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審訊室門外響起了腳鐐與地麵摩擦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審訊室的鐵門外。“吱呀——”審訊室的鐵門被打開,陳晉華帶人押著張彪走了進來。因為雙腳被腳鐐鎖著,張彪的腳步顯得有些蹣跚,押他過來的看守將他按到白梓依和馮尹亮對麵的椅子上,然後將他的手也銬在了椅子上。張彪抬起頭,想看清他對麵坐著的人。他的案子明明已經證據確鑿,他想不通為什麼警察還要提審他,他想看看這次負責審問他的是什麼樣的人。 可奈何對麵桌上亮著一盞刺眼的燈,晃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半眯著眼,隻隱隱約約看到對麵的桌子後麵似乎坐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隻看了一眼,張彪便低下頭去。“人給你們帶來了,你們審吧,我就不在這兒打攪了!”陳晉華站在門口跟兩人打了個招呼。馮尹亮趕緊站起身,道:“行了,老陳,你忙你的去吧,等我們完事兒了再叫你。”“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就行。”陳晉華關上鐵門,帶著兩個看守離開了審訊室。馮尹亮坐回到桌後。白梓依望著眼前的張彪,對馮尹亮淡淡道:“開始吧。”馮尹亮暗自翻翻白眼,攤開手邊的筆記本,同時從兜裡掏出來一個錄音筆,按下了錄音鍵。有些昏暗的審訊室裡,張彪再次抬起頭。他的眼睛沒有任何生動的神采,看起來一片灰白,而仔細看去,從中似乎能發現大片的悔意和沮喪。“張彪?”白梓依清冷的聲音響起來,“張虎是你哥哥?”張彪木然地點點頭。“為什麼殺人?”“你們不是已經問過一遍了嗎!”張彪的聲音裡有一些不耐。“上一次來問的,不是我們。所以我需要你再回答一次,請你配合一點。”白梓依的聲音冷得好像隆冬裡的風。張彪的呼吸略微粗重了幾分:“為了報仇!”“你覺得——值得嗎?”張彪明顯地沉默了一下,然後有些艱難地悶聲道:“值得!”白梓依淡淡地望著反應似乎有些遲鈍的張彪:“看你的樣子,似乎不像是認為值得的樣子。你——應該很後悔殺了人吧。”張彪的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他瞪著眼睛,身子猛地動起來,似乎想要站起來,手銬被他晃得“哢哢”直響:“誰會想殺人?我不想殺人!不想殺人!可姓展的害死了我哥!我就要殺他全家!”“你給我老實點!”馮尹亮厲喝一聲。“冷靜點兒,”白梓依冰冷的話語像是刀子,狠狠地紮向張彪,“你殺人已經是既成事實,你再怎麼大呼小叫也改變不了。”張彪眼眶通紅,喘著粗氣,頹唐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腕因為剛剛的掙紮刻下了深深的印記,他死死瞪著對麵隱藏在燈光後的兩人。“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哥有可能不是展宏圖殺的呢?”白梓依的話像一盆冷水,讓張彪整個人都猛地一個激靈。張彪雙眼瞪得像兩個玻璃圓球,整個人僵在椅子上,半晌才喃喃道:“怎麼可能?”“根據警方的調查,你哥哥被殺的案子出現了疑點,凶手可能不是展宏圖。”“不可能!不可能!當時賀冰告訴我,殺我哥的就是展宏圖!凶器就在他手裡握著!”“我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解釋不清楚。我隻能告訴你,展宏圖也被人殺了,而殺他的人可能就是殺你哥哥的人!”張彪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足足過了半分鐘,他才冷靜下來,乾乾巴巴地問道:“展宏圖也被人殺了?”“如果你真的想給你哥報仇,就積極配合我們,一會兒我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張彪有些神經質地慘笑了一聲,點點頭。白梓依盯著張彪的眼睛:“4.19日當晚你是怎麼得知張虎被殺的?”張彪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是我哥的保鏢賀冰給我打的電話。”“根據賀冰說,你當時似乎是有急事要找張虎?是什麼事?”張彪微微遲疑了一下。馮尹亮用筆敲了敲桌子,不耐煩道:“說!”張彪的臉色變幻了幾下:“是找我哥說販賣走私車的事——”“走私車?什麼走私車?”馮尹亮手中的筆一滯,皺眉望向張彪。“是從金港弄來的走私車,老暴搭的線,前一段時間他回到靖陵,然後找到我哥,說他從金港帶回來個不錯的買賣,想跟我哥合作。”“老暴是誰?”白梓依冷冷地問道。