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籌莫展(1 / 1)

李茹萍有點急,掛念著家裡;想到回去,又不放心這裡。蘇韻和章哲的事一點眉目沒有,就連眼前的攤子等他們一走要怎麼弄都不知道。這屋裡最沒心思的當數圓護工和躺著的章炳年了。一個抱著手機看得哈哈笑,沒心沒肺;一個就那麼躺著,沒知沒覺。李茹萍看得搖頭,和蘇衛國說,“小章這個媽……有個護工,再加她,我看把老頭照應下去也不是多難的件事,怎麼就……”章哲那天從無錫機場回到家,聽說了事情,立刻給他舅舅打了電話去,末了說他媽說過兩天就回蘇州。結果兩天過去,這都周五,太陽偏了西,掛到“蘇州樂園”四個字後麵了,也沒見人。她再巴望著蘇韻和章哲重新好,也免不得打鼓犯怵:勸不勸這個和?勸和了會不會反倒害了孩子?可蘇韻一個人,還帶個小不點,也難弄。李茹萍一籌莫展。蘇韻來問,知道曹佑珍沒回,恨恨地,世界上還真是什麼人都有,老伴躺在床上,這麼半點心思不擔,真天塌下來估計曹佑珍都不愁。她給章哲打電話,“你問問你媽呢!她就當真丟給我爸媽了?一點不管這名不正、言不順?我媽要回去了!我媽也有個家啊!”章哲說,“剛打過……我舅舅想留她多住一晚,說多少年沒見。”也說得過去……蘇韻嫌自己咄咄逼人,聲音矮了,“那行吧。”章哲下班回到家,電腦包一丟,照例先進臥室看他爸,關節膝蓋按按摸摸。李茹萍心疼死這孩子,忘記不大功夫前的一籌莫展了,說,“小章你今天回來早,要不去接韻韻來吃個飯?我喊她,她死倔,就不肯來……”章哲懂李茹萍的意思,不忍拂她意,應了,出門就去了蘇韻公司門口等。蘇韻現在下班急行軍似地,總匆匆忙忙,有個孩子,心就被死死牽住。要不是朱翎眼尖,問馬路沿兒上的帥背影是不是模範丈夫,她根本就忽視掉了。她和朱翎說再見,轉身朝章哲走去,朱翎拽住她,“喂,端著點兒!你可是搶手貨!”蘇韻哭笑不得,這單身狗偽戀愛理論專家!自從上周日一起在伊藤園吃過晚餐,她說需要時間想想後,趙約翰反而拘謹了。大家夥兒中午一起出去吃飯,從前大大咧咧,現在倒有意離蘇韻遠幾個人。朱翎像特種兵訓練營出來的,眼睛幾瞅,鼻子幾嗅,問蘇韻,“趙約翰是不是看你單身又追你了?是不是被你拒絕了?”蘇韻真的明白“天賦異稟”不是書上的傳說了。“沒有。”蘇韻替趙約翰打掩護。朱翎把一頓午飯吃下去的熱量都用來思考了,“我也覺得不會啊。男人再長情,也敵不過年輕貌美當前。真追你的話,世界就欠趙約翰一座獎杯。再說真追了還怎麼拒絕?誰能拒絕得了?”蘇韻倒沒被朱翎的話冒犯到,反倒想把她從“眉頭緊皺地苦苦思索”中解救出來,“你最近找男朋友的進度條拉到哪裡了?”正好把話頭也扯離趙約翰。“相了幾個都不行,歪瓜裂棗,都不如第一個男朋友。”“對。那個對你肯定是真愛。”蘇韻笑。每次隻要朱翎一提到她那個分手時要“青春損失費”的男朋友,蘇韻就忍不住逗她一下——不是真愛,怎麼要“受傷費”、 “青春損失費”?“至少長得有棱有角。哎,昨天我看句話氣得要命,‘你是誰,就遇見誰。’說得真的一樣。我是誰?我也沒歪瓜裂棗啊。”蘇韻又笑。她也不知是朱翎說話自帶諧星體質,還是自己的笑點實在太低。“你也沒長得天仙一樣啊,有模範丈夫,還有趙約翰惦記。”“惦記也沒心思。”蘇韻一感慨,舌頭一滑。這下完了蛋,朱翎一點午飯不夠消耗的。無論蘇韻怎麼說自己說的是“假如”,她也不肯信了,“還是我自己直覺靠譜。”