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不是羊嗎?(1 / 1)

病毒攜帶者 陸離 2649 字 4天前

小河溝雖然叫小河溝,其實是條挺大的河。因為水深,水流又急,每年總要淹死幾個當地人。後來因為上遊挖煤礦的太多,把河水汙染得不像樣子,下河遊泳的人越來越少,反而救了不少人命。聽說有人死在了小河溝,劉山趕緊換了衣服,跟小程一起開車往河邊奔去。離出事的地方還有幾百米,車就過不去了,街上橋上全是看熱鬨的人群。小河溝裡淹死人原本不是什麼新鮮事,但一來,好幾年沒有出事了,大家難得見回死人,二來,聽說屍首上麵還有刀傷,看來是謀殺事件,更激起了群眾的好奇心,從早上開始就把河邊圍了個水泄不通。小程給堵得沒有辦法,隻得打開了警笛,人群隻微微一讓,討論的聲音卻越發地洪亮了。"你看,又有警車來了,這個事情肯定不一般。""對,要隻是淹死一個人,用不著這麼多警察。""肯定是刑事案件。""天下不太平哦......"劉山吃了止痛藥,微微有些發暈,歪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的人群。他們有附近的鄉農,也有縣上的小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不少人,都是劉山認識的。他們的臉上不論什麼表情,清一色寫著"興奮"兩字,要麼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要麼踮腳伸脖東看西看。劉山從警近二十年,這樣的情景見多了,卻從來沒想明白為什麼人們對於他人的死亡如此的興趣濃厚。開始的時候,劉山認為,人生自古誰無死,看見彆人的死亡,就想起自己的結局,想起自己有可能遭遇的災難,所以難免感歎。後來他發現,大家之所以感歎,並非因為自己也會死,而是因為自己還活著。他死了,我還活著,就是一種幸福。劉山隔著車窗看著這一張張興奮的臉,忽然想起自己這兩天的經曆。倘若被割喉的是自己,自己的屍體大概也會在某處被發現,然後周圍大概也會擁擠著這樣看熱鬨的人群。想到這裡,劉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好容易穿過人群,進入了警戒線,劉山一下車就看見白布單下露著兩隻赤腳。向一鳴逃走時原本穿著鞋,但是大多數溺亡事件中,死亡者都是赤腳。鞋子有時是被急流衝走了,有時候是死者在溺斃前痛苦掙紮中蹬掉了。經過長時間浸泡,這雙腳上皮膚已經鬆弛,顏色變成鉛灰色,就是粉刷過的牆壁的顏色。劉山看著這雙腳,想起向一鳴飛奔的樣子:泥塊在他身後不斷飛濺開來,身體像小炮彈般筆直向前。他雖然惱怒向一鳴傷害自己,此刻卻有些傷感。上次小煤礦破案之後,自己還請他吃過飯呢。大多數警察都討厭記者,劉山卻覺得他們也不容易。同樣是大學畢業,同樣是白領,彆人就可以成天坐辦公室,記者還要在外邊跑采訪,跟自己一樣風裡來雨裡去。何況上次,如果不是向一鳴的舉報,小煤礦的案子也不會這麼快解決,還不知道有多少礦工會死在井底。劉山歎了口氣,開始揭開屍體上的布單。屍體被水泡後,又在日頭底下曬了半天,早已有了臭味。小程已經受不了了,把頭偏了過去。劉山卻直勾勾地看著屍首發了愣。那屍體已經給泡得肥頭大耳,卻分明不是向一鳴,脖子上的傷口也很粗糙,不像是利刃割開的。劉山正不知如何是好,手裡的布單子給人扯走了。一人道:"你來這兒乾什麼呀?"劉山抬頭,隻見同事老李正毛毛躁躁地把屍體又蓋起來,一麵蓋一麵道:"誰讓你上這兒來的呀?"