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百廢待興(1 / 1)

“你先掛了。”蘇韻依言掛了,看著章哲,“然後呢?”“蘇韻,我還是把賬先算給你聽一聽——不是勸退,真不是——我爸進這個養老院,一個月費用6000,加上1200的夥食和固定藥物,每個月差不多要八千。我爸退休工資看著年年漲,可還不到三千,你想想……”蘇韻是在想。她想起剛懷孕那會兒,自己一項一項算給章哲聽:房貸、公司的五年貸、借阿姨的還剩下多少沒還、小棗生出來每個月基本花銷多少……“還有教育儲備呢!現在優秀的孩子不都要拿錢砸?”她氣勢激昂,“你說說,如果再請月嫂,請阿姨帶孩子,我們就會月光。不生病啦?”那時她的計劃裡還沒有想到過老人這一項,那時的章哲還隻是心不在焉地聽,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不至於月光的……再說月光不也是種生活方式嘛!”短短兩年多,一切變了樣。老人的開銷倏然成了生活中的最大頭,章哲再不敢懶洋洋地把“月光”不當回事兒。她長長歎口氣。又在腦子裡算了算:自己每月到手七千多等於貢獻給養老院,章哲的薪水付日常支出、小棗幼兒園費用……年終獎還有……好像也不是多糟糕。“就當是在給二套房還貸唄。虛擬的二套房。”蘇韻說。章哲低頭不語。“怎麼了?”蘇韻輕輕用指尖推一推他,手就被章哲緊緊握了去,跟著人也被摟了去,摟得密不透風,失而複得,摟出了眼淚。“我……”蘇韻很怕章哲這時說出什麼肉麻的話來,那會讓她感到他們是兩個陌生人。她推開他,“幾點了?光顧說話。我下去看一下。蘇亞洲肯定著急要走了。”“家裡剩了很多菜沒動,一熱就好。讓他在這裡吃了飯再走。”“不是,他就兩天假,肯定想和沈倩倩一起吃。”“兩天假?他不是自己乾的嗎?又換工作了?”“我們家這幾個月也發生了一堆事,一言難儘……我先下去問一下他怎麼說。”趁蘇韻下樓的功夫,章哲給曹佑珍打了電話,問到沒到合肥。“到了,正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媽,爸早上喊我名字了,把小棗當成我,喊了一早上。”電話裡響起公交車報站的聲音,接著開關車門的聲音,然後才聽曹佑珍問,“喊彆的沒?”章哲琢磨不出曹佑珍是隨口問,還是帶著期盼地問,但嘴裡已經編上故事了:“喊了,喊你喊小棗了,不過都模模糊糊地……不然我就錄視頻發給你看了。”掛了電話,章哲輕籲一口氣,騙吧,就當母親那一問是在意,是期盼……多好受一點是一點,活得都不容易。蘇亞洲果然說不留在這裡吃,“明天準備幾點去養老院?我來搭把手送過去吧。”他問章哲。“不用不用。”蘇韻看他一眼,意思怎麼又不用不用,你爸這樣你背得下去嗎?天氣預報還說有雨,再加上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起來不會少,有輛車,小歸小,總還是方便的。“和養老院那邊說好了,配了兩個人和車過來接,搞得定。”“那行。我先走。你到時送送我姐和小棗。”說完覺得自己說了蠢話,臉就轉朝蘇韻,“有事你打我電話。”小棗又撒腿跑去了次臥,兩隻手在章炳年臉上輕輕摸。“我有時都不怎麼敢一直盯著我爸臉看……”章哲說。蘇韻點頭,她懂。章炳年眉毛全白了,臉上一層皮活像是件尺寸不合適的外套,被隨意披在骨頭上的。看,小棗手那麼輕柔地觸摸著,那“外套”也似有隨時滑落的風險。“孩子不怕。第一次帶他來——你那會兒出差,我爸媽在——他就手直在你爸臉上拍。好久沒見著,興奮。你看現在,才多長時間?已經像懂事的大孩子了,知道疼人,知道輕輕地了……”章哲的心像被絲綢層層包裹了起來,那種溫柔,那種感動……無以言表。要是章炳年還好著,看到小棗這樣會很開心的,他一定會誇張地把小棗說得像神童,說得像天使……“子欲養而親不待”。章哲心裡一個角落隱隱作痛。“你剛才說你家也發生一堆事?什麼事?”他忽然有些緊張地問蘇韻,“爸媽還是蘇亞洲?還是奶奶?”蘇韻想,所有人吧。對一個家來說,一個人有事,就等於全家有事,全家都跟著掛心。“蘇亞洲。空手套白狼套栽了,欠了幾十萬。我爸那頭的親戚都湊了還不夠——你知道本來也沒誰家多富嘛,隻能兩萬三萬地拿——我就把我身邊的錢都拿回去了。我當時一點不知道你爸出事,加上和你也商量不著……”見章哲定定看自己,蘇韻趕緊說,“我後來說要把錢拿給你,不是虛張聲勢蒙你。我爸媽聽你媽說借了不少錢後,一直說要趕緊給你錢的,沒辦法,把蘇亞洲他們鎮上那套房子都放出去賣了……”蘇韻想了想,沒提沈倩倩為這不高興的事,隻說,“得虧你媽第二天取了錢。”“亞洲也不是嫖或者賭弄成那樣,他就是性子不踏實,出手幫一下應該,以後總會吃一塹長一智的。我一直都羨慕你們家親戚之間關係好,有個急事都肯互相幫忙。我那會兒缺錢著急,找章磊借……隻借到了三萬。”蘇韻想,要買房那會兒,不急嗎?你爸不是連四萬都不肯先借你?你媽看著你缺錢,不也揣著存折本巋然不動?