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泥潭裡(1 / 1)

病毒攜帶者 陸離 1956 字 4天前

過了良久,槍聲止歇,漫天淫雨霏霏,礦坑中一片死寂。一個人從泥水中抬起頭來,正是馮舟。他跌下坡來,竟然沒死,不過半身浸在泥漿之中,除了眼白,渾身都是黑的。他還來不及慶幸,三個人便從天而降,濺起老大一片泥水。馮舟好容易把臉抹乾淨,卻陡然發現離自己不到兩步的地方趴著的正是黑衣人。那黑衣人肩膀微微一動,跟著傳來一陣呻吟。馮舟心驚膽戰,想找些武器防身,左右亂看卻什麼都沒有,隻得抄了把爛泥舉在胸前。黑衣人的頭緩緩抬起,滿臉烏黑,一隻眼球卻懸吊在眼眶之外。馮舟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爛泥淅淅瀝瀝地從指縫中漏了出去。哪知黑衣人的頭還未完全抬高,身子便向旁邊摔去,底下鑽出劉山和向一鳴來。原來他三人劇鬥之時,劉山總算拔出槍來,在千鈞一發之際打穿了黑衣人的頭顱。劉向兩人廝打了半天,又給黑衣人壓得苦不堪言,總算是逃得了性命。兩人一看見天光,當真是喜不自勝。隻見馮舟也高興得歡呼起來,但馬上變成了苦瓜臉,歎道:"怎麼辦,咱們都被困住啦。"這時劉向才發現他們三人都陷在深深的泥漿裡,半分也挪動不得。連日的大雨已經將坑底的煤渣變成了個大沼澤。向一鳴使勁掙紮了幾下,卻發現身體像粘鼠板上的耗子一樣被泥漿牢牢吸住了。馮舟苦著臉說:"沒用的,我弄半天了,一點辦法都沒有。剛才還隻淹到大腿,這會兒......"他忽然說不下去了,三個人六隻眼睛一起望在他身上,隻見泥漿已經漫到他腰間,三人心中都是一寒。黑衣人的屍身就在旁邊,這會兒已經開始下沉,頭臉已經沒入泥中。馮舟忽然開始瘋狂地掙紮起來,又是抬腿又是挺腰,雙臂狂舞亂揮。劉山和向一鳴齊道:"彆亂動!彆亂動!"可是馮舟口中"嗬嗬"有聲,狀若瘋癲,越是掙紮反而越是下沉得厲害。劉山啐了一口,伸臂過去正正反反打了馮舟四個耳光,喝道:"彆動!"馮舟猛地停了,像是被打傻了,又像是著了魔似地盯著黑衣人的屍體呆看。黑衣人身子笨重,這會兒已經淹沒大半,隻露出個背脊,過不多久,背脊也隱沒了。這樣一條大漢,竟然被吞得乾乾淨淨。馮舟看了一會兒,忽然仰天大喊:"救人啊!救命啦!"劉山和向一鳴看著黑衣人被淹沒,心下也是淒然,任由馮舟呼天喊地。空曠的坑穀中,寒雨飄零,回蕩著馮舟帶著哭腔的喊聲。馮舟喊了半天,聲音越來越嘶啞。向一鳴道:"你們公羊會的人呢?怎麼不來?"馮舟道:"來的人都被那大個子殺了。"向一鳴道:"那你再喊,叫來的也是大個子一幫的。"馮舟一呆,再也喊不下去了。劉山看他臉上淒惻,心中不忍,輕聲道:"沒事,你們的人知道出事了會派人來的。"話雖如此,但是三人都知道,以現在的下沉速度,不出十分鐘,準被泥潭吞得乾乾淨淨,非但沒人能救他們,連屍首都找尋不見。馮舟心中又恨又悔,自己好好地在搞科研,為什麼要加入公羊會,為什麼又為了升官發財去討好克裡斯,還主動要求來找向一鳴?現在可好,一切皆成泡影。平日裡他憤世嫉俗,此刻卻覺得這個滿是汙泥的世界無比可愛,克裡斯許諾給自己的金錢也好,權力也好,通通不如一根繩子,把自己從泥潭中拉扯出來。想到這裡,馮舟不由得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猛然發現汙泥已經淹到了胸口,一想到在泥水中活活溺死的慘狀,巨大的恐懼感仿佛把身體都抽空了。