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團亂麻(1 / 1)

李茹萍蘇衛國第二天就到了蘇州。早上接到蘇亞洲電話,說蘇韻離婚了,李茹萍心裡瞬時炸了雷。知道打她電話,也沒個實話說,隻想到跟前看個究竟。和蘇衛國一商量,兩人都得來,萬一有了什麼爭端的,蘇韻受了什麼委屈的,李茹萍一張嘴普通話都說不利索,講不了理啊。可家裡有老有小,有雞有鴨,沒法腿一邁就走。該遮的遮,該蓋的蓋,把貞貞和老太太托付到蘇韻阿姨那裡,還要扯個圓乎的謊騙過老太太,才去汽車站趕了趟末班車。自然也就沒和以往來女兒家一樣,左手提右手背,帶上一大堆吃的。這次空著手。敲開702的門時,李茹萍匆匆朝裡掃了一眼,就知道蘇韻離婚是真的了。蘇韻愛乾淨,講究,以前茶幾下鋪著好看的墊子,書、雜誌把擱架排滿,還愛擺點綠葉花草,尤其喜歡亮堂。現在從臥室裡透出來的一枝兒光映出客廳裡隱約的雜亂,一股缺人氣的死寂弄得李茹萍心往下一掉,連腿都跟著一軟。曹佑珍把他們讓進去,“稀客啊。蘇韻沒來過,你們倒來了,你們還惦記他啊。”說著往臥室引。走兩步,拖遝著步子轉身去按了牆壁上的開關,“可憐他糊塗了,聽不懂看不懂……”臥室裡一股不潔的氣味,章炳年躺在一張新添置的床上,這麼熱的天,身上還搭了毯子,嘴角歪斜,眼神呆滯。“啊唷,親家公這是怎麼弄的?生的什麼毛病?”蘇衛國問,他猜是猜出來了。“腦溢血。才剛到家沒幾天,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錢花得如水淌,人成了這樣。”李茹萍看曹佑珍比起上回來老了不少,那時她“老章老章”地喊著,很有精氣神,現在人坐在椅子上像隻癟麻袋,一張臉寡著,眼睛不停眨,好像眼前有蚊蟲飛一樣。“小章沒在家?出差去了?你照顧起來吃力了呢。”李茹萍現在心裡最惦記的是蘇韻,可嘴上不好直問。“章哲加班,忙。有什麼辦法?弄成這樣子。你們也知道事情咋起的了吧?”“還真不曉得。早上才剛剛聽說離了婚,蘇韻這孩子也沒和我們講過零星半點,不然早來看親家公了。”蘇衛國說。“那我可正好要和你們說道說道。我不是個愛說閒話的人,平常說幾句還看他們臉色。她說要離婚就離婚,錢也霸在自己身邊。老頭生這場病,章哲到處借錢。章哲老實啊,不肯和她說錢的長短,我心裡發愁,腆著老臉打電話給她,她兩句就掛了,彆說錢,到現在人也沒來看過一眼。”蘇衛國和李茹萍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想到蘇韻轉給他們那一大筆錢。“這我來說她,我來想辦法。”蘇衛國說。“可說到底,還是她把老頭氣成這樣的——她知道孩子就是老頭的命根子,拿刀說要離婚,孩子歸她,當真就把孩子搶一樣搶走了,老頭哪受得住,眼睜睜就倒下去了,送醫院搶救都來不及——她是一身輕鬆了,我和章哲守著一個活死人。這個孽作的!”蘇衛國和李茹萍更加如坐針氈,除了看床上歪嘴流口水的章炳年,一時眼睛不知往哪裡看才好。“親家母你放心,要是韻韻做得不對……”蘇衛國說著,收到李茹萍遞來的一個眼神,馬上懂了意思,“現在我就出去打電話給她問問情況。”蘇韻接到蘇衛國的電話正在弄晚飯,聽說他們人在蘇州吃了一驚,“怎麼不事先說一下?”“你媽怕先說了你又不讓來。你現在和小棗兩個人住著?在哪兒呢?”“你和我媽現在在哪兒呢?!”蘇韻問。“在你以前屋裡。”