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何彬依舊沒有說話。阮沅沅緊張地攥著話筒。她禁不住想起自己和何彬在高中時代為自己輔導功課，他們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親吻.而一晃之間，已然十年.為什麼當初離去的時候，她卻從不想這些曾經美好的辰光？“你還記得高中時候的圖書館嗎？”阮沅沅的鼻尖出了汗，她覺得自己在孤注一擲，而她唯一能用的隻有舊情，“你穿著白色襯衫坐在那裡，安靜地看書，一切美好得像場夢。”阮沅沅記得那個周末，當她背著書包惴惴不安地來到圖書館時，她看到何彬穿著白色襯衫坐在那裡，陽光落在他高聳的鼻梁上，他低垂著眼瞼，靜靜地翻書，那真是一幅如夢似幻的畫麵。“你好。”她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放下書包，膽怯地打招呼。何彬抬頭看著她，眼神裡洋溢起笑意，他指著旁邊的位置，“坐這兒吧。”阮沅沅就又點點頭，乖乖地從桌子對麵挪到他身邊。何彬拿起物理的坐在阮沅沅身邊，問她有哪些問題不懂，然後一題一題為他耐心講解。阮沅沅本來有些局促不安，但何彬講得卻極為仔細、耐心，她看著這個眉宇間慣來寫著倨傲的人此刻鐫刻的溫和，一顆心也漸漸在不安中尋覓到了寧靜。她仔細聽著何彬講解，一旦不懂就追問著何彬，一時也未注意時光將晚，很快就到了閉館時間。阮沅沅被圖書館阿姨催促聲驚覺，再扭頭看著正在看書的何彬，不免有幾分歉意，“何彬，對不起，今天我耽誤你太多時間了。”何彬將書收拾進書包，聽到阮沅沅的道歉，隻是微笑著搖頭，“怎麼會？不講解我怎麼知道自己還哪裡有缺失呢？教人和自學，總是相輔相成的。”阮沅沅和何彬並肩走出圖書館，她有些不好意思旁人瞧著他們走在一起，便稍稍慢了何彬一步。何彬還以為自己走得快了，便停下腳步等她，順口說道：“那天……我隻是不知道老程把你們叫進去乾什麼，我沒有惡意，你不要誤會。”阮沅沅搖搖頭道：“我知道，那話也不是你說的。何況是我自己成績不好，也沒什麼好怪比彆人說實話。”何彬說道：“沅沅，你彆對自己失去信心。你不是學不好，隻是還沒掌握理科的一些竅門。”阮沅沅隻當何彬是隨口安慰罷了，她苦笑道：“希望是如此吧。”何彬說道：“這樣吧，我們約每周末都來圖書館。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老程想讓你去文科班，你就讓他看看你完全不用被他看扁！”阮沅沅被何彬的話語所鼓舞，用力點了點頭，“我就讓他看看，我是不會被他看扁的！”這之後，何彬和阮沅沅的關係在往何彬自己也沒預料到的方向發展：他和她一起騎著自行車回家，天南海北聊著彼此的過去、將來和希望；他們周末一起在圖書館看書，他很愉悅地看到阮沅沅那種自信、開朗的笑容回到了她的臉上。很多次他注視著她埋頭演算的樣子，她的發絲拂到他的臉上、脖頸上，他感覺到內心似有什麼在騷動，似有什麼東西在他心底生根發了芽，他有種分不清這到底是友情還算是懵懂的愛情，他隻是覺得隻要阮沅沅在身邊，他的世界就格外明朗些。但不論如何，在那段時間阮沅沅的成績有了很大的提高，她的笑容裡到底是添了自信，望向何彬的目光也熠熠發著光。阮沅沅的變化落在旁人眼裡，不過當她是用功讀書，突然有了進步，而在林菲兒眼裡，卻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這天體育課，趁著和阮沅沅一起練排球的機會，林菲兒突然攬住了阮沅沅的肩，笑嘻嘻地說道：“昨天陸昊說看見你和何彬一起騎車回家了，是不是你和他之間……”阮沅沅慌了手腳，連忙否認道：“沒有，沒有，我們不過剛好回家順路而已……”林菲兒將阮沅沅的慌亂收在眼底，不免含了幾分笑意說道：“慌什麼呢？其實青春就隻有這麼長，如果不好好珍惜，你想起來會後悔莫及呢.阮沅沅說不清，到底是林菲兒這句話，還是她和何彬之間本就醞釀著的情感，這一層輕紗終於因著一次登山被撩撥開了。這天何彬約阮沅沅一起去爬山的時候，阮沅沅不免有些詫異，她抬頭看著何彬，看著他向來蒼白的麵孔上似也帶著罕見的潮紅，眼睛裡似凝聚著一絲緊張，她不禁想起林菲兒的話，也不願拂了何彬的好意，就點點頭答應了。