劉山與小程對望一眼,還沒說話,又聽老李道:"走吧走吧,這兒沒你什麼事兒。"老李比劉山早來警局七八年,一向以前輩自居,總想著壓倒劉山,因此說話也從不客氣,大聲道:"這案子已經明白啦,東村的人因為修房子的事情吵起來了,有人一斧子劈死了一個,又扔在河裡,已經給抓起來啦,你來這兒乾什麼?誰讓你來的?"小程連忙道:"局長說小河溝出了事,讓我把劉哥叫來的。"老李往不遠處的大橋一指,道:"什麼耳朵啊,局長是讓你叫他去處理旁邊交通事故的事,有輛車掉河裡啦,剛撈上來。誰讓你帶這兒來了?局長說了,讓小劉歇兩天,命案的事情我來辦,你知不知道?"小程連忙點頭賠笑。劉山滿懷心事地趕到河邊,卻沒來由地碰了釘子,心裡格外不是滋味,對著老李勉強一笑,轉身便走。小程也想跟去,卻被老李喚住。老李道:"小子,幫我把屍體清一清,一會兒運回去。""啊?我嗎?"小程心中害怕又不敢拒絕,隻好愁眉苦臉地留下了。劉山一個人擠開圍觀的人群,走到橋洞底下,這裡果然有輛撈起來的黑色越野車,濕漉漉地歪在河岸上。這裡跟命案現場不同,一個圍觀的群眾也沒有,江邊冷冷清清。見劉山來了,一個包工頭模樣的人迎了上來,問道:"警察同誌,這個拖車的錢,誰付一下?"劉山正沒好氣,黑著臉道:"誰讓你拖的你找誰去。"包工頭道:"就是你們讓我拖的呀!我們拖了半天才拖上來的呀。這錢你們得給我啊。"劉山圍著越野車轉了一圈,發現車上掛著的是外地車牌,問道:"這車怎麼掉河裡的?裡麵有人沒人?"包工頭道:"我那個拖車錢什麼時候給我呀。"劉山打開車門,往裡看了看,又問:"裡麵的東西你們動過嗎?有看見什麼證件沒有?"包工頭兀自道:"你告訴我那個拖車錢到底問誰要啊?"劉山煩不勝煩,指著不遠處一大堆人道:"你去那裡,找一個叫老李的,他是我們領導,你管他要錢去吧。"看著包工頭越走越遠,劉山肚裡暗暗好笑,跟著便埋頭檢查起越野車來。這肯定不是一場普通的交通事故,車上的座位有不同程度的損壞,有兩處皮層被劃開了長達二十多公分的口子。裂口細而平整,看來是利刃所致,另外幾處是被什麼堅硬的物體捅開,留下一個個圓形的小洞,每一個直徑超過一公分,裡麵露出座椅的海綿。車裡除了河裡的黃色泥沙,還有不少黑泥。劉山認得這種黑黑黏黏的泥土,在小煤礦附近很多。如今大部分煤礦已經關停,從前的礦山現在已經變成荒山,幾乎沒有人過去了。加上附近鄉鎮謠傳煤礦的廢料裡麵有致癌物質,昔日熱火朝天的煤礦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劉山俯身進車,摸了摸刹車和油門,手指上均沾有黑泥。車輪胎的細縫中也找到了不少。看來這車一定去過煤礦,要麼是在煤礦附近落水,被衝到此處,要麼是去了煤礦之後,在這附近落水。車裡的人卻都逃走了。劉山打開副駕駛座前麵的儲物箱,空空如也,既無駕駛證又無行駛證。他把幾個座位後麵的背兜都摸了一遍也沒發現任何東西。正沉吟中,劉山瞄見駕駛座坐墊下露著一個小小的白色三角,一抽出來,是張白紙,有塑料封麵,倒沒怎麼打濕。劉山把白紙翻過來,上麵赫然印著向一鳴的照片。劉山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奈何除了照片上麵密密麻麻全寫著英文。劉山離開學校已久,上一次學英文還是參加一個國際會議的安保工作,被逼著學了兩句客套話,現在也早忘光了。他捧著白紙看來看去,好像多看一會兒就能看懂似的。抬頭上印著三個字母,劉山一字一頓地念道:"R,A,M。""這不是羊嘛?"