他猛地前傾,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向一鳴,喊道:"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向一鳴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推,卻始終扯不開馮舟的雙手。馮舟落下來較早,又掙紮得最厲害,所以陷得最深,一拉之下,把向一鳴也往泥潭深處扯去了。劉山怒道:"你乾什麼!你知道他是誰!"馮舟心中何嘗不知作為抗體攜帶者,如果向一鳴死了,全世界都活不成,包括他自己。但是生死關頭,他已全然不顧,牢牢抓住向一鳴的衣領,哭喊道:"救我啊!求你!我不想死!"劉山身高臂長,馮舟雖然夠不著他,他卻能夠著馮舟,情急之下,卯足全力給了馮舟臉上一拳。馮舟向後仰去,雙手也自然放開了。經過這番掙紮,汙泥已經淹到馮舟腋下,他像投降似地高舉著雙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人了。向一鳴又一次死裡逃生,心臟兀自狂跳不止,比剛才與黑衣人的搏鬥還要驚心動魄。馮舟直直地舉著雙手,淚水和著血水從臉上淌下來,喃喃道:"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汙泥漫過他的胸膛,又漫過他的脖子。馮舟的胸膛被越擠越緊,吸氣越來越困難,聲音也越來越低。他揚起臉來,努力想多呼吸一會兒,但泥水終究沒過了他的下巴,嘴巴和鼻子。直到沒頂之前,他的眼睛都看著劉向兩人,眼神卻是空洞的。好幾次劉山都想伸手過去,卻知道一旦被他抓住了,再無可能放開,隻得掉過頭去,不忍觀看。過不多久,馮舟連手指尖都看不見了。劉山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對向一鳴說:"小向,人命天定。咱們今天困在這兒,也是沒有辦法。你看看身上有什麼東西,輕一點的,就拋在坡上。一會兒如果有人過來,找不見......找不見我們,沒準還能找見我們的東西......"他一麵說一麵伸手入懷,掏摸衣兜的手已經微微有些顫抖,哪知向一鳴卻忽然道:"你把皮帶解給我。"劉山一怔。隻見向一鳴已經飛快地解起了他自己的腰帶,他穿著睡衣,腰帶是一條棉繩,轉身就拿在了手上。見劉山還在發呆,向一鳴連忙側過身子,急道:"你看那邊!如果是塊石頭,我們就套住它拉上去。"劉山順著向一鳴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離他倆不到三米遠的地方,果然有個黑色的突起!這個發現猶如一道閃電,擊中劉山心頭,他連忙解下自己的皮帶遞在向一鳴手中,對這個小夥子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此刻汙泥尚在劉山腰間,但向一鳴因為剛才馮舟的拉扯,已快被淹到胸口。起初他的確驚慌了一陣,但等被馮舟放開,他便開始尋找求生之道。當劉山呆看著馮舟被汙泥緩緩吞沒的時候,向一鳴已把身周都打量完畢。一片雨霧中,他火眼金睛地發現了那個突起。那突起可以說是個岩石的尖角,也有可能隻是一堆煤渣。即便是岩石,如果體積不夠大,吃不住一個人的體重,也是枉然。然而結合兩人身上僅有的資源,這已是勝算最大的賭局。向一鳴手腳麻利地把棉繩和皮帶係在一起,又用皮帶扣在皮帶的一端打出一個套圈來。他奮力一擲,套圈卻落在突起的半米開外。接連兩次,都是如此。劉山忙道:"你拉住我手,探出去扔。"兩隻滿是泥汙的手握在了一起。這一回,繩圈打在了突起之上,卻彈了回來。雖然沒有成功,兩人心中都是一喜:那突起果然是塊岩石,有岩石而不沉沒,說明不遠處便是硬地!劉山心跳加快,一麵感覺自己緩緩下沉,又感覺希望緩緩上升。這種又是希望又是絕望的感受真是讓人飽受折磨。