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臘月二十六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青城機場的上空,不停有飛機起飛降落,隆隆的聲響把一團一團的烏雲攪得片刻也不安寧,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天色尚早,滿地的積雪在這兩天化了很多,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蒸騰的霧氣。紀長安裹緊外套,手裡拽著登機牌,站在機場大廳靠近入口處左顧右盼,也不知道在盼什麼。青城機場不大,候機廳倒是大得不可思議。“走吧,我們先去過安檢。”不知什麼時候他爹已經站到他麵前,笑得跟一大朵牡丹花似的。紀長安額角抑製不住抽了兩下,從來沒發現他爹笑起來這麼驚悚。“怎麼了?”紀父看到他的表情,下意識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紀長安撇撇嘴,“沒什麼,你先走吧,我待會兒就來。”紀父看著他,眼中閃著不相信的光。紀長安無奈,“你放心吧,我們既然已經有諾在先了,隻要你不食言,我絕對不會半路溜走的。”他老爹這才微不可察的舒了一口氣,假裝什麼也沒發生轉身往安檢口去,走了兩步想起什麼來,複又回過頭,“我知道你在等什麼,不著急,你慢慢等。我先過安檢,在登機口那邊等你。”說著指了指二樓透明的玻璃門,“就是那裡,我看得見你的。”紀長安差點嘔出一口血來。看著老頭的背影,他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那背影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簡直是豈有此理。紀長安冷哼一聲。他手裡握著的手機,還停留在短信的頁麵,發送出去那幾個字一動也沒動,冷冰冰地宣示著那人的冷漠無情。紀長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最後感受一回這個城市的氣息。彆了,青城。彆了,鐘藎。他萬般悵然,一轉身,就看到鐘藎站在麵前。紀長安愣了一下,隨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無聲一歎,“真是走火入魔了。”正目不斜視地繞過去時,聽到一道魂牽夢繞的聲線,“紀長安。”轟隆一聲,腦袋斷片,一片空白。紀長安僵直的立在原地。鐘藎就站在身後,聲音穿過嚷嚷人潮,一字一句落在心頭上,“聽說你要走了,我來送送你。”紀長安暗暗握緊雙手,心中默念著“不要激動不要激動,紀長安你不能激動”,如此念了幾遍後,腦子總算是重啟成功了……他轉身,故作輕鬆道:“對呀,要過年了嘛。好多年沒在家過年了,這不我爸都親自來逮人了,不回去也挺過分的……”鐘藎笑了笑。“你和你爸,現在挺好的吧?”紀長安不明所以:“嗯?”“當年沒有人告訴我,爸爸出車禍的肇事者是誰,其實我知道的,是你爸。為了這件事你們關係很僵。這些年,這件事也一直壓在你心上吧,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紀長安。”紀長安喉結滾動了一下。鐘藎繼而又笑道:“既然都要離開了,就不要再繼續背負著那麼重的包袱了,這件事情跟你沒有關係,我也沒有怪你。以後,要開心哦。”她調皮的擠擠眉,臉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他看著她,麵色柔得像是攬入萬千華彩,那是除了麵前的這個姑娘以外,他從未給過任何人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一份溫柔。飛揚跋扈的紀長安,他把自己最純粹的愛情給了這個叫鐘藎的姑娘。他願為她斂儘一身的荊棘,隻要她需要,他隨時可以為她赴湯蹈火。所以呢,為了將她護在她溫暖的城牆內,為了保她此生無庾,如今他不能再守在她的身邊了。他必須要離開她,他必須要回去,去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有什麼將胸口堵住,悶悶的難受。後來他才曉得,那種東西,叫放棄。他的手在袖中握緊,努力抑製住想伸手去抱一抱她的衝動,聲音乾澀得含了一把沙似的。“你也要開心。要保重。”他說。以後我不能在你身邊守護你的日子,你要保重。鐘藎笑著點頭,一如既往的,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我會的。”“他對你好,這裡便是家……不然為異鄉,我來接你回家。”寒風乍起,天色漸暗,遼闊的天際上烏雲齊聚翻滾,醞釀著一場冬日的蒙蒙細雨。估計是這冬日的寒風有點刺眼睛眼睛……對,一定是這樣的,不然她怎麼會覺得眼窩發熱。麵前的人朝她綻開一個尤其燦爛的笑容,一如十多歲的時候,無數次他看到她的樣子,滿眼都是細細碎碎的星星,每次都讓她沉迷。如今心動不再,那份感動依舊盈滿心間。她也笑。“該登機了,紀長安。”廣播裡,某一趟即將起飛的航班在催促乘客登機。紀長安轉身。又轉了回來。“對了,那天晚上楊思瞳喝多了,被她男朋友接走了,現在沒事了吧?”鐘藎一愣,“瞳瞳她,沒有男朋友啊!”說著立刻覺出哪裡不對勁來,“你說,瞳瞳她喝醉了?”紀長安不由神色也凝重起來,把那天晚上遇到楊思瞳的事情說了一遍,看到鐘藎一寸一寸漸漸蒼白無血色的皮膚,他急急道:“沒事的鐘藎,你不要擔心,或許那是她交了男朋友你不知道,當時我看楊思瞳跟他關係挺不一般,我以為是兩人鬨矛盾這才把楊思瞳交給他,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鐘藎喃喃著,“難怪我這兩天給她打電話打不通,我以為她是和以前一樣忙得沒空理我……”說著猛然對紀長安道,“那個男的,才是最居心叵測的混賬!”還沒等紀長安說話,鐘藎急急忙忙轉身就往外跑,情急之下紀長安擰著登機牌也跟著追出去,恰好被隔著幾道玻璃門的紀老頭子看見,老頭急得跳著腳捂著心口肝腸寸斷,“紀長安你這個騙子,你說好要跟我回去的,現在又跟個女人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騙子!!!”字字句句猶如泣血,吼得驚心動魄。吼得路人頻頻回望……這下大概整個機場的旅客都知道外麵那個衣冠楚楚一表人才一路狂奔的男人為了追個女人連他親爹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