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佑珍這次沒食言,周六中午人就到了家。家裡一片雀躍,主要多個好動的孩子,圓護工又是熱鬨人,小棗來拍著章炳年臉喊“爺爺”,圓護工就齜牙咧嘴鼓勵他——應該是“逗”,逗孩子的那種“逗”,“對,喊,多喊喊爺爺就轉醒過來了。”李茹萍看曹佑珍樣子比回去前精神了些,心下就鬆了口氣,打算第二天動身回去。鎮上的房子已經有人給信來,願出16萬八。這價錢比起四年前買時還是漲了萬把塊,小地方的人不大懂通脹那一套,隻知道是漲了。蘇衛國更是覺得不壞,畢竟是捧在手上問的。但問題在於小地方房一般沒全款付的說法,都是先約定好給五萬左右,剩餘的找個雙方認可的中間人,寫張紙,分兩三年分期,算一種民間化、信任式的買賣方式。可蘇衛國要的就是全款,他想明天回去和人當麵談談,把這事解決了。李茹萍就說趁下午去沈倩倩那裡一趟,一來看看服裝店什麼樣,二來和沈倩倩說一說賣房子的事,讓她心裡有數。反正這事隻有她來開口說,合適一點。李茹萍上一周回去找人問時,蘇亞洲已經知道了。他沒異議,說賣,錢給蘇韻,他去和沈倩倩說。李茹萍製止了他,“現在還八字沒一撇。要真賣,我去和倩倩說,你就當不知道。”李茹萍知道兒子根本拿不住沈倩倩,自己說,就是起波瀾,好歹也能小一點。帶貞貞沒個功勞還有苦勞……她打電話給蘇韻,“吃過飯下午你也一起去看看?”蘇韻不情不願地。小棗剛被章哲來接走了,她什麼事都不想做,門更不想出。朱翎有時問起來,你一個人帶孩子累不累?蘇韻淡淡地帶過去,說,還好。可多累自己知道,兩歲多的孩子,精力無窮,日複一日地,真心疲憊。現在有機會一個人清淨,她就願躺著,隻願躺著,最好躺足一天。但想到父母這次來,彆說沒有空好好陪,就連細細說話的功夫都沒,明天又要走……再看看自己這一身“華服”,歎口氣,陪著去一趟吧。為等章哲來接小棗,蘇韻特地換了上次陳藝蕊送的一條粉藍收腰連衣裙,這裙子要穿出筋骨,人非得精精神神,蘇韻就又不要臉地化了個妝,淡歸淡,也是鄭重其事地,腮紅顏色二選一還費了會兒心思。可好,人都沒看自己——行吧,公平點,是沒顧上。一見小棗,章哲像見了黃金財寶,眼睛放了光,光把他整個人從萎靡中救了出來,他立刻看得見的快活了起來。小棗沒想到天天念叨的爸爸會從天而降,“驚”和“喜”在臉上分時定格,等被章哲一把抱起來在門口連轉了幾個圈兒時,小棗尖叫著大笑。蘇韻看著小棗歡欣的臉龐,連讓他小聲點都不忍心。笑吧,叫吧,樓上樓下的鄰居們,拜托包容一下下,難得地。蘇韻心酸地想。章哲沒怎麼停留,很快帶著小棗兩人鳥兒一樣快樂地飛出了門。蘇韻也折了翅膀的鳥兒一樣把自己摔進沙發裡……現在出去就當讓這身衣服見見光吧。再說和沈倩倩也得見麵,心裡有疙瘩,還是一家人,麵子工程還得維係。沈倩倩的店在觀前街電影院後麵一條弄堂裡,店麵確實小,人流量倒挺大,來來往往的都是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穿得很新潮,眼睫毛刷得能站麻雀,搭伴著從一家店逛到另一家店。蘇衛國踏進去半隻腳,嚇著了似地,又踏了出來,“這賣的些什麼?”蘇韻笑他土,“你看看路上人家小姑娘穿的什麼嘛,難道賣你老頭子穿的?”“我們老頭子一條牛仔褲能穿一年。”“爸你現在真的全不講究了。”“天天收糧,太陽底下打滾,講究不起來。”蘇衛國說。沈倩倩連著招呼了兩撥客人,屁股沒坐,又進來人。做過保險銷售的果然不一樣,嘴巴講起來一套是一套,兩撥生意都做成了。“就這個點有點忙,一會兒就好了。”沈倩倩帶著歉意,探頭笑著和蘇韻輕輕說。“沒事,你忙。”她轉身和蘇衛國說,“媽在這裡看貞貞,我帶你去茶葉店轉轉,你知道哪種茶好。正好給奶奶買點采芝齋的粽子糖和龍須糖,她以前歡喜吃的。”“韻韻你彆瞎買。”李茹萍在身後喊。“怎麼會瞎買。”蘇韻開句玩笑,重點落在“瞎”上。“你彆給你爸買貴的!”李茹萍抱著貞貞跟到門口來。“怎麼,她爸隻值得便宜的?一條牛仔褲穿一年,還不能喝點好茶葉?”蘇衛國也開玩笑。李茹萍白他一眼,壓著聲音罵,“不知怎麼還有心思笑得出來。”“也不能天天哭啊,是不是啊,韻韻?”蘇衛國自找台階。等他們一圈回來,店裡果然空閒了。蘇韻看李茹萍腳邊多了兩隻鼓囊囊的袋子,問是什麼,李茹萍說倩倩給貞貞買的。蘇韻見李茹萍臉上那種小心翼翼賠笑的表情又出來了,想一會兒得好好說說她:親生女兒,買不是應該的嗎?你弄得買兩包衣服成了多大恩賜一樣。心裡想著,嘴上卻逗起貞貞,“這麼多漂亮的衣服,以後要輪到我們貞貞講究了,是不是?”