她看到何彬眸子裡一閃而逝的笑意，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的心也漏跳了一拍似的。那個時候他們所在的縣城是丘陵地帶，到底是山巒起伏，離他們最近的是江邊的山丘。何彬與阮沅沅一起騎車去了山腳下，然後兩人背著包一起往山上爬去。阮沅沅到底是個女孩子，她有些跟不上何彬的腳步，心裡一亂就差點栽倒在石階上。何彬聽聞到響聲回過頭來，恰好看到阮沅沅狼狽的模樣，他微微笑了笑，向她伸出了手，“我牽你上去吧！”阮沅沅抬頭望著何彬，他素來是很少笑的，可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也會露出一口燦白的牙齒，就好像那天下午他看到的陸昊對林菲兒的笑容，那個笑容印在她的心口，年年歲歲，不曾相忘。何彬的手寬大、乾燥，握著阮沅沅的小手時，將她的手完全覆蓋在其中。她的目光側望向他，而他卻完全不敢向她這個方向看。她的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也扭頭望向山丘下的江景。而此時何彬卻往阮沅沅的方向望來，他望向她年輕的麵龐，風拂起長長的睫毛，還有上揚的嘴角，他不禁握緊了她的手，而他的臉上也晃出一層層發自內心愉悅的漣漪。阮沅沅就這樣和何彬牽著手繞著山路蜿蜒著上山，這山路那麼長，可是此刻的他們卻覺得山路太短，他們希望就一直這樣走下去、走下去……十六七歲的少年們，對於未來總有很多設想，隻是很多年後回顧，大抵沒有多少人能實現；隻是因為有夢，或許就有無限的可能。他們在山頂席地而坐的時候，阮沅沅問何彬：“你的理想是什麼？”何彬不免感到幾分迷茫。從小到大，他都在母親嚴格要求下生活，儘力苛求做到最好的自己，現下他一直努力讀書，保持自己名列前茅，可是除了讀書，他將來想做什麼？他的理想是什麼？他竟然也感到迷茫。他反問道：“你呢？你的理想是什麼？”阮沅沅歪著頭，笑得眼睛如同月牙般彎起，“我想做記者。”“記者？八卦狗仔嗎？”何彬忍不住揶揄取笑。阮沅沅撅起了嘴說道：“你怎麼跟我媽似的，一說起我想當記者就是做八卦狗仔，我是想做戰地記者！小時候我看奧莉婭娜法拉奇的書，就覺得她太酷了,我要做像她一樣的人！”何彬不免再次打量阮沅沅，他從未想過她那瘦瘦小小的身軀裡蘊藏著這麼龐大的能量，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有些尋不到未來的方向。十七歲的少年，站在三岔路口的前沿上，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茫然失措。阮沅沅看到何彬惘然神情，也不知是想安慰他，亦或隻是自我解嘲，她搖搖頭說道：“現在說什麼理想呢？我上高中之前還以為我也能成績出色，讓我爸媽為我感到驕傲呢！可是現在我都混成什麼模樣了！所以說理想和現實總有差距，與其想著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未來，不如踩踏實地先做好現在呢。”阮沅沅的話將何彬拉回現實，他見到阮沅沅麵上的失落，溫柔地說道：“你現在成績不是已經好多了嗎？不要對自己那麼沒有信心！”阮沅沅勉強笑了笑算作回應，“是比高一時候好很多了，可是跟你比，跟菲兒比，未免差得太多了。他們都說你是這一屆最有希望考清華北大的人之一呢，你想去清華北大嗎？”何彬的眸子裡流露出憧憬之色，“那是全國最有名的學府，所有人都想考到那裡證明自己不是嗎？”阮沅沅微微一笑，“那我到時候也努力在首都找到一個學校，至少維持和你的物理距離不要太遠。”那天下午，他們彼此約定，大學時候要在北京相見；而經年之後阮沅沅才知道，青春之所以值得懷念，就是那時候對於一切的考慮都是那樣簡單，而當成人之後，大家都愈發會權衡利弊，彼此之間都蒙上了麵具。這之後，阮沅沅已經越來越習慣於周末和何彬一起外出。除了圖書館，他們最愛去的就是江邊的山丘，他們會在清晨爬上山坡，然後兩人就在山裡的亭子裡一起背英語單詞。在何彬的記憶裡，這是初秋的上午，楓葉透著暗紅，他和阮沅沅對麵坐著。