“跑那裡去乾嘛?!”蘇韻想這不是添亂嘛,做調解工作來了?“你和小章的事先放一邊不說,他爸腦溢血這事怎麼說你氣的?”“腦溢血?”蘇韻手裡的鍋勺哐當一聲掉到地上,“我連知道也不知道啊。我馬上過去。”蘇韻圍裙沒來得及解,抱著小棗就往陳藝蕊媽媽家走,“小棗去和阿婆玩一玩,媽媽一會兒就回來。”蘇韻攔上車,一路上心裡如吊桶打水。她無論如何沒料到是這樣的情況。一想,又覺得自己早該發現點端倪的,那麼多細節有跡可循。就說章哲,一天說忙忙忙,忙得顧不上看小棗,哪裡還像他?還有去民政局那天,憔悴得和一個大病過一場一樣……就在這時,蘇韻忽然背脊一涼,汗毛都差點豎起。真的就是自己帶小棗離家之後,章炳年發的病?對,保安怎麼說的,“你回來收拾東西過去啊?”過哪兒去?不就醫院嘛。蘇韻呼吸都快停止了。每每想起章炳年和曹佑珍,她都有過一番咬牙切齒地發狠:你們不是愛鬨騰嗎?你們現在還和我搶孩子嗎?我讓你們喜歡也看不到,想也看不到!她那麼狹隘,狹隘到鑽在隻顧發狠的世界裡。結果一葉障目,一恨障目。而想到章哲,想到他一個人不知受了多少煎熬,蘇韻的心崩裂成了碎片……蘇韻走進自己曾經的家,站在門口手足無措。不是因為和章哲離婚了,這裡變成了陌生的地方,不是,是她一踏進這裡,以前每天下班回家時那種緊張想轉身走開的感覺又來了,是那種熟悉讓她手足無措。李茹萍原本準備狠狠先罵蘇韻幾句,在曹佑珍麵前做做樣子,可一見蘇韻人瘦得一陣風刮得跑,臉這會兒更是素白如紙,一個字也不忍心數落了。蘇韻看見章炳年,心猛地一抽。從前那麼強硬、那麼容易怒氣衝衝的一個人,時常讓蘇韻以為他內裡是個火爆的年輕人、隻是戴了老人麵具而已的人,竟成了眼下這副模樣!他生氣全無,那麼虛弱!曹佑珍坐在一邊,眼皮浮腫,嘴角耷拉,看上去也老了不少。蘇韻心裡不是滋味,嘴上卻講不出什麼寬心的話。她忐忑地站了會兒,問,“章哲是沒下班嗎?”剛問完,章哲後腳就到了家,見這一屋子人不免吃了一驚,看蘇韻也在,問了句“小棗呢?”蘇韻迫不及待答,“托給了陳藝蕊媽媽。我也才知道。”章哲來不及應,幫章炳年翻身,剛搬動拉起,章炳年和個孩子一樣,一泡尿就尿在了床上。曹佑珍直抱怨,“護工在時他不尿。”臥室不大,現在又多放了張床,幾個人在床邊擠擠碰碰。章哲抱著章炳年的樣子像抱了隻大木偶在手裡,木偶還是有脾氣的木偶,嘴裡嗚啊嗚啊,口水就順嘴邊掛下來。蘇韻跑去衛生間拿了條毛巾來,李茹萍接過去,喊蘇衛國一起幫著又換又擦,才把床上收拾乾淨了,曹佑珍反倒最像做客的。蘇韻想起自己生孩子時,曹佑珍去醫院,也是遠遠站著,一點不拿主意。“這要怎麼搞?我不懂哎。”現在,她又是那副樣子。真的一點沒變。這會兒蘇韻想起蘇衛國電話裡的話,再看爸媽一副小心帶著賠罪的臉,知道曹佑珍一定又用她人畜無害的無辜表情配合誇大其辭的語言表演過了——她是擅長那套的。章哲忙乾淨了他爸,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看了下,問是不是沒喝多少水;曹佑珍說不喝都還要尿這麼一泡,一喝尿更多,自己渾身沒力氣,弄又弄不動……章哲欲言又止,無可奈何地放下水杯,和蘇衛國、李茹萍說我們去客廳坐吧。坐下來,一時沒人開口說話。章哲不知老丈人丈母突然來是不是為蘇韻和自己離婚的事;蘇衛國想問問章炳年的具體情況,又怕引來曹佑珍再指責蘇韻一頓。各懷心事,鴉雀無聲。“爸媽你們什麼時候到的?”