貞貞自顧自捏著一個會喵喵叫的變形貓偶,正歡實,沒應姑姑。沈倩倩也坐在收銀台後麵,眼皮不抬。蘇韻覺得哪裡不對勁。按說孩子沒聽見,這互動一般就大人接了。剛才來不是還笑意盈盈的麼?就是看她笑意盈盈,蘇韻才又一遍和自己說彆再計較她拿錢盤店的事的。他們夫妻倆的相處模式自己以前又不是不知道,蘇亞洲那時一千八百都從自己這裡拿,何況大幾十萬。沈倩倩自私不自私,她反正沒來逼你拿錢,你怪得著人麼?——蘇韻就這樣一個人。氣一氣,自己給自己捏一捏,最後都罷了。“亞洲周末也不回來嗎?”蘇韻多問了一句,其實路上已經聽李茹萍說了蘇亞洲請不到假,眼下她就是試探下沈倩倩是不是有情緒。“不回,做一天結一天的錢,還債呀。”坐實了。果然話裡帶著刺。蘇韻看李茹萍臉上表情也變得訕訕地,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什麼情況,她故意看了看手機,“媽,不早了,要不走吧?我還要接小棗。”李茹萍就把兩袋衣服拎起來,“貞貞我們走了,快去和媽媽再見,明天回家囉。”蘇韻莫名心疼李茹萍。沈倩倩抱著貞貞使勁親兩下,“等媽媽下次回家再給你買玩具。”這句就算和他們都說了再見。一路上,連最能插科打諢、愛開玩笑的蘇衛國也沉默了。“倩倩怎麼了?剛才你和她說什麼了嗎?說錢了?”蘇韻小聲問李茹萍。“沒說什麼。”李茹萍說。“不會啊,開始還笑笑地來地。”“你管她那麼多乾什麼。你反正沒欠她錢。”蘇衛國說。蘇韻想,也是,我又自尋煩惱乾嘛。不過她還是有些惱,眼前老是沈倩倩不笑的臉。“你和小章的事到底準備怎麼弄?”李茹萍問。“什麼怎麼弄,不是離了嘛。等他忙過這一陣,該談的再鋪開來談。現在怎麼追著他談?又不能讓他把他爸扔到屋外頭。”“我不是說那些個。你就這樣一個人帶孩子住外麵?你彆以為是個輕鬆活兒。”“我找不到人了?”“你倒要看得上呢。”李茹萍說。這點眼力勁她還是有的,自己女兒自己知道,瞧這一身山清水綠的,總不是穿給她和蘇衛國看的。蘇韻又跟李茹萍嘴硬,“章哲有什麼嘛,我光要看得上他。”“你沒見小棗被接過去,和小章多親熱,猴在身上不肯下來。”蘇韻不作聲了,她怎麼沒看見?她看得眼睛都潮了呢。“孩子沒個爸在身邊,多可憐。”“媽!你怎麼老繞?小章再好,就算好到天上去,不是還綁了顆爛白菜在後麵嗎?”“哪家老人最後沒個病沒個災?那真要大福氣了。你和小章不過是遇早了……”“我現在不是說他爸,我說他媽!就他媽那樣,還怎麼一起過?誰知哪一天又要被那張嘴給吞了?”“你婆婆嘴是不好,可這事情要朝前頭扯去,也算亞洲闖的禍,我們不占理。越這樣,我們才越不能讓你在她麵前抬不起頭,要不你爸想起來賣房呢,我們把錢給……”李茹萍發現自己說著說著,就越線了。她不安地看了看一邊抱著貞貞的蘇衛國。“你這個人!”“又怪我這個人。什麼事弄到最後都是我不好,氣都我受。”李茹萍隱忍的火,這時藏不住了。剛才在店裡,等著個閒空,她和沈倩倩直說了賣房的事——話再漂亮、再曲裡拐彎,反正結果就是打算賣了,不如直說。“亞洲出事,錢都是湊出來的,蘇韻拿了十八萬給我們,她現在日子不好過……”話沒說完,沈倩倩說,“蘇亞洲出的事又不是我出的事,蘇韻十八萬也不是拿給我的。”李茹萍不是一點文化沒有的人,夫妻共同負債的道理她懂,但拿不到這裡來說。總之說到兒子,就吃癟。“這不是我不講道理。蘇韻離婚我聽說了,我也同情她,但不能主意打到我頭上來啊。嫁給蘇亞洲時,我爸媽沒獅子大開口要什麼彩禮,你們就給了三萬塊吧我記得?手頭緊,買了房子的……我都體諒你們,掙錢不容易。現在房子賣了,我還剩什麼?再說沒離婚,那房子就有我一半,你們總該先和我們商量一下吧?這樣先斬後奏,我也不高興。”……蘇韻這下懂了沈倩倩忽然不高興為哪樁事了,“你們要賣房乾嘛?賣他們的房?房賣了?”“有人願買。你爸想明天回去談談價錢。”“不是,誰讓你們賣的?我和亞洲打電話是生氣,是說了氣話,可沒找你們要錢啊!”“才來第一天,小章他媽就說了,家裡錢都在你那裡,章哲借了不少錢給老頭看病,你分文沒拿。我們怎能讓你落這個話柄給他們?讓你抬不起頭?”“他們說是話柄就話柄了?我在他們家誰麵前抬不起頭?我的事不要你們管。家裡房子堅決不要賣。他倆既然不在蘇州買房,等貞貞大一點讀書了總歸要回去,到時天天和你們住一起,你以為還能現在這樣消停?倩倩是受人氣的性子?我看到時氣死的先是你,要天天給人賠笑臉!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