蘇韻和章哲隔兩步遠商量好了一樣停了腳,都有點紅臉:尷尬、還有一絲熟悉的溫情脈脈。奇怪在電話裡兩人惡聲惡氣倒順溜得多。章哲心頭千言萬語,對不起和謝謝疊成堆,也不知從哪句先說起。“你怎麼來了?”蘇韻問,看一下章哲的眼睛,隨即垂了眼皮。“媽讓我接你,去吃飯。”蘇韻心想,這個愣頭青又變成剛談戀愛那會兒的愣頭青了,話又不會說了,一板一眼。但說不定他就真是“執行”下她媽李茹萍的“吩咐”而已呢?你以為他來和你重溫談戀愛那會兒的接接送送?“我爸媽就那樣。天天擠擠鬨鬨要往一起湊,也不看合不合適。”“爸媽是好心。這兩周辛苦他們了,那天……也辛苦你了。”章哲低頭。曹佑珍忽然回去那事兒說起來還是難為情,蘇韻那天雖隻給自己報了一個舅舅的新號碼,什麼都沒說,可費多大勁,章哲心裡也有數。“你以後打算怎麼辦?”蘇韻問完怕他會錯意,“我是說你爸這個情況。我家你也知道,我爸媽來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媽你也看出來了,根本指望不上的……我網上查了下,蘇州一些民營養老院做得不錯,護理到位,價格還沒打聽,我想肯定比請護工高,但人不用這樣累心。”你看你累得又瘦成剛工作那會兒了。這是蘇韻留在肚子裡的一句。章哲說他知道。但蘇韻看他一臉分明都是“不知道”和“沒興趣知道”,以為他不願意,“你要考慮你的實際情況,我不是都替你分析了嘛!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優柔寡斷,我出的主意都不行,送你爸去養老院怎麼了?不孝?可現在是在解決問題!要麼你說個能收拾這爛攤子的辦法呢?”說到這兒忽然生了氣,“和我有什麼關係。”一生氣,剛才那點似是而非的溫情就跑掉了,眼裡的熱氣也跑掉了。蘇韻停下腳,不走了,她一天跟著她爸媽一起瞎攪和什麼呀,不夠氣的。“你回去吧。我不去了。”說完轉身往反方向衝。章哲一把拉住她,“蘇韻!你聽我說,不是我不考慮,我想再等一陣。”蘇韻一張臉毫不隱瞞諷刺和不屑:又是“再”和“等”,怎麼還這德行?怎麼一點長進也沒?她掙開章哲的手,想這人真他媽的沒救了!走兩步,又回頭衝章哲喊,“明天天大的事,你丟一邊,陪小棗!一天天就跟沒兒子一樣,那你要生他乾嘛!”街上的行人頻頻回頭看這個身材瘦弱、嗓門兒卻高音喇叭一樣的女人,蘇韻一個個地白眼那些回頭的人,看什麼看?沒見過潑婦啊!“要想不生氣,少生孩子多種地,勤勞致富奔小康!”一個少年模樣的孩子吹著口哨,撂下一句話,騎車飛奔而去。蘇韻真想化身地道的潑婦,把手上的包當刀飛過去才好。然而,兩秒,她就重新轉過身去——熊孩子嘴裡的“勤勞致富”提醒了她。錢?一場腦溢血一般要看多少錢?蘇韻沒數,也壓根兒沒想起過問章哲。她想自己真是豬腦子!可他也沒給自己機會問啊,那晚沒說兩句還是他把自己吼跑的。對,這賬還沒和他算!想這麼想,口氣卻是自責又溫柔地,“章哲……你是不是缺錢啊?”缺。缺的就是錢。可這要章哲怎麼張開嘴點頭說是?送養老院這條路,他在出差回來的當晚就想到了。曹佑珍在電話裡激動得話不成句,意思她以後要多和自己的弟弟、妹妹走動來往,要把過去跑掉的光陰補起來。“好的。以後讓小姨和舅舅多來蘇州玩。”章哲連哄帶勸。“你大伯伯剛還打電話來了。‘我聽到你人在,才放心。’哪個要他放心,要他這時假積極?”“媽!大伯伯是好心。你累了就早點休息吧。等回蘇州了再說。”章哲一手按著一直突突跳的太陽穴。“好心!