說樓剛給封起來,不讓人進出,好像是公安局查案的。"但我看好些人也沒有穿警服啊,隻穿著黑色的製服,有點像中山裝那種,不知道是什麼單位的,"鄰居說道。薛阿姨慌道:"哎呀,孩子一個人在家裡呢!這可怎麼辦啊!"封鎖居民樓的就是公羊會。自從克裡斯威脅了各國領袖後,他們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追捕向一鳴了,很快就查到了劉山家裡。周雅婷作為主要科研人員也來到現場。這時,屋裡隻有劉萌萌一人,正幸福地吃著棒棒糖,小小的腮幫子鼓出來了不少。公羊會的工作人員在屋裡各處勘察,提取指紋,尋找線索,忙得一塌糊塗。儀器的嗡嗡聲,對講機聲,響成一片。周雅婷蹲在孩子麵前,看了看她肩上的布條,微笑道:"萌萌,家裡剛才來人了麼?"孩子沒有說話,隻顧著吃糖。周雅婷發現她圍兜裡裝著什麼東西,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折成兩折的快遞信封,皺巴巴臟兮兮。信封裡裝著一張銀行卡,大紅色的卡麵上寫著:快樂儲蓄,幸福一家人。萌萌的兩隻手各插在兩邊的衣兜裡,兜裡裝滿了糖果。她用力嘬著糖球,發出滋滋的響聲,眼神雖然渙散,臉上卻露出無比滿足的神情。周雅婷看著孩子幸福的樣子,真是愛憐交加,忍不住地摸了摸萌萌的小腦袋。周雅婷低頭又去看手裡的信封。信封上還有不少煤泥的汙漬,顯然是向一鳴拿過的。他活著從礦山裡出來了。周雅婷又是歡喜又是擔心,暗道:"一鳴,你現在在哪裡呢......"向一鳴早就跑了。當時他抱著萌萌哭了一陣,舉著自己畸形的手指問道:"你爸,你爸知道嗎?"萌萌不回答,呆呆道:"糖,糖......"向一鳴擦了眼淚,隻見萌萌的手指已經恢複了原狀,又緩緩往她嘴裡放。她就喜歡用舌頭舔著扭曲的手指玩兒,若不是向一鳴冷不防地把她的手拽出來,沒人能知道小姑娘還有這個特征,就算知道,也不過是發現病兒身上的又一個小小的畸形罷了。向一鳴捉住她正往嘴裡放的手,舉起自己的手指又道:"你還能弄成這樣麼?"萌萌不理他,兀自要著糖吃。向一鳴左看右看,終於在不遠處的大櫃子頂上發現了糖盒。他抓了一把放在萌萌眼前,又問了一遍。萌萌臉上泛出天真的笑容,緩緩把手指又扭曲成了跟向一鳴手指一樣的形狀。向一鳴盯著那畸形的指節,眼眶又紅了,哽咽道:"你彆做了,彆做了。"他吸了吸鼻子,剝了最大的一顆糖果放在孩子眼前,微笑著說道:"咱們永遠不把手指彎成這樣好不好?答應了,就給你吃糖。"萌萌的眼睛發亮了,終於聚焦在了彩色的糖果上。向一鳴把糖放在萌萌嘴裡,又把盒裡的糖果都抓了出來,塞在孩子衣兜裡,把她的兩隻小手放在兜裡藏好。他還是不放心,又隔兜握著萌萌的兩隻小手,說道:"糖。抓緊。知道了嗎?"萌萌仰麵對他笑著,臉上都是幸福的表情。向一鳴感到孩子的小手正牢牢抓著糖果,鼻頭發酸,險些又掉下淚來,終於心一橫,把孩子往懷裡抱了抱,便逃出門去了......公羊會的總部裡,克裡斯正坐在他最愛的黑色皮椅上,牆上的銀色公羊頭裝飾,眼簾低垂地俯看著他,倒映出他穿著西裝馬甲的影子來。向一鳴從煤礦中逃生的消息已經傳了回來。隻要他不死,活捉向一鳴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跌宕的交響樂聲中,電話鈴響起,聽筒裡傳來屬下的聲音:"先生,已經發現攜帶者,就在總部門前。"克裡斯仍舊沉浸在音樂聲中,半閉著眼睛道:"把他帶過來吧。"聽筒裡的人遲疑了下,說道:"他有槍。"克裡斯老鷹樣的眼睛睜開了,卻仍用柔和的語調道:"我們也有槍,不是嗎?"聽筒裡的人急道:"他拿槍指著自己!"克裡斯的眉毛跳動了一下。公羊會全部的監視器上都顯示著向一鳴。他拿著劉山給他的手槍,頂在自己下巴上,半仰著頭,慢慢走近公羊會總部的大門。