阮沅沅背到哪個單詞卡殼了，有些赧然地咬著嘴唇，仰著臉笑嘻嘻地說道：“你瞧我這記性，這單詞都記了好多遍了還是沒記著。”“哪個單詞？”他湊過去看她的單詞書，不妨她正抬起頭來。微風拂過兩人身旁的樹葉，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掩蓋不住彼此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何彬的心底忽然湧起一陣衝動，就好像無數夜裡在夢裡襲來的那纏綿的眷戀一樣，他忍不住俯下身，嘴唇落在她的麵頰上，輕輕一啄，然後快速掠了過去。在大腦驟然反應出身體這個動作後，何彬立即向後仰了過去，有些不安地看著阮沅沅。阮沅沅也被他的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她驀地站起身，將書本往書包裡一塞，頭也不回地從涼亭裡跑了出去。何彬怔怔地站在那裡，有些懊惱，卻又有些歡喜：他生怕自己這個魯莽的舉動嚇壞了阮沅沅，可是情愫的釋放卻又讓他覺得說不出的愉悅。他站在那裡，心裡一片澄淨，隻聽到有個聲音在回響：阮沅沅，我喜歡你！沅沅，我喜歡你！在何彬記憶中最開心的辰光，他和阮沅沅那處於朦朧、曖昧的時光絕對算得一段，讓他每每在回想裡都會忍不住回味微笑。 那個時候，在何彬猝不及防的吻之後，阮沅沅從後山狼狽地跑回家的那天，她把自己藏在被子裡，遮著她紅彤彤跟蘋果似的臉蛋，她覺得自己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似的。她逃避何彬的這個吻，隻是出於少女的矜持和毫無防備下的自然反應，可是她分明感到內心的歡喜，在她從後山回來的路上如同浪濤般一層一層在心裡翻騰。這世間大抵沒有比你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更讓人高興的事了。阮沅沅想起林菲兒的話——青春就隻有這麼長，如果不好好珍惜，你想起來會後悔莫及呢……她就決定要讓自己在青春歲月裡至少也勇敢一次，去回應何彬的這段感情。而那天一時控製不住自己吻了阮沅沅後，何彬自己也有些惴惴不安起來，終於在一天夜自修結束後，他瞅準機會追上她，期期艾艾地說道：“沅沅，對不起，那天……那天是我太衝動了。”阮沅沅正彎腰去打開車鎖，聽到何彬在自己背後說話的聲音，就直起腰杆回過身，仰起臉瞪著眼睛看著他，半晌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何彬倒被她的反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阮沅沅向何彬勾勾手指，何彬有些納悶地看著她。阮沅沅臉上飛起兩片嫣紅，跺跺腳道：“你過來啊！”何彬慢慢走到她麵前，微微彎下腰，有些迷惑地看著她。阮沅沅踮起腳，閃電一般地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然後笑嘻嘻地看著他，“這樣我們就兩清啦！”何彬有些詫異於阮沅沅的勇敢，但他很快笑了起來，眼睛裡細細密密的是對阮沅沅寵溺的暖意。何彬伸出手，與阮沅沅相握，他們就這樣握著手相望，學校夜晚橘黃的路燈下，他們兩個身影似是交纏在一起，極儘的纏綿。“何彬，你要記得我們的約定，我們要在北京遇見！”何彬微笑道：“沅沅，我希望我們可以在一個大學，我們到時可以一起去旅行，去我們都想去的拉薩，這是我們的約定。”阮沅沅點點頭，卻在聽到遠處幾個男女生竊竊私語的聲音，由遠及近後，嚇得趕緊踩上自行車，跟何彬做了個手勢，在黑暗中如同精靈般消失。何彬站在原地，那種歡喜仿若炸開一般，可是他的身體卻偏偏定在那裡，連阮沅沅推著車跑開都沒有顧及，少年那種兩情相悅的快樂襲上他的心頭，讓他在品嘗初戀的甜美的同時，卻也對未來有種未知的憧憬和茫然。~~~~~~十年後，電話那頭的何彬疲倦地揉了揉鼻梁，“沅沅，你記得高二時候老程找我們談話後，我們都選擇了疏離對方嗎？也許我們都錯了，我們對感情都沒有那樣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