“老暴是靖陵以前的一個挺牛的大哥,也算是我們兄弟的領路人,以前我們都是跟著他混的,可後來他出了點事兒,靖陵混不下去了,就跑去了金港那邊避風頭。這些年聽說他一直在金港那邊做些生意,這兩年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個走私車的門路。這次他回靖陵,是想拉著我哥和展宏圖一起做走私車的買賣。這是個很賺錢的買賣,為了這個事兒,我哥找了展宏圖幾次,但展宏圖始終避著我哥,不願意參與。”張彪老實回答道。白梓依冷眼望著張彪:“走私車這麼賺錢的買賣,張虎怎麼不自己乾,為什麼非要拉上展宏圖?”張彪苦笑一聲:“走私這種生意要想找買主,一定要有個路子廣、又被人信任的人,展宏圖現在雖然開始做正經生意了,但他的人脈廣,為人仗義,所以拉上他,這車才好出手!”“張虎被殺當天,有人告訴你展宏圖殺了你哥,你連核實都沒有核實,就立刻實施了報複,難道你哥與展宏圖之間曾有過什麼矛盾,讓你堅信展宏圖有理由殺你哥?”白梓依又問道。張彪低下頭去,悶聲道:“我不知道。我隻是知道我哥死了,凶器在展宏圖手裡,我也沒有多想,就認定了是展宏圖殺了我哥,當時腦袋一熱,就去了展宏圖家。至於你說的他們之間的矛盾,展宏圖其實已經很久沒和我們聯係過了。自從開始做正經生意後,他就一直刻意避著我們這些人。”“你仔細想想,他們兩個之前是怎麼認識的,以前有沒有過什麼很深的矛盾!”“展宏圖跟我哥最早都是跟著老暴的,那時候老暴很器重他們兩個。至於矛盾,似乎有過一次,不過也是十年前的事兒了!”“十年前?十年前什麼事兒?”馮尹亮眼中一亮,趕緊問道。“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隻知道我哥回家之後大發牢騷,罵了展宏圖一晚上。”“95年?”“對了,就是那年,出了點事,老暴離開了靖陵,然後我哥和展宏圖之間也似乎出了什麼矛盾,然後就各自單乾了。”“出了什麼事?”白梓依雙眼一眯,她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馮尹亮也死死盯著張彪,處於一種刑警的直覺,他也突然意識到整個案子的關鍵似乎就在這十年前。張彪想了想,緩緩開口道:“十年前,老暴在靖陵放高利貸,私開賭場,有一個叫路平安的人在老暴的賭場裡輸了很多錢,然後又借了很多錢。”“等等!你說誰?”馮尹亮驚叫道。張彪被馮尹亮的大叫弄得一愣,訥訥道:“路平安。”“路平安?你確定?”馮尹亮瞪著眼。“確定。”“好,你接著說!”馮尹亮的眼睛裡冒著光。白梓依也意識到這個路平安可能存在問題,但她忍住了內心的好奇,並沒有急著發問,而是等著聽張彪接下來的訴說。張彪繼續說道:“雖然這個路平安借了很多錢,但老暴從來不主動找他要,反而還笑嗬嗬地借更多給他,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個路平安不是一般人,他自己在濱江有一個化工廠。老暴這是在給他下套,等錢利滾利滾到路平安還不上的時候,老暴就會拿下他的廠子。“可誰知道這個路平安也是個混不吝,硬是當起了老賴,要賴掉老暴的錢。老暴當時聽說路平安也很有背景,所以不敢明麵動他,但老暴不甘心,叫找了我哥和展宏圖,讓他們去給路平安點教訓。可展宏圖似乎不願意乾,這事兒我哥就沒在提過。“後來,不知怎麼回事,路平安的化工廠爆炸了,當時死了很多人。路平安被抓了進去,與他有牽連的很多人都被徹查了一遍,老暴似乎是怕被查出曾經那些違法的事,也趕緊跑去了金港。從那以後,靖陵這邊就分了家,我哥、展宏圖還有另外幾夥人各自占了點兒地盤,以後也就不怎麼長來往了。”“就這些?他們兩個沒有其他矛盾了嗎?”張彪低頭想了想,悶聲道:“應該是沒有了。”馮尹亮眉頭一皺:“什麼叫應該!再仔細想想!”“沒有了。”張彪肯定道。張彪被陳晉華帶回了監室。審訊室裡,白梓依並沒有急著起身,而是將目光望向身旁的馮尹亮:“剛剛張彪提到那個路平安的時候,你的反應很激烈。認識?”馮尹亮一臉嚴肅:“前些天,這個路平安剛被人殺死。”“被人殺了?”白梓依微微蹙眉。“嗯。4.22分屍案的最後一個死者,就是路平安。現在案情又複雜了!”審訊室不甚明亮的燈光背後,馮尹亮的麵色變得很難看。白梓依雙眸一凝,詫異道:“4.22分屍案的受害人?”馮尹亮有些無力道:“嗯,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當時我們結案的時候,這起案子還存在一些疑點。鬱涼曾對我說,他對最後這一起案子持有懷疑態度,他說路平安的死有蹊蹺,他認為路平安不太符合凶手習慣性選擇殺害的那一類人,懷疑這可能是一起模仿案件。“但因為4.22分屍案屬於自產自銷的案子,很多細節我們無法證實,加上後來的調查中並沒有查出其他異常,並且再也沒有發生類似的案件,上麵給的壓力也大,也就結案了。可現在看來,好像並非那麼簡單!”“回警隊!”