劉山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跟著肩膀上又被重重一拍。劉山嚇了一跳,轉頭原來是小程,正嬉皮笑臉地望著自己道:"劉哥,我過來看看你,你在乾嘛呢?"劉山道:"你剛才說什麼?"小程笑道:"我不想在那兒弄屍體,怵得慌。正好有個人過去找李哥要什麼拖車錢,我趁機溜出來啦。"劉山道:"不,你剛才拍我肩膀時說什麼?"小程恍然大悟,指著白紙上道:"R,A,M,ram,羊嘛,公羊的意思嘛。"小程畢業不久,考過英語四級,三個字母的單詞倒還記得不少,笑道:"劉哥也在學英語呢?"跟著便皺著眉開始讀白紙上的英文,奈何除了公羊,其他的單詞都難得厲害。"什麼什麼targetfirmed(目標確定),什麼什麼safety(安全),virus(病毒)是什麼意思啊..."小程磕磕巴巴,連第一段都讀不完。他看著文件右上角印著個大大的fidential(機密),覺得這個單詞好眼熟,讀起來也很順口,但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意思了,隻得抬頭問劉山道:"劉哥,這是什麼啊?什麼意思啊?"劉山道:"沒什麼,一點資料。你趕緊回去吧。"小程一想起那屍體就發怵,忙道:"我不回去,我在這兒幫你吧。那紙上印的照片是誰啊?"劉山把白紙往兜裡一塞,道:"這沒你什麼事兒,趕緊回去吧,老李找不見你該生氣了。"小程還待再說,劉山已經握著他的肩膀把他推開了。等小程一步三回頭地走遠,劉山又望著濕漉漉的越野車,想道:"公羊......難道就是向一鳴說的公羊會?還真有這麼一個單位?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呢?那個穿皮衣的人就是公羊會的嗎?聽著像個黑社會組織啊。沒準真是一個黑社會。"問題越來越多,線索越來越複雜,劉山想了一陣,毫無頭緒,隻得掏出手機來,打算拍些照片,拿回警隊,從車牌號查起。哪知道剛照了兩張,忽然一列車隊急停在岸邊,清一色的黑色轎車,加一輛大貨車。車上跑下來七八個穿著衝鋒衣的男人,不由分說就開始用貨車上的鋼纜掛住落水的越野車往上拖。劉山趕緊喝道:"乾什麼乾什麼!你們都是什麼人啊!"劉山穿著警服,又滿臉怒容,掛鋼纜的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埋頭乾活了,竟然絲毫不把他看在眼裡。劉山來氣了,心想這幾天都碰見的是些什麼人啊,個個都欺負警察。於是立刻推了乾得最起勁的人一把,喝道:"乾什麼!問你們話呢!你們是誰呀?"從越野車後麵探出一個頭來,是個梳著邊分的年輕小夥子,手上戴著橡膠手套,方才正細細查看車內的情況。這人正是馮舟。劉山並不認識馮舟,馮舟也沒有要自我介紹的意思,徑直走到劉山跟前,把他上下一打量。跟著從兜裡摸出手機,轉過身去,低聲打起了電話。劉山剛要發作,馮舟轉身卻把電話給了他。劉山莫名其妙,肚子裡又是一團火,接過電話便道:"誰啊!"哪知電話裡傳來的卻是市局領導的聲音。這領導比自己的頭兒還要大上兩級,劉山一麵聽著電話,一麵習慣性地彎腰點頭,口中不住道:"嗯嗯,好的,好的,我明白,我明白,不會不會......"好容易把這個電話打完,劉山長籲了口氣,把電話還給馮舟,馮舟也不問他們在電話裡說了什麼,連一眼都沒有看劉山,揣起手機扭頭就走了。劉山隻好呆呆地站在一邊看這群人忙得熱火朝天,不出二十分鐘,越野車就被拖起運進大貨車裡,路麵乾乾淨淨,隻有河灘上殘留了幾行車輪印,等到晚上一漲水也就沒了。