一聲爸媽,蘇韻聽得心裡熱浪一滾。“天黑才到的,車開得慢。你公司忙啊?這麼晚下班?”“前一陣一直忙我爸,公司的事進度落了下來,明天臨時要出差,開個會,一開就晚了。”坐在臥室門口的曹佑珍一聽要出差,立刻直起了身子,“去哪裡?幾天?”李茹萍見章哲眉頭一直蹙著,趕緊說,“小章你放心去吧。我們來都來了,幫著照應幾天。”曹佑珍人在凳子上矮下去一點,章哲卻說,“不用不用。”章哲說完暗嫌自己嘴快了。他和蘇韻一樣,都不愛給人添麻煩的脾氣,說“沒事”和“不用”是習慣性口頭語。如果蘇韻爸媽真能留下來照應幾天,自己出差心就定了。從醫院到家才幾天功夫,原以為能輕鬆一點,誰知累多了。心累。章炳年回了家後不知怎麼搞的,反倒像時差顛倒了,在醫院八九點睡,安安靜靜,到家每天不到十二點不睡,有時還要鬨,和孩子發脾氣一樣,話又不成句,不明白他要說什麼。曹佑珍除了抱怨還是抱怨,抱怨幾句就到老路上,不該做手術、不該來帶孩子……章哲真想和她說,拿出以前爸沒事時你對他耐心的一半,他也許都沒那麼鬨騰暴躁了。可他不敢,也不忍心。他怕曹佑珍也垮了,他看她現在就在垮的邊緣,一身骨頭像被抽走了,沒個支撐。他怎麼放心她照看呢?何況還不是一天兩天的短差。可嘴巴已經把“不用”的話說出去了,心裡一發愁,指節都捏得發了白。一旁的蘇韻恨章哲這時還硬撐,就和去離婚時一樣,明明事情發生了,他隻字不提,你這麼硬氣,你繼續扛好了。“我們婚都離了,你們留下來照應算怎麼回事?學雷鋒啊。”“韻韻你膽子太大,這麼大的事不和家裡商量一下,你哪裡像個大人?一點不懂事。”李茹萍說。“我什麼事能和你們商量?你們胳膊肘會朝我拐?”蘇韻對蘇亞洲那事還計較著,對父母就有點借話撒氣的意思,說完覺得在這裡不合適,又把皮袍下那個“小”朝裡收了收,話拐個彎,“就知道勸我忍,勸我不離。不離現在躺下來的就是我。”“蘇韻!現在還說這些話乾什麼?!”章哲瞄一眼曹佑珍,喝蘇韻。她這不是硬要引套子給自己鑽麼?曹佑珍一直怨她把章炳年氣倒的,她倒好,還這麼理直氣壯,非要引得他媽跳起來在這一堆人麵前撕嗎?好看嗎?誰知曹佑珍並沒有,溫溫和和地,“是啊,現在還說這些話乾什麼。他人都已經這樣了。你要和章哲能好好地,比什麼都強。”一時間,三個人都反應不過來,除了蘇韻和曹佑珍自己。曹佑珍的算盤自己知道。蘇韻是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被章哲這一喝喝得怒從心起。從進門起,他問了句小棗,就沒正眼看一下自己,給章炳年換衣服時,她悄聲問怎麼不用成人尿不濕,他也當沒聽見,現在又這麼喝自己。也是恨我害你爸成這樣?你恨去吧。她走過來拉起蘇衛國的衣袖,“我們走。”“韻韻!”李茹萍難得地板了臉,把蘇韻拖到一邊,“你這孩子怎麼不聽勸?天大的是非先放一邊,現在躺著的是小棗爺爺,不看彆的,你要看章哲,明天還出差,這時該幫幫人家孩子……”蘇韻不作聲,崩著勁兒站了會兒,“隨便你們吧……我要回去了,小棗還托在彆人家裡。”說完左右看了看,問章哲,“能睡嗎?”“天熱,地板上就能躺一躺。”蘇衛國讓蘇韻彆擔心。“爸媽你們睡床上,我睡沙發。”曹佑珍在椅子上舒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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