隻見向一鳴忽然回頭,鄭重道:"抓緊了。"劉山下意識地握緊他手腕,隻感覺一陣大力傳來,向一鳴整個身子都撲進了泥漿,劉山被濺起的泥水迷住了雙眼,手上卻牢牢地抓著。待他用另一隻手抹去了臉上的泥水,隻見向一鳴已經被淹到肩膀,隻留了小半邊身子斜斜栽在泥裡,正仰頭大口吸著空氣。自己也被沒到了胸口,厚重的泥漿壓迫著胸骨,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然而,這番垂死掙紮後,繩圈已穩穩套住了突起的岩石。向一鳴放脫了劉山的手,兩手捏住棉繩,輕輕一拽,棉繩顫巍巍地懸在了空中,兩顆心也懸了起來。向一鳴屏住呼吸,緩緩發力,力量從手指傳到了手掌,再到手腕,最後用上了手臂的力氣,岩石始終穩穩不動。終於,他沉在泥裡的半邊肩膀給拔了出來,跟著是小半個胸膛。看著向一鳴從泥地裡緩緩升起,劉山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兩人的生機如今全在向一鳴手中。有一瞬間,他忽然害怕起來,怕被孤零零地留在泥潭裡,幾乎想要去扒住向一鳴的肩膀,卻硬生生地忍住了。過不多時,向一鳴的胸膛已經完全離開了泥潭,眼看就要拔出腰了,他的力氣適中,用勁平穩,既有耐心,又有策略。他什麼都沒有做錯,然而棉繩卻從皮帶上脫落了。向一鳴隻感覺手中一鬆,心也跟著沉到海底。棉繩和皮帶之間打了個死結,但是泥漿滑溜,皮帶質地又硬,棉繩竟然沒有掛住。此刻皮帶的一端仍然套在岩石上,但是另一端卻躺在泥裡,距離向一鳴雖然不到兩米遠,卻無論如何也夠不到了。"小向?小向!"劉山在身後喚道。向一鳴默默轉過頭來,手中握著滑脫的棉繩,兀自心亂如麻:"怎麼辦?還有什麼辦法?還有什麼辦法?沉得太快了。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小向!"劉山大聲喊道。向一鳴好容易回過神來,卻猛地發現劉山舉著手槍,槍口正對著自己,槍身閃著藍粼粼的光。向一鳴如同被一盆冰水澆醒了過來,顫聲道:"劉......劉哥?"雨又下得大了,烏雲壓頂,泥潭中黑漆漆一片。兩人麵對麵陷在泥裡,清清楚楚看見對方口中哈出的白氣。劉山長歎一聲,調轉槍頭,把手槍插在向一鳴腰裡。跟著又從懷裡摸出一個折成兩折的信封,小心地放進向一鳴胸前的口袋,歎道:"槍裡還有一發子彈。你幫我個忙,把信封送到我家裡去,給我女兒,上麵有地址。"向一鳴愣愣地不知所措,頭一回身上多了把槍,硬硬地頂在腰間,想要摸一摸,又是不敢。劉山又道:"一會兒你就過去抓那條皮帶,不要害怕,我在後麵幫你。"向一鳴看了眼皮帶,全然不懂。皮帶離自己如此之遠,要如何去抓?向一鳴隻好又抬頭去看劉山,隻見他死盯著自己,眼神前所未見。他臉上全是汙泥,卻能看出眼睛發紅,有如困獸。向一鳴被他盯著心中發毛,忽聽劉山啞聲道:"向一鳴,你他媽一定要給我活下去!"向一鳴還沒有反應過來,劉山已經一個猛子紮進泥裡,抱住向一鳴的雙腿往上奮力舉起。向一鳴大吃一驚,身子朝後倒去,猛然看見皮帶的末端就在眼前。他連忙伸手去抓,忍不住地雙腿亂蹬,好幾次都蹬在了劉山身上。每次蹬上,向一鳴都感覺劉山托著自己的腳,把自己往外送去,像是地底生出了幾個台階,把自己一步步抬了上去。如此幾次,向一鳴終於抓住了皮帶的末端,三五下便爬上了硬地,一把抱住那岩石的尖角,心臟幾乎要從腔子裡跳了出來。待他回頭一看,劉山已經蹤影全無。一片死寂中,潭中泥水猶在蕩漾,偶而冒出幾個氣泡,剛一浮起便即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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