經過一係列的翻山越嶺,他新偷來的衣服又臟了,破破爛爛地掛在身上。不過精神倒好,隻略微有些緊張,不住大聲說道:"退下去!彆過來!"公羊會的人已經將他團團圍住,卻沒有人敢走近前去,眼睜睜地看著他獨自走進了升降梯。升降梯裡隻有一盞昏暗的小燈,轟隆作響地朝地底降落。向一鳴拿槍的手滿是汗水,前胸後背也都被汗打濕。以往在電影裡看到的情節,沒想到今天竟然成了現實。槍口原本是冰冷的,向一鳴卻總覺得是熱的,火辣辣地貼在皮膚上。終於,腳下一陣晃動,他到了地底。向一鳴走出鐵籠般的升降梯,立刻被公羊會的人圍上。他抬頭望了一眼大門,門中間的公羊雕塑仍舊厚重冰冷,羊角粗大扭曲,羊頭上方血紅色的倒計時仍舊飛快跳動著。向一鳴再次麵對大門,猶如麵對地獄之門一般。這樣一個地方,他竟然來了兩次。第一次是被騙來了,而第二次是他自己主動找來的。忽然,羊頭一錯,分成兩邊。門裡走出的正是灰發黑衣的克裡斯。他一手斜插著西裝口袋,一手駐著羊頭手杖,朝向一鳴緩步走來。向一鳴把槍頂得更緊了些,喊道:"彆過來!"克裡斯停住了。同時揮揮手讓周圍的人也退下去了不少。"彆激動,"克裡斯說道。"歡迎回來。"向一鳴高聲道:"我可以配合你們,但是我有一條件。"還不等克裡斯開口,他又道:"我最晚什麼時候死?"克斯裡道:"如果你是指提取抗體的時間,我想還有大約半年。""不對!如果按照這個倒計時,至少還有一年!"向一鳴馬上反駁道。克斯裡回頭看了看門楣上跳動的數字,答道:"倒計時顯示的是病毒暴發的時間,還有很多準備工作,比如說解藥的分發等等,至少需要半年。""我給你們三個月,"向一鳴道。"所以在最後的大半年的時間裡,我要去最好的地方,住最好的房子,還有我爸,他要去最好的醫院。什麼都要最好的。""當然可以!"克裡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立刻問道:"你想去什麼地方?"這個問題的答案向一鳴在心中想了無數遍,事到臨頭卻有些茫然。一來是沒有料到克裡斯如此爽快,二來是沒料到他一上來就問得如此具體。向一鳴咽了口唾沫,終於答道:"夏威夷,我想去夏威夷。"周圍人群一片安靜,但不知怎麼向一鳴在說出"夏威夷"的那瞬間,總覺得大家的沉默中有種調侃的意味:"原來這小子的願望就是去趟夏威夷!他也就這點出息了,哈哈哈。"向一鳴莫名地有些狼狽,克裡斯卻微笑道:"Goodchoice(很好的選擇)。"然後又繼續用中文說道:"我年輕的時候在那兒住過一段時間。我有個朋友,在山上有一棟房子,打開窗戶就能看見海。我當時就想,如果退休了,我一定要回來這裡。"說道這,克裡斯微微揚起了頭,仿佛在追憶那段青年歲月,然後又道:"你呢?你也想要一棟能看見海的房子嗎?""我想要!"向一鳴道:"還要帶個遊泳池。"克裡斯哈哈大笑起來,道:"年輕人,在夏威夷沒有人會在遊泳池裡遊泳,太浪費了。你可以天天去海裡遊泳,去衝浪。我推薦你傍晚去,太陽快要落下去的時候,那時,海水是金色的,一望無際的金色。""金色的海水......"向一鳴喃喃道。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彆人的手機裡看見過夕陽下的夏威夷,海水真的是金色的。金色的海水旁邊,還有金色的姑娘。向一鳴仰頭想著,剛一出神,便覺後頸忽然刺痛起來。麻醉槍已經擊中了他,向一鳴拿著武器的手變得沉重了起來,還不等他跪倒,公羊會的人便撲上去架起了他,手槍瞬間便被奪走。在向一鳴最後的模糊意識裡,克裡斯和門上的公羊雕塑一起默默注視著自己。他們的頭頂,是紅色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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