眼看所有人都上了車,馮舟忽然轉身,走到劉山麵前,把手一伸,道:"手機。"劉山愣了愣,道:"我的手機?"馮舟道:"給我吧。"劉山接了之前的電話,沒法子,隻好把手機摸出來給他了。隻見馮舟把他的手機貼在一個黑色的火柴盒大小的儀器上。儀器開始嗶嗶作響。劉山這時才仔細看了看馮舟,他外邊穿著普通衝鋒衣,剛才一通工作,胸前的拉鏈已經拉開了,隱隱能看見裡麵穿的是件黑色製服。劉山側過臉瞄到他衣領不起眼處也縫著三個字母:RAM。一見這三個字母,劉山下意識地垂下右手,擋住了口袋裡露出一角的白紙。火柴盒的嗶嗶聲停止了。馮舟這才第一次正眼看著劉山,麵無表情地問:"越野車裡麵,你看過了嗎?"劉山見他一雙眼睛盯在自己臉上,理直氣壯地說:"沒有,我剛到你們就來了。"馮舟的眼睛又在他臉上轉了兩轉,才把手機給他,跟著便同一群人風馳電掣地離開了。劉山給孤零零地留在河灘上,直到車隊消失在視野裡,才提手把兜裡的白紙塞得更進去些。劉山長出一口氣,看了眼手機,卻嚇了好大一跳。原來不知怎麼的,他的手機已給恢複了出廠設置,裡麵所有信息都被刪除了,連通訊錄的電話都刪除得乾乾淨淨。劉山猛地一跺腳,恨道:"我靠!"這手機他用了多年,裡麵還有好多萌萌的照片呢!夜深人靜,萌萌仰麵躺在床上睡得噴香,四肢張開鋪成大字型。劉山蹲在床頭,視線與萌萌的側臉平齊,靜靜瞧著自己的女兒。萌萌睡著的時候真是可愛呀,睫毛像她媽媽,長長彎彎,小鼻子翹翹,小嘴微微張著,一線口水從嘴角淌在枕頭上,彙聚成透明的一顆。同樣是流口水,此刻卻顯得孩子格外嬌憨。劉山還記得剛有了萌萌時,他和李小玲瞧著孩子睡覺,連話都不敢說,可以靜靜地看上一個小時。他三十好幾才有孩子,又打心眼裡喜歡女孩兒,但凡照顧孩子的事情,除了不能喂奶,他都願意做。哪知孩子不到一歲,就查出腦子有問題,緊接著就是四處看病,光天城就去了不下二十次,家裡的儲蓄固然花費一空,兩口子的感情也越來越淡。離婚時就算李小玲說要帶走萌萌,劉山也會死活不讓。這麼可愛的孩子,他舍不得。此刻萌萌熟睡著不哭不鬨,不亂吃東西,亂嚷嚷,簡直就跟正常的孩子一樣。這麼可愛的孩子,怎麼會是"不正常"的呢?怎麼會呢?劉山看著女兒俊俏的小臉,越想越是心痛。他背後的寫字台上,台燈沒有關,燈下鋪著他撿回來的那張文件,旁邊翻開放著一本舊英文字典,草稿紙上淩亂地寫著他翻譯的筆記:"致命......病毒......抗體......抗體攜帶者......""公羊會,公羊會......"劉山一麵念叨這個名字,一麵想著皮衣男手中的那把長刀,刀柄上的羊頭仿佛正在眼前閃著光。如果向一鳴說的是真的,病毒一旦爆發,所有人都會死。如果向一鳴死了,沒有抗體,所有人也會死,萌萌也會死。忽然,萌萌在睡夢中輕輕翻了個身,把臉對著劉山,身體像小動物般蜷縮在被子裡。劉山從來不當著萌萌抽煙,此刻卻忍不住點燃了一根,眼睛片刻不離女兒的小臉。等到窗外天光微亮,萌萌床頭的地上已經落滿煙頭。劉山站起身來,洗澡換衣,做了一鍋稀飯放在灶台上。又留好字條給白天來照顧萌萌的薛阿姨。他剛要出門,想了想,又回來從寫字台抽屜裡摸出一把小小的鑰匙,打開了大衣櫃深處的暗格。劉山把手伸進暗格,掏摸了一會兒,終於掏出一把手槍來。金屬的槍身在黎明下閃著藍磷磷的光。劉山把手槍彆腰間,又狠狠地看了閨女一眼,終於開門走了。他要找向一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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