聽了馮尹亮的話,白梓依騰地站起身,俏臉冷若冰霜。馮尹亮的臉色也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儘管他自身的刑偵能力並不是很強,但多年的刑事偵查經驗還是告訴他,當時鬱涼的懷疑可能要成真了。張虎、展宏圖、路平安這三個人相繼死亡,這絕對不是一個巧合!急匆匆地告彆了陳晉華,兩人離開了看守所。白色牧馬人鳴著警笛,一路連紅燈也不管,呼嘯著開回了靖江支隊。馮尹亮開著大眾灰頭土臉地跟在後麵,心底忐忑不安。馮尹亮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麵展宏圖係列案似乎看到了破案的曙光,如果案子明朗地破了,那麼鬱涼也就會少了一些心病。可另一方麵,如果白梓依發現路平安的案子真的是個模方案,這就成了刑偵事故,那剛到手的獎勵不僅要取消,說不定還要挨處分!唉,我太難了!馮尹亮哭喪著臉,蔫頭耷拉腦地跟在白梓依身後進了支隊大樓。“還跟著我乾什麼?”白梓依回頭冷冷看了馮尹亮一眼。“啊?”馮尹亮有些不知所措,“那我——”“把人都叫上!半個小時後,會議室開會!”說完,白梓依寒著臉,直接上了三樓檔案室。“唉——”馮尹亮隻好去辦公室通知顧明宇等人,“看來今天晚上注定要挨罵了——”在鐵架上,白梓依依次向外抽取卷宗,當她抽到第七本卷宗時,看到封皮上赫然寫著“4.22分屍案-卷二”。白梓依抽出卷宗,就站在鐵架前,快速翻看起來。通過目錄,白梓依直接跳過前麵的部分,翻到記錄著有關路平安的那一部分。包括現場勘驗報告、訪問筆錄、拋屍現場的草圖以及屍檢報告,白梓依從頭到尾徹底看了一遍。白梓依越看臉色越難看,特彆是看到路平安被拋屍的地點以及時間報告中給出的體內麻醉藥劑檢測結果是乙醚時,白梓依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路平安本人經曆十年牢獄,其樣貌看起來已然比同齡人還要顯得老氣,並且也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路平安在出獄後曾與有夫之婦發生苟且的行為,何立新會選擇這樣一個人作為自己的謀殺目標嗎?屬於路平安的那些屍塊的拋屍地點距離凶手何立新家已經超過了六公裡,如果何立新是在自己家中完成的分屍,那麼他有必要驅車六公裡以上跑到濱江人工島那邊去拋屍嗎?此前的所有案件中,凶手用的麻醉劑都是氟烷,為什麼最後在殺路平安的時候突然換成了乙醚?此前凶手每一次作案的冷卻期都在半年左右,為什麼這一次的冷卻期突然急劇縮短?何立新的家中,找到了其餘幾名被害者的衣物,為什麼唯獨沒有發現路平安的衣服?白梓依腦中不斷閃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臉色愈發鐵青。路平安的案子中存在著太多的疑問與不合理,而這些不合理之處在經過仔細的整合質疑之後,已經使一個事實昭然若揭。那就是——路平安的死,是一起模仿殺人,凶手另有其人!白梓依寒著一張臉,繼續將手中的案卷翻到附錄部分,那裡麵記載著分屍現場的勘驗及何立新畏罪自殺的情況。一頁頁地翻看過去,白梓依儼然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用一雙冰冷的目光逐行掃視著何立新的屍檢報告。當看到何立新的屍檢報告裡稱在其體內發現了兩種麻醉劑的殘留時,白梓依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一群蠢貨!”負責看守檔案室的民警聽到鐵架邊傳來的罵聲,忍不住向白梓依看去。結果卻對上了白梓依嚴厲的目光,民警嚇得趕緊低下頭,假裝剛剛什麼也沒聽見。重重地合上手裡的案卷,白梓依試圖使自己冷靜下來。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麼,雙眉緊緊蹙在一起。她定定地站在那裡,回憶著剛剛看到的案卷內容,腦中突然蹦出來一個念頭:“如果路平安的死是一起模仿作案,那麼這個案件的模仿者是怎麼知道那些作案細節的?這些作案細節在案件偵破過程中是絕對保密的內容,根本就不可能對外公布!”一瞬間,白梓依又聯想到了證物室莫名丟失了證物錄像帶的事。白梓依的身上霎時驚出一身冷汗。是誰在幫助這個凶手?是鬱涼?還是馮尹亮?或者——是其他人?到底是誰!白梓依用微微顫抖的手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喂?我是白梓依,一會兒的會議取消。”“啊?我都通知完了!”馮尹亮在電弧那頭不滿道。“那就再通知一次!”白梓依也不理會馮尹亮在那頭的抱怨,直接掛了電話。掛了電話,白梓依低頭看著手中厚厚的卷宗,心底一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