……我今天先和你舅舅回家住,過兩天回去趟。”章哲手頓住了:“回去趟”?“回去趟”什麼意思?換蘇韻在跟前,又要倒吸氣,不可思議:你自己媽,你不會問啊?可他真就不會問。問明白了像拿刀逼人,逼他媽。做項目的人懂方案B,他馬上就悄悄打聽起養老院來。如蘇韻所說,現在的民營養老院弄得很漂亮,高級的還有人工湖、大草坪,網站一打開,主頁要麼是三五頭發花白的老人拄拐杖對著遠方一臉幸福,要麼在白色靠椅上談笑得春風滿麵……谘詢經理們都很熱情親切,說宗旨就是“和家裡一樣溫馨”。每月的護理費用不便宜,但按目前的薪水看,能承受——有那麼一瞬間,章哲想起了莊大勇,如果沒有他那時的吹毛求疵,自己還未必會動換工作的心。這時,他倒是感激他做了把推手——問題是每家幾乎都需要一次性繳納押金,十萬到二十萬不等,他怎麼籌措得到?和蘇韻開口根本不可能。章哲過不去自己這關。蘇韻的性子他比誰都明白,說了,她一定會把錢都給他。那點錢,估摸著也就十來萬,拿來了蘇韻和小棗怎麼過?“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改一改,錢比紙薄。都說女人心有千千結,現在的章哲心有萬萬結。就說和蘇韻的結,他左思右想,除了眼睜睜放手沒有彆的路。他現在去做“挽回”的動作,就是他自私。他不能又把她拉進這滿坑泥沙裡來。既然給不了她完整,就憋著股勁想給她好、給她多,結果什麼都沒給了,房子還自己占著……他還能朝蘇韻開口嗎?他隻能再把寶押在年終獎上。所以當尼克姚看過本次的出差報告,表示非常滿意,又讓他一肩把剩餘的項目儘快挑起搞定時,章哲完全沒管自己的腿在這堆泥團裡拔不拔得動,就答應了。尼克姚說,“我們這行就是和時間賽跑,隻爭朝夕。”章哲想,我隻想讓金錢和現實賽跑。“暫時不缺。”章哲對蘇韻說。“那看病看了多少錢呀?”蘇韻追著問。“十幾萬。有部分能報銷。”這句話應該這麼聽,“有部分能報銷,等報下來拿回來,花出去的十幾萬。”至於十大幾萬,還是十小幾萬,看報銷情況。“那你等什麼?”蘇韻就這麼急性子,憋不住話,“是不是……情感上一下接受不了?”章哲鼻腔像嗆進了辣椒麵兒,辛辣猛竄到嗓子眼兒,“嗯。我媽……”他差點就要對蘇韻說出他媽那個讓他接受不了的“回去一趟”了,他隱約明白曹佑珍不想照顧他爸了。如果真是那樣,從情感上,他就更無法接受送他爸去養老院;而從現實上,那又將是唯一的、不得不的路。他頭快禿了。他還覺得委屈,委屈死了——他那一刻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是個孤兒!“明天我再打電話幫你問問。聽說還有一種是周末能接回來的。”“蘇韻……不用。”蘇韻頭一熱,先氣章哲,又氣自己聖母心太濃,她真是方方麵麵都替他想到了,話也是脫口而出的——她怎麼就管不好自己多事的心?拖不住自己的舌頭?人家“不用”!“你還是過去吃飯吧?爸媽等。”“‘你爸媽等’!”蘇韻氣咻咻地糾正他。“我爸媽沒那麼玻璃心,和我一樣,糙得很,皮實。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和你媽吧。”蘇韻走在還未暗下去的天光裡,背影瘦弱又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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