再一想當初章磊來家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缺資金和他開口的話,不由歎氣,憐惜死了這個在她看來根本親情嚴重缺失的小孩兒。“他們做生意的,現金流不足正常,肯借就算情分了。”她安慰他,“再說你們也不是嫡親,不比我和蘇亞洲。蘇亞洲每月還我五千,他現在去光福開渣土車去了,老實了。就是不知道這一次又能老實多久。”“舅舅說他開大車!”小棗忽然用兩隻手比劃出一個大圈,“這——麼——大!”章哲對蘇韻一笑,“小子耳朵太靈光。以後怕要注意避著他點。”蘇韻沒嗔怪章哲一語雙關打黃話擦邊球,也沒“作”一下,潑辣辣地說:什麼以後,你掐我脖子那一下的賬還沒清算,怎麼就以後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想,這個男人,多久沒開得出一句玩笑了?多久沒見他笑過了?憐惜的念頭再次從心底冒出來。當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情感除了喜歡、愛,再添上“憐惜”,大概就隻有死心塌地了。怡馨安居苑內部和名字一樣,很怡人溫馨。景色優美,尤其綠化,做得很到位,一眼看上去就像個鳥語花香的“療養院”。蘇韻突兀地想起章炳年在小區裡說自己是離退休老乾部的事,心裡漾起幾絲難過:現在算實現他的“願望”了嗎?這幾絲難過竟讓她眼眶熱了,她發現現在再想起來從前那些讓自己抓狂、讓自己欲哭無淚過的事,連搖頭都不會了。章哲被工作人員引領著辦完各項手續,和護理人員交接好後,帶著蘇韻和小棗走進安排給章炳年的房間。房間寬敞明亮,床位是護理型的,配備了空調和衛生間,還有應急呼叫係統,雖然父親根本用不上這個。章哲把房間拍了照片,讓小棗站在章炳年邊上又拍了一張。“章哲,你也去,我給你們拍一張!”蘇韻說。一旁的護理很熱情,“你們一家都去吧,我來拍!”小棗也喊,“媽媽,你站在我和爸爸中間!”出養老院時,章哲頻頻回頭朝裡看。小時候總是不喜歡他;大一點了,順從,但父子間幾乎沒話;有了自己的小家,連掛念都少;到他們來蘇州幫忙,有過溫情,更多是厭煩甚至厭惡……眼下,所有的情緒隻剩難過。一想到他將日日夜夜地一個人躺在那裡,心裡像壓上了一塊大石。“昨天後來……後來他就沒再喊過一聲了,你說他是不是知道喊也沒用?”章哲聲音哽咽了。“彆想太多……醫生不是都說那是無意識的嗎?你要相信權威。你看這裡環境好,護理專業,你爸在這裡比在家裡強,也更讓人放心。其實今天運氣挺好的,說下雨,結果一滴沒下下來。我奶奶要知道,肯定說這是個好兆頭。以後周末多來看看就是。啊?”章哲重重點頭。“爸爸,爸爸,那些是什麼字?”蘇韻和章哲順著小棗的手,看到養老院外牆掛的橫幅:老人安,天下安。但願吧。回去的路上,蘇韻的電話成了熱線。蘇亞洲先來問安排好了沒,接著是李茹萍。“韻韻,聽亞洲說都弄好了?”這內線安插得。“弄好了。我們已經準備回去了。”“回哪裡?”蘇韻一頓,“家”還不好意思說,“章哲那裡。不要收拾打掃一下啊?”“明天我過去一趟吧?天氣預報報下雨,你爸明天不要收糧,讓他帶貞貞,我去給你們收拾收拾。”“天氣預報還報今天下大雨呢,一滴沒。我收拾多少算多少,又不急。”“怎麼不急呢!”李茹萍急,“你把電話給小章。”蘇韻翻翻眼睛,“喏,小——章,找你。”“媽……我知道……我今天就去幫她把東西搬回來……不用亞洲來,不用不用……好的……知道。”“媽說讓我們把結婚證有空去領了。”章哲撓頭,看蘇韻。蘇韻頭一歪,“她說的我就要聽?”“老人安,天下安。老人安,天下安。”小棗在公交車晃睡著了,這會兒醒了,把學來的橫幅標語一遍遍在嘴裡叨叨。“你看,你兒子說的。要讓老人安,就要……”蘇韻抬眼看章哲,看著,眉眼彎了,忽然一口親在小棗臉上,“小棗真乖。”章哲摸摸臉,莫名奇妙:沒親錯人誇錯人嗎?剛親完,手機又響,這回是蘇衛國。“韻韻,和小章說了你拿錢墊給亞洲的事了沒?他要有想法你得和你媽說。”“說了。告訴他說蘇亞洲月月還我了。”蘇韻還是留了心眼:不像過去那樣大包大攬說章哲沒想法了。說了蘇亞洲會還,至少也讓他們心裡有數,能督促著他們這個兒子吧?蘇亞洲萬一又像過去那樣,嘴裡說還,還著還著又沒了聲音,那她在章哲麵前也難做。畢竟這次是大數目,是他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不比從前小打小鬨。“我和你媽剛商量好了,這一季秋糧收完了就打一筆給你,兩萬到三萬吧……對了,你聽你媽哼小曲兒呢,比吃了十塊肥肉還高興。你們啊,都要好好的。”蘇韻說,過時了,現在誰吃肥肉還高興?不過她自己也高興。她高興他們又變成了一家人,她高興他們能重新開始。她有一種百廢待興的興奮和躍躍欲試,雖然知道背上的殼很重,路也一定不會那麼容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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